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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風凜冽,原野一片雪白。
好大的雪,如漫天鵝毛紛揚,密密匝匝,不可視物。
這一日,早已被冰稜覆蓋的雲夢澤渡口出現了一行人,為首者是一名相貌清癯的道人。
“真是多事,你們哪來這麼多廢話!”
道人不耐煩的說道。
在道人身後不遠處,一名年約十八九歲的小青年,揹著一大筐鹽乾肉,胸前掛著一柄柴刀,正和幾名女人拉拉扯扯。
看情形,小青年是要隨道人出遠門,他的姐姐和幾名女娃子不捨得。
“洗衣仔,到了中土,人生地不熟的要照顧好自己,凡事別出頭,記住了,以後長了本事也別欺負別人,忍得一時之氣免得百日之憂……他日神通有成,一定要回來,就算姐姐不在了,你還有族人在這裡,莫要忘了你的根……”“姐姐放心,我一定會回來的.”
小青年裹在皮裘裡的腦袋也跟雞啄米一般點個不停。
“走了!修道之人天地為家,何來這麼多婆婆媽媽的破事,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連靈氣都沒有,有什麼可回來的,回來看個鳥!”
道人破口喝道,再一揚手,一葉晶瑩剔透的小舟立即懸浮在冰面。
此舟丈許長,兩頭尖中間寬,底部平坦,剛好可容納二人。
道人在舟頭坐下,回頭便將一物朝小青年拋去。
小青年一把抓住,此物瞬間拉長,卻是根不知用何種精怪肋骨煉製的骨篙。
“姐,幾位丫頭,我到外頭見世面去了!”
青年笑嘻嘻的,朝眾人一揮手,展開輕身術跳上小舟,將骨篙往冰面一撐,小舟頓時如離弦之箭,向無盡雲夢大澤而去。
岸上的身影很快就變小了,青年遠望著她們,眼睛潮潤了。
“風池阿哥,一定要記得回來……”依稀傳來女子的呼喊。
“阿妹,要好生修煉,我回來的時候可不想見到一個老太婆!”
青年亦這般喊道。
風呼嘯,雜音很大,風池不確定那女子是否聽到了自己的回應,只見到那片模糊之中有人在不停揮手。
“師傅,等我神通有成,跟我一起回來不?”
風池見道人端坐船頭,便沒話找話,藉以平復心情。
“我是你師傅,又不是你爹,回什麼回?”
道人沒好聲氣。
“那你又說我是你孵蛋孵出來的,你要負責!”
風池道。
“是啊,我沒事孵蛋幹什麼?我為什麼要孵蛋……誰讓我孵蛋的……”道人愁眉苦臉的唸叨,似乎百思不得其解,就在他沒有答案的問詢中,離澤南漸漸遠了……風池看著道人冥思苦想的樣子,搖了搖頭,哎,師傅的瘋病又犯了,不過這兩年相處下來,他早已見怪不怪了。
朔風緊,陰雲密佈,蒼天如海。
天空的倒影復刻在冰面之上,灰濛濛一片,在目光盡頭天地銜接處重疊到了一起。
在這種環境中久了,視覺感知愈發模糊,已經分不清天和地了,只知道周圍的一切都處在不辨東西南北的混沌中。
“師傅,我分不清方向了!”
風池說道。
這小舟雖然是由風池以人力驅動,畢竟是法器,加上他力氣大,冰面上滑行本就阻力小,小舟前進的速度極快,僅僅兩個時辰過去,澤南就已經遠遠拋在了腦後。
“只管撐船,哪這麼多廢話.”
道人坐在船首,似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思索什麼,對風池也就沒什麼好臉色。
“你是我師傅,怎麼教徒弟的?”
風池不忿道。
“鄉巴佬,別來煩道爺.”
道人說著,忽然霍地站起,對著晶瑩冰蓋下幽深的大澤底部窺視,其混亂的記憶似乎有那麼一絲恢復,兀自唸叨,“奶奶的,道爺好像很多年前就動身返回中土了的,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想不起來了……有古怪啊……”風池白了這個瘋癲師傅一眼,徹底無語了。
從澤南出發開始,這位俗家名叫高州的道人就一直吟哦不斷,不知在想些什麼。
風池無趣之中展目四顧,但見東北角上一座孤零零的島嶼矗立在巍峨天宇之中,懸冰參差,冰柱如瀑,整座島嶼竟然全部被冰雪覆蓋,煥發出琉璃之色,一應的綠植等等皆被封鎖在冰層之中,瑰麗中帶著一股蒼涼肅殺之意。
遠遠看著這座島嶼,有一種強烈的震撼直衝人心,觸動風池心中的弦。
他一點骨篙,小舟如葉,飛快的向此島而去。
“方向偏了……”高州說道。
“師傅,我要去看看夢真.”
“一介凡人,長得好看有屁用,她配不上你.”
“我老姐跟我說,做人不可無情無義,她待我赤誠,我也應該以赤誠待之.”
風池說道。
這一次,高州破例沒有反駁這個徒弟的說詞,眯著眼睛看著這座如同水晶宮一般的島嶼,捻著鬍鬚點點頭,道:“也罷,給你半個時辰,你去見她吧.”
“不用這麼久,我只看看她的墳就走了.”
