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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蒙古包裡,契琴畢力格阿伯的夫人,我已經改口叫“額吉”(意:媽媽),拉著我坐在她的身邊,輕輕撫摸著我的手,微笑的看著我。
阿伯盤腿坐在右側,端著奶茶的手微微有些顫抖。
“這兩天要有大事發生…要有大事發生…! ”阿伯搖晃著腦袋,在哀嘆中,自言自語的反覆唸叨著。
我靜靜的看著阿伯,不敢問什麼。
額吉收斂了笑容,緊張的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
阿伯嘆了口氣,低沉又略帶神秘的:“我得到訊息,河對面(恰克圖)已經聚集了幾萬人的蘇俄和蒙古大軍,準備近期要攻打買賣城”。
我一聽,心情頓時緊縮了起來,“啊”了一聲,張大嘴巴望著阿伯。
“那買賣城知道嗎? ”額吉也吃驚的問道。
“我和大盛魁掌櫃的說了,讓他們通知官方吧,這事兒是說不準的,至少讓他們有所準備吧,其它的我也無能為力了”。
阿伯說完看了看我:“把他帶出來我就放心了…放心了”。
我當時也就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根本意識不到事態的嚴重性,只是看到大人們那沉重的心情,我的心裡也好像塞了一大團棉花,感覺喘不過氣來。
“那我們這裡……? ”額吉依舊緊張的追問著。
阿伯明白了額吉的意思,坦然的說道:“我們無處可去,上天保佑吧”。
我似乎能夠感覺到,額吉的手有點涼了。
第二天,額吉的侍女帶著一個清瘦的男人進來,額吉和他聊了兩句,就讓我站到男人的面前,那個男人從懷裡掏出皮尺,開始認真的給我量尺寸。
這是要給我做衣服啊,我頓時感到心裡暖暖的,感覺額吉是那麼的慈祥可愛!
一連幾天,阿伯都是早出晚歸的,不知道在忙什麼。每天陪伴我的就是額吉和那兩三個侍女,沒有見過阿伯額吉的孩子,心裡只有疑惑,卻不敢亂問。
我和阿伯額吉同住一個蒙古包裡,我在右側,阿伯額吉在中間,每天晚上,侍女為我們鋪好毛皮被褥,安排我們躺下後,就熄燈退出了。
寬大厚實的毛皮被褥,非常溫暖,睡在裡面很容易進入夢鄉。
這一天,阿伯很晚了還沒有回來,侍女為大家鋪好了被褥,安排我躺下後 就盤坐在毛氈地毯上和夫人聊天,爐子燒的很熱。
我好像很快就睡著了。
正在夢境中暢遊的時候,突然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把我給震醒了,我瞪大了雙眼,眼前一片漆黑,遠處傳來劇烈的,持續不斷的陣陣爆炸聲。
蒙古包門被猛的推開了,侍女提著燈,緊張的衝進來包裡,點燃了燭臺上的蠟燭。
我吃驚的看到,阿伯全身披掛,腰插兩支手槍,緊握雙拳,站在被褥上,怒目圓睜的望著前方。
在蠟燭的映襯下,就像一尊雕塑。
兩個侍女都進來了,她們麻利的幫阿伯穿上蒙古靴,趕緊退到了一旁。
外面的爆炸聲仍在持續中,而且越來越密集。
阿伯衝出了蒙古包。
額吉縮在蒙古包邊上瑟瑟發抖,一臉木然。
我趕緊穿戴好,也來到了蒙古包外面。
出來一看,諾大的一個院子,黑壓壓站滿了手持各類武器的蒙古人。他們都靜靜的抬頭遠望著北方。
十幾裡開外的買賣城上方,火光映紅了漆黑的夜空,爆炸聲,噠噠噠的密集槍聲,一直持續到天色大亮,依然沒有停止的跡象。
一場力量懸殊的戰鬥,就在這不足半平方公里的“買賣城”拉開了序幕。
據歷史記載:1921年3月18日凌晨,由蘇俄和外蒙古組成的,有三萬人之多的“蘇蒙”聯軍,對阿拉騰寶利格(買賣城)的中國駐軍和商人,展開了圍攻。
據有關資料記載:
戰鬥持續了將近一週。
蘇蒙聯軍三萬多人。
買賣城的北洋守軍兩千左右。
買賣城的中國商人三千左右。
除極個別北洋軍人撤退到中國東北滿洲里一帶,其他的近五千軍民全部喪命於此。
蘇蒙聯軍陣亡七八千人。
