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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四時八節中的立冬，風從窗戶吹進來，極冷，月光也顯得涼絲絲的。
上一刻還晴朗無雲的天空在此刻變得晦暗不明。屋內未點燈，檀微一襲石青色素衣幾乎要融入黑夜裡。
門被推開，細微的銀鈴聲在屋內分外悅耳，燈被一盞盞點亮，訛獸看著站在窗邊低頭往下看的檀微，以一個極為懶散的姿勢往桌上一趴，拿起手邊的糖葫蘆就往嘴裡塞。
吃了一會兒覺得好生無趣，嘀咕道：“我看街上那些人和我長得差不多嘛，可是她們都有名字，我為什麼沒有名字呢？”
檀微站得筆直，沒有回頭，顯然是聽見了訛獸的抱怨，說：“秦霜這兩個字，你可喜歡？”
訛獸吃著糖葫蘆的動作一怔，摸著下巴思忖片刻，扔了糖葫蘆就奔到檀微身邊，抱著她的手臂親暱地蹭了蹭，說：“喜歡，謝主子賜名，我喜歡這個名字。”
檀微偏頭看去，身邊的小丫頭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嬌俏的臉上頂著一雙清澈明亮的桃花眼。
秦霜學著檀微的模樣探頭往下看去，可街上是一貫的熱鬧，實在看不出有什麼不同，便去拿了件大氅披在檀殷身上，繼續依偎在她懷裡。
檀微對中原的事知之甚少，只知道遂州鳳棲山上的鳳陽峰近幾日廣招能人異士，聽說鳳竹嶺一帶常鬧邪祟，路清明幾次派門下弟子去大多無功而返。
“鳳竹嶺的邪祟是什麼，你可知？”檀微問。
秦霜凝神片刻，不以為然地說：“好像是笑靈女吧。似鬼又似妖，滿臉通紅，十七、八歲，見人就笑，笑起來聲音很大，很刺耳，笑地連周圍的石頭、植物、風、水也跟著笑起來。不害人，只嚇人。”
“我明日去鳳陽峰一趟，你在客棧好生等我。”檀微輕聲說。
“主子……”秦霜遲疑道：“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啊？我發誓不拖你後腿！”她指天誓日地伸出三根手指。
翌日一早，檀微便帶著秦霜跨上長階，在巍峨的山門前駐足，對一名帶刀門生拱手一禮，說：“在下檀微，聽聞貴派正在廣招群賢，想來為蒼生出一份綿薄之力。”
“是想出一口氣吧。”秦霜心道。
檀微秀眉微蹙，往後瞥了一眼，秦霜立即用手捂著嘴賣乖似的笑了笑。
門生還了一禮，說：“姑娘請跟我來吧。”
他帶著檀微二人進了山門，邊走邊說：“我們掌門閉關三年，無力管轄山下事，門中弟子也只在書本上看過一些，並未經歷過多少，也幸在天下太平，沒有多少禍事。此次來的人不多，大師兄也想趁此時，帶門中弟子歷練一番，還要辛苦二位姑娘等候幾日，待人到齊，我再來請姑娘過去，招待不周，若有需要，您儘管提。”
幾人七拐八繞到了一扇門前，門生推開門又說了幾句就疾步離開。
秦霜撐著桌子一跳坐了上去，翹著二郎腿邊晃邊拿起桌上的糕點吃了起來。含糊不清地道：“這鳳陽峰的人也太客氣了，說是歷練弟子，怕不是推咱們去送死。說來奇怪，這種門派居然對付不了笑靈女，那個大師兄估計也是個草包。”
檀微並不這樣想，若鳳陽峰的人都是一群草包廢物，那又怎麼能在苗州之役中一戰成名呢？
必然是留了後手。
秦霜扔下手裡的糕點拍了拍手，陡然一轉變回訛獸的模樣。
“主子，我去四處看看，順便打聽一下這次來的都是什麼人。”
待她離開後，檀微也推門走了出去，一道黑霧閃過，她就沒了蹤影。
檀微站在鳳竹嶺地界的林中，定睛一看，有兩個人已經到了。其中一人靠在樹上闔著眼，像是睡著了，另一個人蹲在他面前捏著那人的下巴看了許久，似是覺得不大方便，索性將手裡的摺扇反手放在後脖領子，繼續捏著那人的下巴，湊了上去。
湊了上去……
檀微縱使再波瀾不驚，看見這等場面，也是要避一避的。
正當她在寒風中凌亂的時候，身後的人突然出聲：“姑娘你誰啊？”
檀微腳步一頓，略表歉意地說：“無心驚擾二位，這就告辭。”
周硯尋溜溜達達地走過來，一臉不懷好意地歪著頭湊到檀微面前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說道：“這世上還真有謫仙般的美人兒，看來這一趟沒白來。”
藉著月色，檀微看清了這人的臉。面若冠玉劍眉星目，是個美得雌雄難辨之人。
說他是女的，可他嘴角帶著的一絲懶散笑意，舉手投足之間盡顯瀟灑。說他是男的，可是容顏實在勾魂奪魄，眉宇間的那一絲掩不住的媚意容不得人忽視。
這樣的人怎麼看都是風流的，可他那絲笑意和方才的所作所為，卻怎麼看都顯得猥瑣。
周硯尋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似的，半握著拳覆在唇上咳了兩聲，指了指靠在樹上的人，示意她看，說：“死的。”
檀微聞言，臉上的神情越發一言難盡。
周硯尋無奈聳聳肩，復而蹲在那屍體面前，輕車熟路地在那人胸口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一個玉扳指仍給檀微。
“我來的時候，他都死了好久了，屍體都涼透了，近幾日大雪紛飛，按理說他死了血跡應該很明顯，可是你看看周圍，白茫茫一片，什麼都沒有。”
周硯尋見檀微看得入神，繼續說：“於是我想起一句話，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就摸索了一會兒，就摸出這麼個東西。你看這個玉扳指，雲竹雕刻，內側有條裂紋，還被磨得鋥光瓦亮，這說明什麼？說明這是他隨身之物，既然是隨身之物，為什麼沒有戴在手上？很簡單，他的手指被砍了。依我看，手指是剛砍不久，他還包紮過了，可是他走著走著，剛好走到這裡就死了，就這麼簡單。”
周硯尋一副未經世事的少年模樣，笑地純粹明朗，等待著檀微誇獎。
可惜她並不相信世上有這麼巧的事，除非刻意為之。她剛好走到這裡就碰見這一幕，說是恰巧，也未必。
她將那枚扳指丟給周硯尋，頭也不回地走了。
“公子喜歡行俠仗義，我就不在這兒礙眼了。”
周硯尋看看手裡的玉扳指，又看看檀微離開的方向，衝她說：“這要是被人誤會我可是要被抓去坐牢的，你可要去撈我啊。不對，咱倆做了這天大的好事，被獎賞了也有你一份兒，我上哪兒找你去啊？”
檀微充耳未聞，自顧自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