風池將小舟駕到了島嶼斜坡處,獨自跳到冰面上,他穿的是一雙厚野牛皮為底縫製的靴子,冰面雖滑,他倒也能站穩,拿住樁,開始向著島嶼斜面向上攀登。
島嶼地處大澤之中,四面環水,在整個冬季勁風吹拂之下,就如刻刀一般,將整個上島斜面磨得比鏡面還光滑,風池堪堪走了十餘步,遇到一個稍陡些的位置,忽然腳下不穩,四腳朝天的摔了下來,背上的柳條筐子就像個烏龜殼,頂著他又滑出去丈許遠,只是裡面的乾肉皆被凍住了,沒有散落開來。
這般大動靜將他胸前袋子裡打瞌睡的一條紅毛小犬也驚動了,探出腦袋看了看,又縮了回去。
“哈哈,好大一隻烏龜!”
高州譏諷,依然端坐船頭,沒有協助之意。
風池算是明白高州的用心了,想必他早料到有此一幕,故意看他出洋相。
半個時辰,未必自己半個時辰還上不了這個島不成?風池怒了,將一應雜物扔到船上,捋起袖子,大喝一聲,向著島上衝去,這一次他用上了神行訣,上升速度極快,很快就攀到了十來丈高處,這一股真氣也就散了,頓時腳下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再次狼狽不堪的溜了下來,這速度竟然比他上去時還快。
“嘻嘻……”高州為老不尊的嬉笑起來,滿臉得意之色。
“師傅……教教我啊,怎麼上去啊?”
風池不是死心眼,涎著臉問。
“快一刻了……”高州頭望著天,佯做未聞。
“你真當我上不去?那我就上給你看看!”
風池嘿嘿一笑,再度展開神行訣,向上衝去,臨近換氣的剎那,他抽出柴刀法器一把插在了冰層中,穩穩的定住了,就在他想依法炮製往更高處攀登時,手中一空,法器居然被高州憑空攝了去,他一把抓住柴刀劈開的冰縫才沒有滑落。
“你奶奶的,臭師傅!”
風池破口大罵。
“小麻皮,對師傅要尊重,沒念過書的鄉巴佬,再敢罵道爺,在你臉上畫滿烏龜!”
高州似怒非怒的說完,整個人都嘚瑟起來,盤膝坐著的腿不停顫動,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可恨模樣,“不借外力,半個時辰之內你能上去就上去,要麼趁早跟道爺爬回來撐船!”
風池對高州有種咬牙切齒的恨,如果能打過對方,他是毫不介意在這個師傅臉上也畫滿烏龜的。
但無論這種小念頭如何在心中醞釀,終究於事無補,他手一鬆,主動滑落到了冰澤之上,仰頭望著埋葬夢真的山崗,腦海中那個墓碑上的倩影似乎活過來了一般,正溫存的對自己笑,溫暖如春,讓他心田之中亦有種軟綿綿的依靠之意。
“我一定能上來.”
風池少年人心性,爭強好勝是本能反應,但他知道僅憑蠻力是無法達成願想的。
他忽然凝神定氣,閉上眼睛,就在冰澤上盤膝坐下,腦海中反覆思量自己所學的幾種功法。
這一年多來,他所修習者無外乎高州傳授的天罡純陽功、神行訣和一段真氣內循的經文,而丹田處真氣的產生就源自在運轉天罡純陽功的同時依靠真氣內循的那一絲明悟滋補,丹田處真氣雖少,若能使消耗與產生趨於平衡呢?想到這裡,風池一立而起,在冰澤之上跑動起來。
他奔跑的速度不緊不慢,比靠純體力要快,但又不如之前全力施展神行訣那般迅速,漸漸進入佳境,維持在一個平穩的速度之內,然後他方向一變,向島嶼斜面跑去,雙足就像釘在了冰層上一般,力不墮,勢不減,越攀越高,很快就消失無影。
“咦?”
高州眯著的雙目中突發精芒,很是詫異的看著風池消失之處。
以他的身份,要做到真氣消耗與產生趨於平衡當然容易,但這是在他法力深厚的基礎之上,但風池剛入門天選境下階,丹田就那一小束法力,可以說稍稍掌控失誤就消耗殆盡了,越是少越難操控,操控真氣的精妙程度是難以想象的,可他偏偏在短暫適應後做到了。
風池可不知曉自家師傅對自己的刮目相看之意,一鼓作氣來到了埋葬先民的山崗上。
因積雪太厚,此處林立的墳墓全部被掩蓋了,一眼望去茫茫然一片,他憑著記憶在層層冰雪之中翻找,找到了一塊木製墳碑的一角,將積雪掃蕩了一部分後,這才露出了木製墳碑上自己親手描繪的夢真畫像。
一年多時間過去,日曬雨淋,畫像早已模糊不清,淺淡得只剩下一個依稀的輪廓,若不細看幾乎無法發現。
“這麼快就看不清了?”
風池詫異自語。
這一瞬間,他對於時間,對於時間的消磨,有了很深的感觸。
夢真的畫像在他心裡卻是清晰的,他以剛領悟的真氣操控之法在右手食指上匯聚一絲真氣,在木製墳碑上飛快划動,木屑飛散中,一副鑲入木碑半厘的嶄新凹雕很快呈現。
風池在墳前來回踱得幾步,想了想,道:“澤南容不下我,我就要跟師傅去中土了,等我學了大神通,一定回來看你……”說完,他用力舞了舞拳頭,朝山下走去,像個氏族的正常青壯一般,他感覺自己的肩膀上有了責任,他喜歡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