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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妃之死(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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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芳在床邊坐下來,好友似的熟稔:“在宅子裡還可以看到窗外的春芽,為什麼要在這裡躺著?”

梁珏蒼白的面容浮起絲笑,語氣慢吞吞的:“習慣了。”

“有時候真的覺得,我好像本來就屬於這裡。”

“陛下的家在京都啊。”

梁珏沒應這話,“有什麼想要的嗎?”他問她。

漪芳沉默了一會兒。

“把手給朕。”

漪芳沒動。

梁珏堅持道:“給朕。”

漪芳攤開手,他艱難的在她手裡放了一枚玉牌:“之前給你的信,回去撕了,就當不作數的。婚約也作廢,以後你拿著這玉牌,心意隨你,愛嫁誰嫁誰,也不歸朕管。”

他又問:“還有什麼想要的嗎?”

“我要……一道賜婚聖旨。”

“好。”

他偏過頭咳了兩聲,兩頰通紅起來。漪芳給他墊好了靠枕了,遞過來一杯溫水,垂著目光看他。

“朕叫人準備了琵琶。”他忽地說。

“想聽什麼?”

“上回秋獵時,你彈的那首。”

“少了笛子。”漪芳問他:“還要嗎?”

“有?”

“有,你等等,我去叫他。”

漪芳出去了,臨走時輕輕推了推妹妹的肩膀:“陪陪他,我去去就來。”

於是梁珏再睜開眼時便見了一個哭的花了臉的小姑娘,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咳咳、你——二小姐,你姐姐都沒哭,你哭什麼?”

漪香哀哀看他一眼,哭得更傷心了。

“朕嚇到你了嗎?”他想到自己現在這副尊榮,確實很容易嚇到人,看那幾個老大人都淚潸潸的。

“陛下為什麼總覺得自己嚇人……”

“因為你現在在哭啊。”

“我哭不是因為陛下嚇人。”漪香抹了淚,心知這般實在是難看還不吉利,忙轉身深深吞吐了幾口氣,再轉身時除了眼睛紅些,也不再流淚了。

“怎麼會這樣呢。”她喃喃地問道。

梁珏笑了笑:“自己身子骨弱,又急功近利。光記著砍別人了,沒留神自己就被人砍了。”

“所以啊,二小姐可要記得做什麼事都不要急功近利啊。”

“不過嘛,那人是直接被我砍死了,我比他好些,也不算虧。”

漪香瞪圓了一雙眼看他,莫名有些氣也不知道為什麼,倒是一副小貓炸毛似的樣兒把梁珏逗的笑的越發開心。

“陛下在笑什麼?”進來的漪芳問道。

漪香這才明白過來自己方才在生些什麼氣。他為什麼還能笑得出來啊,都這樣了!

可他看著氣色居然好了許多,漪香又不氣了。

漪芳抱好了琵琶,鄒茸也準備好了笛子。

樂聲再響起來時,梁珏緩緩勾起唇角笑了起來。宮裡的臘梅,京都十里春華,亭子下漪芳的身影,再到北上路途中所見不同的風景,到塞外秋聲,千帳號角聲。金戈鐵馬,長風劃過耳際,北境百姓的話言猶在耳。

“我君如明月,照徹人間夜”。而若做不成夜裡高懸的明月,做一顆能指引方向的星辰,他也知足了。

梁珏笑著眯了下眼。

他這一生只出過京城一次,也只有一次了。

萬水千山,只等下一次才能再見了。

“陛下。”好像有人在叫他。

梁珏想睜眼笑著應她一聲,卻困的實在睜不開眼了。

幾位大人靜悄悄站到了帳中,怔怔中淚流滿面。漪香大著膽子握住了他的手,卻只剩一片冰涼了,她哭得看不清他的臉。

“陛下……陛下?”

帳中只餘樂聲。直至一曲終了,飲泣聲漸漸大了,賬裡賬外連綿成一片,渾厚的號角聲沉沉響徹了整片曠野,久久不散。聲音傳到塞外去,北崢士兵睜大了眼,心有餘悸地往後退著,膽顫的雙腿發抖。

而他們以為正在歡聲笑語大開宴席慶祝的北境,沉寂一片。角聲所至處,百姓皆沉默地俯首,紅了眼眶。

哀哀曠野,百姓自發走到君帳外保持適當的距離,與沉默肅目計程車兵相對著,目光卻遙遙都望著那頂大帳。

“我君如明月,照徹人間夜。我君如華劍,一指平山嶽。我君如皓空,懷攬星萬盅……君恩浩浩,千古耀耀。”

“我君如明月,照徹人間夜。我君如華劍,一指平山嶽。我君如皓空,懷攬星萬盅……君恩浩浩,千古耀耀。”

“我君如明月,照徹人間夜。我君如華劍,一指平山嶽。我君如皓空,懷攬星萬盅……君恩浩浩,千古耀耀!”

