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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
距離比賽還有三小時，秦青川和楊春曉在化妝打理物品。
秦青川將長髮捲了波浪，穿上禮服。這一次穿的是一件深藍色綁帶吊帶長裙，裙襬飄逸點綴了細閃，花朵和水鑽，像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裙身後腰收緊做了飄帶，不規則地與裙襬上的花朵連線。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秦青川總算找回了些熟悉的感覺，記憶裡她永遠都會是在聚光燈下閃閃發光的模樣。
楊春曉個子不高，穿著一條黑色鏤空長裙，短髮簡單編了一個辮子，穿插著和秦青川裙子顏色呼應的絲帶。
一切都按照計劃如期進行。
臨走時，秦青川還給媽媽發去了照片。是週末秦母無需上班，發了微信問問近況：
“比賽加油，回來媽媽給你做好吃的。”
去往比賽場地的路上，許明月打來電話。
“去比賽了？明天回來？”
“嗯，在路上了。”
“比賽順利，請你吃頓好的。輸贏不重要，你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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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大方？謝啦，我會贏的。”收了手機，心裡也平定不少。
今天沒有下雨，有微弱的陽光，有風，雲層很厚，胖乎乎的擁擠在天上，像羊群，而風是驅趕羊群的牧人。
候場時秦青川又在反覆練習，到達場地後又開始呼吸有些困難，像昨天一樣。秦青川皺眉忍下來了，強迫自己進入音樂裡。專注於自己的事情她也沒有注意到身邊的人，放下琴休息時感覺到一道炙熱的目光，轉頭一看是昨天的男生。
他今天沒有戴眼鏡，眼睛卻也是亮晶晶的。頭髮打了定型噴霧，梳的一絲不苟，只留兩縷髮絲修飾額頭，穿的不再是校服而是純黑色西裝，繫上了領帶，甚至配菸灰色一字領帶夾，皮鞋鋥亮，沉穩厚重的商務氣息撲面而來。秦青川覺得有趣，沒忍住笑出來了。
“你又在練習啊，好勤奮！我都不想參加的我們老師硬硬逼我。”那男生熟絡的與她交談，彷彿兩人是已經認識許久的朋友。
“你們學校很好，很厲害。”秦青川輕輕的回了一句。
三水市中，省內升學率第一，一本率極高，一個年級一千多人，前兩百名保穩985的全國重點中學。錄取條件也相當苛刻，若是三水市本地學生分數還低些，其它市縣的就高的離譜。每一年在別的市縣就只投放屈指可數的幾個名額，多少人削尖腦袋也想得到。
“升學率嗎？我不是普高部的，我是國際部的。”那男生回答。
秦青川有些驚訝，後又想起三水市中確實有國際部。
“難怪呢，看起來就不像被應試教育摧殘過的模樣。”秦青川在心裡嘀嘀咕咕：“這眼睛亮的一看就不是讀死書的。”
“你第幾號節目呀？你好漂亮啊今天，好有氣質！”男生嗓音清亮，笑眼盈盈，讓秦青川想起許明月家裡那隻薩摩耶，一臉傻樣。
“我是小合奏第三號，謝謝你的誇獎。”
“加油呀！我還是很後面的節目呢，我在臺下給你加油！”
“也祝你順利。”
......
“下一個節目，伍城一中代表隊，小提琴獨奏，《G弦上的詠歎調》。請下一組選手做好準備。”
上臺了。
臺上的燈很亮有些晃眼，看不清檯下的人只是黑壓壓的一片。麥克風是彩排時已經確定好的高度，站位是正對評委席的。大踏步上前，鞠躬，試音。
一切都按照預想的發展。
拉動琴弓，預想的音符也流淌而出，秦青川輕微閉眼，心口還是有窒息的感覺。
“就這樣別出錯......完成比賽就好......”
