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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侍浴
還好，一段時間已經開始習慣這些粗重活，在草原天山無憂無慮的生活，雖身為宮主，卻從未有任何的嬌慣。在驛站的大鍋中把水燒開，卻已滿面塵灰。那老頭是晉王府的管家，見我做事還算利索，於是忙讓我提水進入驛站的行宮中的湯池。
行宮不輕易接待過客，除了親王可以進入，其他人等一概不能踏足。湯池在行宮的側門，我一桶桶熱水抬入，灌入偌大的青石湯池，池邊青霧繚繞。
我已經大汗淋漓，此刻的自己，真是無用之人，但心中莫名升起的恨意卻忽然躍起，我一定要拼盡平生來讓那些欠我的人償還，哪怕此刻身不由己。
倒入最後一桶後，加入冷水，探手進去感覺一下，水溫差不多了。忙要離開，實在不願在此時此地遇見杜若晨。
迎面幾乎撞上一人，不由得驚叫，腳下一滑，來人一把扶住我。那熟悉的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沒事吧。”
我忙低下頭，“見過晉王，小婢沒事，衝撞晉王，請王爺恕罪。”跪在地上請罪。杜若晨怔怔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我，“你聲音......你怎麼知道我是晉王......抬起頭來。”他聲音有些沙啞，我實在不願抬頭，怕眼中莫名湧上的淚水會暴露自己。於是一直低著頭，他彎下身來伸指輕輕挑起我的下巴，感覺他指尖的顫抖與清冷。
迎面是他深黑的明眸，靈光一動，那絲希望戛然而止。“哦，不是。”他悵然若失，“失禮了，還以為你是小王的一位故人。”他默默起身。
我忽覺得一陣悲涼，世間的人都是以貌取人，如果韓嫣沒有了容貌，可能都會唾棄如此。
“你在這裡陪陪小王吧，幫我扇扇這煙霾，陪我說說話，也讓我聽聽你的聲音，難得你的聲音如此像她。可以嗎？”他忽然喃喃道，恍似在夢中。我本想拒絕，卻不知為何已移不開腳步。於是，拿著鵝毛扇為他輕輕扇去池上的輕煙。
他已滑進湯池，本以為文雅如他，不想卻有練武之人健碩的體魄，熱氣在微紅的面板上凝成了點點水珠，微溼的髮絲垂落臉龐，說不出的俊美。不願多看他，其實本來便不應相遇，我和他永不會有結果，又何必糾結。
“你叫什麼名字？”他閉上眼睛，我為他勺水自肩旁流落，溫溫的熱水讓他放開了每一寸緊繃的神經。
“燕兒。”我低聲道。
“哦，居然連名字都有點像。”他好似沉浸在自己的空間中，閉上眼便不再說話。良久，他微微嘆了口氣。
（二）難言
“我還以為上天讓我在兩年後可以重新握住我的快樂，但她瞬息就消失得毫無蹤影。”他將絹布蓋於臉上，似乎不願讓人看到他的痛苦。
“王爺是說心上人嗎？”我裝作怯怯地問，心中卻湧起一絲顫動。
“我找了她很久，都沒有找到，後來我問了草原上的人，他們說嫣兒住在天山碧雲峰上，我費盡艱難才達到那裡，卻不想已經是殘垣敗瓦一片。那裡被大火焚燒殆盡，沒有一絲人跡，忽然很明白為什麼她會從一個被萬人崇拜的女子，變得如此不堪與落魄。她肯定是經歷許多我無法知道的苦痛。”他不由失神，又是長久沉默。
我的心已經滲出血來，眼前彷彿出現碧雲宮被大火焚燒的情景，他們真的那樣狠嗎？把握*死後，還要毀宮滅跡，我的嘴唇已經咬出血來。眼中充滿淚水，忙低著頭。
我一定要讓那些人痛不欲生，切膚之痛如我一般。
“他思念了她兩年，她幾乎已伸手可觸，卻被我嚇跑了，她本來已經答應我要留下。看來小王真是一個無法讓人留戀之人。”他無力地道。心中不由一顫，我可能真的傷害他，心中隱隱得痛。
“她可能自覺無法留下，她可能有自己的理由。像晉王這樣優秀的人，誰都會珍惜。”我緩緩地道，希望可以讓他心好過一點，實在是無能為力。
“哦”他緩緩抬起頭，滿眼的失落，“她有自己的哀傷，一再拒絕我的關愛，想必我不是他心上之人。只是自作多情而已。”
“天涯芳草，王爺又何必如此糾結，我想王爺的心意她自會明白，沒有人真的是鐵石心腸，何況王爺這樣的謙謙君子。”我為他勺上溫熱的清水，他似乎在我的綿綿細語中沉迷入睡。不再言語，但眉間的微蹙已然淡淡地散去。
我於你，是永遠不會有結果的，又何苦呢？我身世飄零，牽掛的嬌兒又無法得見，身負重仇卻無法得報，那些負過韓嫣的人已經耗盡韓嫣所有的力氣，已無力再去為情而糾結。難言的苦痛，就只有上蒼明白。
我悄悄地站起，帶著滿眼的霧氣，消失在湯池的盡處。剛從側門走出行宮，一隻霸道的臂彎一下子將我攬入深僻之處。
“你還是忍不住要去看他嗎？”青楓臉色鐵青。
我微微一笑，“如果是這樣，我又怎會出現在你的面前，剛才只是送水進去而已，我現在的容顏如此，誰會在意啊。”
他凝重的雙眉微微一鬆。“剛才郡主問起你，我已說不留意被你逃去，你以後便是我身邊的貼身婢女，不許在到處亂走。否則輕則打一頓，重則買入青樓。”他板起臉一本正經地道。
我不由又一笑，但看到他眼中的陰霾，便算了。低下頭，跟著顧青楓回到所居的陋室。
明日就要跟著他進入親王府，懷碧郡主的父親琥親王是當今的太后侄子，世襲王位，自是尊貴。可能以現在的韓嫣，將沒有能力出得王府，去完成心中未了的心願。
深夜，窗外寒月冷冷，將大地所有都照成了薄涼。一想到碧雲宮，不由得肝腸寸斷。
我起身披衣走出別院，來到驛站旁的一彎清泉旁邊，當空禱告：“弱女韓嫣無顏見父母師父，無顏見死去的姊妹，無力去為所受的種種復仇，現對天起誓，一定要拼盡平生來為這種種不公做一個了斷。如果得償所願，弱女願拋盡凡塵一切牽掛，長伴青燈。”
“如果我來幫你，你是否願意長伴我身邊。”一個聲音冷冷響起。不知何時，顧青楓已來到我的身後，看著我，眼中充滿了複雜，有疑惑，有憐惜，有不忍。
我微微一顫，反身笑道：“以你一個督衛，斷斷不能替我報這血海深仇。”他一怔，可能從未在我眼中看到此等的絕望與悲涼，他是惟一看到我此刻痛苦之人。周遭一片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