“草民等——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

將士們目光悲痛,列陣肅立:“臣恭送陛下!!!”

泣聲連連,長號悲鳴。

繼凜冬過去,北境又迎來一場浩大的雪。

紙錢厚厚鋪了一層,北境百姓皆著縞素,十里相送,百呼萬歲,恭送陛下回京。

而朝堂之上,又迎來一場寒冬。

六王爺即位。

而距先帝駕崩不及半載,新帝便想立崔家次女為後。朝堂上人心冷淡,連反駁的心情都無。只餘皇帝自己唱獨角戲。

“眾卿?”

眾卿想隨著先帝一起死一死。

“咳?”

“陛下自己覺得適合嗎?”有大人受不了,說了這麼一句。

好嘛,梁晉散朝回去就把宮裡砸了個遍:“他們是什麼意思?!”

然後第二日就不愁沒官員找他說話了,諫言一封連著一封的呈上來,他要氣炸了。一時也沒了提立後的心思。

他自己前些日子把丞相幾個老頭子氣病了,如今其他人都懶得犯他忌諱,反正說了也沒用,主打一個不支援不合作。

如今外頭好熱鬧了,朝堂倒是一片冷淡。下朝時,崔鄒兩位大人沉默著走在道上,皆心下苦澀。

一枝好不容易回春的枯枝,再遇一場冷雨後,冷得肺腑都顫,生機黯淡。他們此時的心境大抵就如此。

“如何?”沉默許久之後,鄒大人忽地出聲說。

“回來之後便都沉默了許多。芳兒還好,倒是香香那病斷斷續續的,前幾日才好全了些。”

鄒大人嘆了口氣:“到底是年歲小些,被嚇的夠嗆。”

崔大人苦笑:“別說小的了,老夫都覺得自己也該病一場,倒是這會兒又硬朗了,搖搖擺擺到了這日,還是沒什麼事。”

“沒事還不好。”鄒大人接了一句,又問:“近來許多適齡的公子小姐都婚配了,漪芳自己又是如何打算的?”

“瞧著也是沒什麼心思,最近又忙著照顧她妹妹,更談不上打算了。”

“香香的事你又如何打算?瞧皇帝那意思,還真是死磕到底了。”

“香香和小茸自小就有婚約,”崔大人哼了一聲:“這等荒唐事,丞相第一個就不答應。”說著他忽然反應過來,轉頭看過去:“你擔心我反悔?”

“不是怕你反悔,而是我看來看去,這麼多年了……”鄒大人話音頓了一下,最終還是實言相告道:“這倆孩子竟然好像處成兄妹了。”

崔大人的步子一下子頓住了:“……”

而此刻崔府裡,漪香披著一件薄裳坐在窗前。久病讓她的雙頰微微陷下去了一些,面色帶著幾分蒼白。垂著眸看窗外的晚荷時,遠遠看去竟然有了幾分姐姐安靜時的影子。

漪芳的腳步停在門前,沉默地看著這一幕。直到她被侍女提醒,轉頭看過來,輕輕喊了一聲“阿姐”,漪芳這才緩慢的走了過去。

“姐姐之前坐在窗前時都是在想什麼呢。”

“想很多。”漪芳在她身邊坐下,握著她的手淡淡地笑了一下:“如今都記不清想的什麼了。”

“想的那麼多,有想什麼人嗎?”

漪芳靜靜看著她,漪香卻不看她,只顧盯著窗外。

“自你有記憶來,就不曾喚過我‘姐姐’。”

“你還是在怨我。”

握在手中的清瘦的手重重抖了一下,漪芳扯著嘴角苦笑了下,見兩行清淚又從她閉著的雙眼裡流出來,抬帕輕輕替她按住了眼角。

“聽侍女說你前幾日慌慌張張種下了一截枯枝?”

帕下她輕輕點頭,哽咽聲愈大。

枯枝在潮溼的角落裡生了芽,她從不曾特意去看過,而等到一切已經不可挽回了,她再開啟時才驚訝。

“生了黴斑……種不活了!”她哀泣一聲,哭著咬唇轉身伏倒進姐姐的懷裡,淚水溼了半張帕子。“阿姐、阿姐我知道是我不對——可我忍不住,怎麼也忍不住……”

漪芳閉了閉眼,摟住伏倒進懷裡的人,安撫的摸著她的背。語氣和軟:“你已經做的很好了。”愛一個人有錯嗎?沒有,更何況她從不曾逾距。

“愛一個人本沒有錯,不必自責。”她消瘦了不少,漪芳摟著滿是心疼。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她嘆著:“我們香香明明沒什麼錯,為什麼會這麼痛苦呢。”

“大夫說你鬱結於心,該舒心才是啊。”

懷中悲泣聲愈發大。

“阿姐——”

“嗯,阿姐在呢。”

“再讓我哭這一場吧、哭這一場……我以後再不為他哭!”

