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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藝下飛機後，又坐了機場大巴，車上就給陸楠打去了電話，煲了一路電話粥。
一個小時後，施藝提著行李箱興沖沖的推開家門：“媽，我回來了！”
可家裡並不是只有媽媽江琴，還有一箇中年男人。看到施藝進門，那個中年男人緩緩站起身，眼神激動且期待。
施藝愕然，不知所措的看了看江琴：“媽，這是……”
坐在沙發對面的江琴起身，她面部肌肉微微顫抖，無語凝噎。施藝看得出，她也很激動，激動到眼角已泛著淚光，不能自已。
施藝又看了看那個中年男人，在一瞬間，腦海中閃過江琴口中那個年輕時瘦瘦高高、長相英俊的爸爸的模樣。施藝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怔怔的站在門廳，只等著江琴開口。
“施藝，他是爸爸。”這句話江琴說的小心翼翼，生怕嚇著20年沒叫過爸爸的施藝。
施藝依然愣在原地。
江琴淚流滿面，顫顫巍巍的上前牽起施藝的手往客廳的沙發旁走去。
這個中年男人見施藝漸漸靠近而變得手足無措。他已白髮蒼顏，但從乾淨整潔的衣著和堅毅的神態依稀能看到他當年儀表堂堂、英俊瀟灑的影子。
施藝很想問她：“這麼多年你都幹什麼去了？！你知道媽媽一個人有多辛苦嗎？知道我因為沒有爸爸被別人嘲笑有多難過嗎？”
可他消失了20年，她對這個爸爸實在太陌生了，以至於她無法問出這些話，或者說不知道用什麼語氣問這些話。
施藝靜靜的落下兩行淚。
“施藝……”施弘安緩緩坐回沙發，低著頭，搓手頓足，“我兩天前就來了，遲遲不敢見你們，怕打擾你們的生活。我知道你媽沒有再婚，才鼓起勇氣上來。我有愧，這些年常常夢見你媽半夜抱著你哭……”
江琴的哽咽聲打破了屋內的死寂。
“施藝，如果你想聽我解釋，我會把當年的事兒都告訴你。”他接著說，語氣裡帶著試探和不安。
“弘安……”江琴叫住施弘安，對他輕輕搖頭。
“江琴，施藝長大了，她應該知道。是我犯錯在先，即使你們都不原諒我，我也認了。”
施藝確實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她想知道施弘安幹什麼去了，她不明白能有什麼重要的事兒能讓他與妻女闊別20年之久。
施藝沒有拒絕，默默的流著眼淚。
屋內短暫的沉寂後，施弘安端起面前茶几上的水杯，在嘴邊抿了抿。
“你知道江小莉江姨吧。”
施藝知道，江小莉是景弋的媽媽。
“很多年以前，她跟你媽媽在一個廠裡上班。年輕時江小莉喜歡我，曾熱烈的追求我，這事兒還在廠裡傳的沸沸揚揚。可那時候，我已經對你媽媽情有獨鍾。江小莉氣不過，跟廠裡說我生活作風不檢點，檢查車間作業時對她動手動腳，我因此受了處分，被免了提幹。”
“這也倒沒什麼，不提幹就不提吧。”
“再後來，江小莉經人介紹跟你現在的姨父結了婚。江小莉是你二舅姥爺的大女兒，比你媽大3、4歲吧，在那個年代她算是大齡青年了，你二舅姥爺封建，逼著江小莉跟景晟完婚。”
“兩年後，我跟你媽有了自己的家，你媽也懷了你。”
說到這，施弘安流露出一絲笑意，彷彿在享受那一刻回憶中的一抹恬靜。但很快，他眼眶泛起淚花，杯子中的水在他顫抖的雙手中泛起層層漣漪。施藝隨江琴坐在沙發對面的椅子上，繼續聽他講。
“我跟你媽，我們很恩愛。那個年代很多孕婦都不做產檢，但我堅持讓你媽媽定期產檢，每次也都陪著去。”