阿拉騰寶利格(買賣城)就此不復存在了。
自明朝起家的“晉商”到清朝的“旅蒙商”,還有大名鼎鼎的“大盛魁”,從此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中。
王老爺子回憶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泣不成聲了。
我和姐夫都有點措手不及,生怕高齡的老爺子過於激動,有什麼閃失,盡力想岔開話題,先安撫一下老人的情緒,但又不知道說什麼為好。
沒想到老爺子“嗯”了一聲,長吁了一口氣,自已瞬間情緒就穩定了。
“我們一起來的那些小夥伴太可憐了”王老爺子感慨的說。
那些蘇蒙聯軍並沒有騷擾這十幾裡開外的蒙古營子。
王老爺子也就此躲過一劫,從此以後,就在阿伯家住下了。
很長一段時間,蒙古營子這裡的蒙古人,都沒敢明目張膽的去買賣城瞭解一下情況。
這期間,契琴畢力格老漢派了幾次人,前往打探,回來的人各個膽戰心驚,描述他們看到的場景時,無不長吁短嘆,噤若寒蟬。
買賣城已經是一片廢墟,到處是餘火殘煙,地面上,木架牆頭上,堆滿了屍體,有的屍體還在燃燒,四處飄散著屍油被燒焦的味道,整個買賣城裡就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除非你踩踏著屍體。
城外屍體遍野,是蘇蒙聯軍留下的,野狼野狗成群,相互撕咬著,搶奪著那還冒著煙火,沒有被凍僵的屍體內臟。
王老爺子說:“我當時的蒙語不是太精通,不能完全理解他們的描述,但從我能理解的那部分和他們那驚悚的表情,誇張的動作,還是感到恐懼萬分,有些窒息的感覺 ”。
這些日子,整個蒙古營子好像被籠罩在陰霾之中,天不藍了,陽光也不明媚了,人們的情緒都異常的消沉,連日常見面的問候也是那麼的有氣無力。
經濟馬上開始下滑,日常用品極度短缺,每天都離不開的磚茶,也瞬間身價百倍,甚至十幾頭羊都換不到一塊磚茶了。
這些日子阿伯心情異常沉重,每天都有不少人,聚到阿伯家的大蒙古包裡討論事情。
議論的無非就是兩個問題,現在的經濟困境怎麼解決? 以後怎麼辦?
這個蒙古營子,在這裡也有一百多年了,早先沒有這麼多住戶,也是近百年逐漸遷徙過來的,主要還是依賴買賣城的便利性,這個營子才逐步興旺。
可是自從晚清末年到民國的出現,外蒙古就充斥著一股要獨立的勢頭,而且沙俄和日本也在其中攪和,買賣城的貿易早就受到了很大的影響。
做為外蒙古的傳統貴族,對形勢比較敏感的契琴畢力格老漢早就看在眼裡了,雖然著急,但日子還能過,也就只能先過著吧。
前些日子的庫倫暴亂還沒消停,近日買賣城又遭劫難,而且看不到北洋政府有什麼動作,反倒是蘇俄介入如此之深,讓畢力格老漢感到是要變天了。
畢力格老漢深知,一旦失去買賣城,那這個營子也就壽終正寢了,唯一的出路就是遷徙,去尋找一個更適合生存的土地。
尤其是眼下還有一個更棘手的問題,很快就要開春了,買賣城有上萬具屍體,現在是冷凍的,一旦開化腐爛,這方圓幾十上百里地也沒法生活啊!
阿伯把顧慮說了之後,徵求大家的意見。
沒想到大家的意見也出奇的簡單,讓阿伯說了算,大家跟隨就是了。
阿伯看了看大家,又跟在兩側座位上的幾個主要人物協商了一下,當即決定搬家。
此時,有人提出建議,是不是派人到廢棄的買賣城找找,看看還有沒有能用的東西。
阿伯沒有說話,看了看兩側就座的那幾個大人物。
那幾個人物交換了一下意見,認為可行,阿伯就正式宣佈了了:營子裡所有的青壯年全部出動,佩戴武器,拉上家裡的馬車,明天一早集合出發。
我很想跟他們一起去,可心裡又有點害怕,就在此時,阿伯輕輕的拍拍我,鼓勵的眼神看著我:“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我們一起去”。
看著阿伯那堅定的眼神,我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