明明是沒什麼為他哭的機會了,漪芳長嘆口氣,摸了摸妹妹的腦袋,輕輕應了一聲:“好,就哭這一場,以後我們再不想他。”

漪香緊緊攥著她的衣袖,泣不成聲。

絮絮的低語輕念著,漪芳一邊撫著她的背,一邊輕念。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

“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1】

泣音哼著北境蒼愴的調。

“君如明月照,君如日曜曜。”

“天地絪縕,元精代序。清陽曜靈,和風容與。”

“明月映天,甘露被宇。蓊鬱高松,猗那長楚。”【2】

她緩緩睡過去了。

漪芳又坐了一會兒,起身把她抱回了床上。

聖旨是為梁釧和竹眠求的,可梁釧也沒要。她說,這點小事就不要勞煩皇兄了。漪芳告訴她,梁珏知道了很為她開心,希望她得償所願。

梁釧笑著,慢慢紅了眼眶。

“心意領了,但皇兄既然已隨長風而去,這些身後的繁雜事就不拖他尾巴了。”

她與竹眠還是那樣,拉扯著不說關係。

但漪芳已經沒什麼心思再管了。之前不覺得,可梁珏一去,好似把天光都帶走了幾分。加上宮裡那位,更是時不時還多添幾朵陰雲。

“……”漪芳長久的沉默著,蹙著眉,沉默的影子佇立在身後的畫屏上。

“呼——”

“小姐?”

深深吐出一口氣,她揚首看向門外:“什麼事?”

“丞相大人來訪,老爺叫您一起去。”

“好,馬上來。”

床上的漪香睜開眼,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帳頂。聽見外面姐姐走了的聲音,秋碧坐了下來,在外面守著她。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從床上坐起來,穿上鞋子走到梳妝檯前坐下,從銅鏡裡看著自己如今的樣子。

臉太白,眼睛也太沒有精神氣。

一雙暗沉沉的眸子靜靜與鏡子裡的那雙黯然無神的眸子對上,就這樣安靜了好久。

秋碧進來時不由得被她嚇了一跳,開口的聲音裡都帶著驚疑:“二小姐?這麼晚了您是要去哪嗎?”

漪香手中握著螺黛,回過神來:“我去找找阿姐。”

秋碧一下哭笑不得,過去把她手中的黛筆取走放下了:“大小姐馬上就回來了,再說大晚上的還上什麼妝啊?我叫她們取水進來,您擦個臉?”

漪香乖乖點頭:“嗯。”又問她:“阿姐去哪了?”

“被老爺叫走了。丞相大人來了,想來又是為的婚事的事。”

漪香聽懂了,輕輕蹙起眉。

“二小姐別擔心。”秋碧撫開她緊蹙起的眉頭:“現下沒人能強迫得了大小姐。”

“嗯。”

擦完臉秋碧還是帶著她出去了,已經過去了四月有餘,秋色都要滿了。桂花香浮到鼻端時,她還是不自覺在樹下站了好一會兒。淺淡的月色下卻看不清花影,只龐大一叢叢樹影,花香扯得胸口的血肉絲絲的疼。

不知過了多久忽地起了一陣風,拂在臉上竟是暖的,落葉被卷著刷刷作響。她們皆睜大了眼,秋碧手中的燈籠被吹得傾斜。

暖鋒過境。

漪芳正好從遠處走來,風溫暖的撫過臉頰,過來時她也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臉頰。風很大,她沉默看了漪香很久,眼睛被風吹的眯了起來,卻捨不得眨眼,因為久違地,見了妹妹臉上現出哀色以外的驚奇的神色。

桂樹簌簌落了一場雨,香味撲鼻。

漪芳摘下一枝金桂給她,拉著她的手在外面走了好一會兒。暖意明顯,風擁住人的時候,周身泛起舒適的松懶。

升起的愉悅驅散了心中連日來的陰霾,漪芳見她在暖風中彎了眼眸,於是心情也沒有剛才那麼沉重了。

走的差不多的時候,風已經短暫弱了下來,等到她們回到屋裡,漪香把花枝遞給侍女插好。屋外又猛地掀起一陣強勁的風拍上了窗扉。

“呼——呼——”

她像躺進溫暖的風裡,呢喃呼嘯著吹過耳邊,一夜好夢。

記憶力隱約記得姐姐交代下人:“今晚記得把門窗關好……落起雨來,寒氣要……”可是不是已經暖起來了嗎,風好暖好暖的,對了……阿姐在擔心什麼來著——

還未想起了,思緒又飄忽起來了,漸漸忘了思考這件事。

第二日的時候,屋子裡暗了許多。漪香還沒回過神來,先見了旁邊箱籠上擺著的一枝墨葉墜著金黃的花,慢慢想起昨晚的事來。

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伴著一陣涼意貼上耳膜和被子外的臂膀,“落雨了”的想法緩緩爬上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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