“江小莉結婚好幾年都沒有孩子，她心裡嫉妒，還經常跟車間裡的人說她嫁的男人不行。但很少有人知道，是她不願跟你姨父親近，兩人感情不合，也就一直沒懷上孩子。”
“你生下來4個多月的時候，那天我正準備下班回家，你二舅姥爺託人捎信說有急事找我，我本想回家看看你和你媽再過去，誰知那人說事兒很急，等不了，我就騎上腳踏車過去了。你二舅姥爺家離縣上20多公里，剛剛開春，路上都是雪水。我記得騎了快2個小時的車才到，想到等會回家可能三更半夜了，真後悔沒回去看看你們母女。”
“到了地方，家裡沒人，我就在堂屋裡坐著，邊喝水邊等。那時候也沒有電話，我真是等的焦心。”
“過了一會還不見有人進來，就準備走了，可一起身感覺頭腦酸脹，渾身發熱，哪裡都不自在。暈暈乎乎的時候，感覺進來兩個人，一個是你二舅姥爺，另一個跟在他身後的是江小莉。我也是醒來後才知道是江小莉。”
施弘安淚眼婆娑，杯中激盪的水花濺到了他衣服上。施藝身邊的江琴也不停的用紙抹著眼淚。
“我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晌午了，半裸著躺在江小莉結婚之前的閨房裡。你二舅姥爺拄著柺棍坐在旁邊的凳子上，跟我說了好些話。他說江小莉跟景晟結婚好幾年都沒要上孩子，兩人感情越來越不好，他說江小莉只喜歡我，還說借我的種，讓她懷上孩子。我一聽這話，“噌”的站起來就往外走。可是看見自己當時的狀態就知道已經沒辦法挽回了。”
“你二舅姥爺說，這事兒不能讓第四個人知道，要爛在肚子裡。我也明白，這不光彩，一說出去就毀了兩個家庭。但我難受啊，太折磨人了，我對不起你和你媽。”
施弘安捶胸頓足，十分痛苦，杯子中的水撒了一半也不捨得放下。施藝也小聲抽泣，她不知道是為自己和媽媽難過，還是為施弘安當年的經歷難過。
“我也不管你二舅姥爺是不是長輩，直罵他荒唐，老封建，老糊塗，摔門就走了。我騎車回家，這次我騎了3小時才到家。”
“剛進家門，你媽就抱著你迎上來，問我去哪了，有沒有吃飯。我當時真是又羞又惱，只覺得自己不乾淨了，都沒敢抬眼看你媽，就說了廠里加班。”
“之後的幾天，我每天都很沉悶，不逗著你玩，不好好做飯，也不跟你媽說話，狀態很不好。如果再這樣下去，我覺得自己會抑鬱死掉。大概幾周之後，聽說江小莉懷孕了，我氣的跳腳，實在不想瞞著你媽，就跟她說了這事兒。”
“你媽啊，她心太好了，明明比我難受，卻還是在安慰我。打那之後，我經常深夜聽到你媽在客廳抱著你哭，整宿整宿的睡不著，天天熬的眼睛通紅。”
施弘安喝掉了水杯中還剩三分之一的水，終於把空杯子放在了桌子上。江琴眼睛哭的腫了起來，鼻子發出悶悶的聲音。
“江琴，我知道你難，我不想讓你這麼難。”施弘安對江琴說完，又看向施藝：“在你快8個月的時候，我給你媽寫了訣別信。我說不我乾淨了，我讓她別再痛苦，要好好生活，如果遇到合適的就改嫁吧，我說我無顏面對你們，就當我死了。”
“我當時兜裡只裝了10塊錢，這些年存款我一點沒動。我騎著車子一直走，一直走，後來腳踏車都被我騎壞了，我就在荒涼野嶺等拉煤的火車，扒著火車到了瀋陽，又去了……”
施藝突然站起身，失聲痛哭。
她覺得自己長大了，本該可以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她確實已經很努力地在控制自己的情緒了，可最終還是在施弘安的講述中破防。她抹著眼淚跑出門去，江琴沒能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