曲目已經進行了大半。
猛地，大腦像是接受了不合軌跡的訊息，疼痛欲裂。一瞬間，秦青川身體繃緊，呼吸被打亂節奏，手上把位一個偏差。
“刺啦——”
一個刺耳的雜音，在麥克風的加持下無比清晰。
秦青川額頭沁出汗，不斷告訴自己冷靜冷靜，堅持把曲子拉完。只是越著急越會適得其反，而剩下的一小段裡摻雜了不少雜音，節奏也越來越亂。
秦青川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下臺的，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全完了。
大家辛辛苦苦準備近半年的節目，流下的血汗淚，在這一刻打了水漂。
李老師在後臺一直看著，在秦青川下臺後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樣子，頓時沒有了脾氣。只是輕輕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什麼也沒有多說。
“盡力就好，不怪你。冥冥之中，都有定數。”
秦青川是不願承認這個結果的，可是又有什麼用呢？大鬧一場乞求再來一次機會嗎？不可能。除非時光倒流，除非評委大發慈悲裝聾作啞，除非世界上有奇蹟。
沒有的，親愛的。
頭還在痛，大腦一片空白，呼吸也愈發困難，秦青川有些踉蹌，步伐凌亂。腦子像電影一樣一幀一幀的放著訓練時的畫面，從夏天就開始準備，在家時，八小時練琴，琴譜被翻得破敗不堪，寫滿標記。每週雷打不動的回課，三小時。七八月頂著酷暑在公園，在河邊，在街道旁一遍又一遍練膽量，讓自己習慣任何一個場景，讓自己波瀾不驚。在學校時犧牲中午兩小時的吃飯午休時間，用錄音一遍一遍的和鋼琴磨合，下午又練兩小時，每一次踏出琴房都是傍晚，踩著夕陽匆匆忙忙。就連晚上睡覺都會夢見自己在練琴，無數個瞬間，在這一刻，全部煙消雲散。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比賽的時候？
為什麼？為什麼是這一次比賽？
為什麼？為什麼會頭痛呼吸困難？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
沒人能回答。
直到在觀眾席坐下時，秦青川也是恍惚的。
楊春曉看出來她的不對勁，想盡辦法讓她開心，安慰她，企圖讓她的注意力轉移到別的地方，但是毫無用處。
直到，秦青川耳邊響起熟悉的旋律。
是《維爾瓦第協奏曲》。
三水市中，那個男生。
秦青川抬頭，悠揚的旋律，整齊劃一的隊形，毫無瑕疵的配合，一切都挑不出毛病，無懈可擊。
心裡已經有了底。
在等待評分的過程中，秦青川坐在觀眾席上發呆，低著頭。突然有人坐在了她身邊，輕輕拍她的手背。是那個男生。觀眾席上沒有太多光，看不清他的臉，只是那一雙眼睛依舊亮堂。
“沒關係的，你很厲害。這不重要，只是一個小小的比賽，你以後會有更大的舞臺。”
“雖然很遺憾。”
“但是人生沒有輸贏，遺憾是常態。”
陌生人的關心最為致命，尤其是對手。
秦青川扯起嘴角強顏歡笑，正想說著什麼，那男生身後又出現了兩位老師。
“小姑娘，你是剛剛彈《G弦詠歎調》的選手吧？我是三號評委，也是三水市中的音樂組長。”
“我是的，老師您有什麼事嗎？”
“我們剛剛在評委席上看到你的演奏，覺得十分驚豔。老師敢打包票，你絕對是在場所有小提琴手裡技術最好的了。只是可惜有了失誤，評分不會高了。老師也覺得可惜，但是你的技術真的很好！老師很認可你，希望你不要放棄，也不要灰心！”
那兩位老師又說的好些讚揚的話，便走了。臨走時還塞了個紀念品給秦青川，是一個小徽章。
眼淚在這一刻決堤。
“你等一下啊啊啊你別哭......我我我有紙巾你等一下！”
男生手忙腳亂的掏口袋，找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遞給她。
“謝謝你。”秦青川的聲音哽咽，細若蚊蠅。
“你看老師都認可你！說明你真的很好，也許只是這一次運氣不好，下一次，下一次！”
男生鼓勵她，給她加油打氣。見她不再掉眼淚，又東摸摸西找找，翻出一顆水蜜桃的糖。
“吃甜食心情會好。很高興我們能成為對手，我相信你。”
......
最後伍城一中是三等獎，三水市中一等獎。
酒店裡秦青川卸妝洗澡換上睡衣，一頭扎進被子裡。此刻她已經完全不想去管任何事情，如果可以，想立馬按下Esc鍵逃離時間，逃離世界。
這時，手機響了。是舍友打來的電話，問她比賽怎麼樣。
“輸了。三等獎。”
那一頭有片刻的沉默，又立馬吵起來。
“沒關係的青川！下次再戰！”
“咱也不懂音樂，但是在我們心裡你一直都是墜吊的！”
“明天回來我們1209聚餐！我們請你吃，忘掉煩惱和它們說拜拜！”
秦青川笑了，在被窩裡小聲的打電話。掛了舍友的之後，許明月的又打進來了。
“吃飯了嗎？”
“早就吃了。”
“明天幾點回到？”
“可能早上十一點那樣。”
電話那頭答應了一聲，也沒接話。
“許明月，我輸了。”
“嗯，我知道了。”
“我好遺憾。我覺得我的努力，還有大家的努力都白費了，我覺得我很對不起大家那麼高的期待，也對不起一中給我的期待......”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頭痛，為什麼會呼吸困難......我覺得好矯情啊可是當時就是難受得我無法形容，彷彿下一秒就會倒地......”
秦青川眼角又流淚了，聲音斷斷續續的又說了好多，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哭腔。說了好一會，見許明月不吭聲，秦青川還以為掛了。
“你怎麼不說話？許明月你還在聽嗎？”
“我在聽。”
“你不替我難過嗎？我好慘的。”
許明月在家裡看書，摸著光滑的書頁，有些看不下去。許明月已經能想象到秦青川此刻可憐巴巴的樣子，她一向來都心高氣傲的，像個不會低頭的倔驢。
“秦青川，比賽不是你的全部。你沒輸，你不會輸的。”
“什麼？你說什麼我沒聽清？”秦青川頭疼的很，又把手機貼近了些。
“我說，你不會輸的。”
“抬頭看看月亮。月亮在一天，你就不會輸。”
“沒有什麼對不起的，也沒有什麼辜負一說。不管結局如何，只要你有一刻的救贖，那這過程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愛你的人不會在意輸贏，你還有朋友，家人。月亮在一天，你就會開心一天。”
“秦青川，直面一切。月亮在一天，我們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