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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知非第二次做這個夢。
爸爸在笑,在說話,在保證,一定,永遠陪著她。
她想過去,爸爸就不見了,無論她怎麼跑,都邁不開腿,比千斤還要重,她急的要哭,可是腳步一步也邁不開。
然後就是漫無邊際的黑暗,將她緊緊包圍,她想大聲呼喊,可是發不出一點點的聲音。
然後畫面再一轉,就又到了那個時候。
不論她的意識怎麼呼喊與阻止,夢裡的那個喬知非都不為所動,無論她潛意識把電話藏得多麼好,夢裡的喬知非都能找得到,然後撥通它。
爸爸,來陪我參加考試吧。
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
你看她,好胖哦。
這麼能吃,像頭豬。
你還有心情考試?有沒有良心?
怎麼考成這樣,對得起誰?
……
絕望像網一樣把她緊緊纏住,一點點收緊,勒的她喘不過氣來,想喊,發不出聲音,想跑,邁不開腳步。
為什麼要打那通電話啊?
啊啊啊啊……
終於終於,有人搭上了手,拉了她一把。
衝破黑暗,聲嘶力竭,喬知非終於發出聲音:“啊……”
只能喊叫。
睜開眼睛,四周也是黑暗,好像還沒有從夢裡醒過來。
臉上冰涼的一片,提醒她已經安全了,沒人再罵她了,沒人再嘲笑她了,沒人再指責她了。
喬知非閉上眼睛,把自己蜷縮起來,大口大口喘著,想把胸口所有的悶氣全部吐出來。
身後的人繼續輕輕拍著她,把她裹在自己的懷裡,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
江與彬撫著她的頭髮,輕輕哼著歌,聽了很久,才隱約聽到歌詞:
“月兒明,風兒輕,
可是你在敲打我的窗欞。
聽到這兒你就別擔心,
其實我過的還可以。
月兒明,風兒輕,
你又可曾來過我的夢裡。
一定是你來時太小心,
知道我睡得輕。”
喬知非翻過身,伸出手,把他纏纏的緊緊的,淚水在他的胸口暈染開,冰冷一片,江與彬像是被浸泡在冰窟。
“不怕了,我在這裡,非非不哭。”
這是他第一次,單獨面對她的時候,喊她非非。
喬知非的心軟成一片,那些酸澀和絕望被他的溫柔統統驅散。
捧上他的臉,聲音裡還帶了些哭腔:“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江與彬的唇覆上她的嘴:“我們之間不許說對不起。”
喬知非在他懷裡拱了拱:“剛才那首歌,很喜歡,再唱一遍給我聽。”
江與彬輕拍著她的背,他唱歌的時候,聲音很低,如薄紗籠罩,柔軟中帶著復古感,讓人感到無限的安全與沉醉。
一曲唱完,很久很久,喬知非終於開了口:“江與彬,抱抱我,離我近一點,我要把我的傷疤揭開給你看了。”
本就躺在他懷裡被他抱著,可是總覺得還不夠,不夠近,不夠緊。
江與彬幾乎是要把她勒進自己的身體裡一般緊緊抱著她。
十幾年前,喬知非十二歲,要參加人生中第一次重要的考試——小升初。
農村的孩子,哪有這麼多的儀式感,大部分人都只當是一場普普通通的畢業考。
可喬知非不一樣,她是全村最漂亮、學習最好的一個,她是有希望從初中就可以跳出農門,考進市裡去的,除了普通的小升初考試,她還有一場市裡重點初中的特招考試呢。
人家父母可以不用陪著,她一定要的,這麼重要的時刻,怎麼可以沒有爸爸媽媽一同見證呢?
媽媽說,爸爸忙,她一個人陪著去市裡也是可以的,可驕縱的喬知非不依,爸爸請幾天假也沒什麼的,考試總共也超不過兩天,就讓他回來嘛。
於是,喬知非揹著媽媽打了人生中最後悔的一通電話,她到現在都記得,那天的天氣好極了,她撥通了電話:“爸爸,回來陪我參加考試吧。”
爸爸接到她的電話,沒有一絲被打擾的不快,他笑著說:“好。”
喬知非高興極了,她沒有告訴媽媽,等爸爸回來,一定讓她看看,爸爸是多愛她,一定會請假回來的。
可考試的前一天,她等到夜裡,爸爸也沒能回來,她很不高興,一直到凌晨才睡著。
迷迷糊糊中,有人來家裡喊媽媽。
“老喬,死了……”
喬知非翻了個身,死了?誰死了?為什麼這麼多人跑到她家裡來?
伸手摸了摸身旁,媽媽不在。
她一骨碌爬起來,怔怔然看著家裡出現許多人,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有悲慼,有憐憫,也有茫然。
媽媽坐在凳子上,眼睛發直,一動不動,周圍的人在勸她:“嵐,哭出來吧。”
喬知非揉揉眼,哭,為什麼要哭?為什麼都要勸媽媽哭,她每次哭的時候,不是都說不要哭了嗎?
她跑過去,推了推媽媽:“爸爸什麼時候回來?”
媽媽發直的眼睛忽然有了焦點,緊緊盯著她,盯得她心裡害怕。
“你爸爸,死了。”
“他下午從城裡回來,路過一條河,救了兩個下河摸魚快淹死的小孩。”
喬知非只覺得聒噪,死,並不陌生,她在村裡見慣了,誰家沒死過人呢。
可是,爸爸死了,是什麼意思呢?
爸爸怎麼會死?
她竟然在這個時候,笑了笑,問道:“我爸爸嗎?”
媽媽就是在聽到她的問話時,才嚎啕大哭出來,哭的從凳子上掉下來,滾在地上。
周圍的人蜂擁而上,去掐她的人中,讓她從昏迷中醒過來。
喬知非看著這一切,始終沒明白,爸爸,死了,是什麼意思呢?
第二天,她見到了被抬回家的爸爸,終於明白了死是什麼意思。
就是不能陪她參加考試了。
對啊,考試怎麼辦?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可十二歲的喬知非該做什麼,沒人告訴她,除了哭,她不知道要做什麼。
爸爸沒了,不能陪她參加考試了。
這是當時的喬知非唯一覺得很傷心的事,以至於喪父之痛,是後來的每一天才不斷加深的。
那一天,沒人顧得上喬知非參加考試的事。
於是,喬知非決定自己去,試卷發下來,題目並不難,可是每一道不難的題目她都做不出來,她腦子裡只有一句話,爸爸死了。
當然,她沒有考上。
後來,她再也沒辦法從容地參加任何一場重要的考試。
她揹負了害死自己父親的十字架,壓得她透不過氣。唯有吃東西,才能填滿她焦慮的心。
短短一年,她把自己吃成一個胖子。
習慣性自卑敏感,習慣性討好每一個人,儘管這並不是她的本意。
是不是不打那個電話就好了呢?
“江與彬,能不能一直陪著我啊?從前,好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