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一秒記住【微風小說】地址：www.wfxs.info
殺年豬的第二年春天，我和吳秀麗商量買個小母豬餵養。
仔豬行情好時，養母豬繁育仔豬出售，能掙到錢。
村裡一戶人家，出售他家的仔豬時，我去他家買了一隻30斤小母豬。
我把小母豬抱進條編簍子裡，用手提車推它回家，放進我家豬圈。
馮愛國放了學，就到田野裡拔野菜，餵給它吃。
初冬季節，小母豬長到150斤，開始發情了。
到了最佳交配時間，我趕著小母豬，去村裡養著種公豬的人家，完成了配種。
四個月後，第二年二月，我家的母豬要當豬媽媽了。
它躺在豬圈柴草窩裡，一口氣生了十二隻小豬崽。
我蹲在豬圈裡看護它。
每一隻小豬生下來，我趕緊用雙手抓著肉乎乎的小傢伙，遞到母豬乳頭附近，讓它學會吸吮乳汁。
母豬聰明著呢，有小豬吸吮，它趕緊調整身姿，端正地側躺著。
它想讓自已的身體角度，方便所有小豬吸食乳汁。
母豬起身排便，再次躺回豬窩時，它先是用嘴巴把十二個豬娃拱到一邊。
然後才在它認為壓不著小豬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試著側躺下來。
可是有的小豬亂跑，母豬試著往地上躺時，身體還是壓疼了一隻亂跑的小豬，小豬疼得發出“吱吱”的尖叫聲。
母豬立刻發出惶恐的“哼哼”聲。
它為自已不小心壓疼了孩子，深感愧疚自責，急忙發出“哼哼哼”的豬語，安慰那隻被壓疼的小豬崽子。
母豬試著再次側躺，確認沒有小豬被壓住，才放心躺好。
它費心費力試著再次躺好的時間，比它起身去撒尿的時間多好幾倍。
母豬辛苦坐月子，是我家的功臣，吳秀麗特意做一鍋豆沫子（豆漿）給它喝。
母豬平時吃糠咽菜，哪有今天享用和人吃的飯一樣的超級待遇？
吳秀麗把豆沫子倒進石頭豬食槽，向母豬發出“嘮，嘮，嘮”地輕聲呼喚。
在豬圈裡的母豬，聽見了吳秀麗呼喚它，聽見了給它倒食物的聲音。
母豬馬上心領神會，似乎已經猜出來，吳秀麗給它做了一頓特供豬產婦食用的好飯。
母豬忍著產後腹部疼痛，腳步緩緩地走出，把嘴伸進豬食槽。
它一口氣把那鍋溫熱豆沫子，喝得一點不剩。
母豬儘快恢復體能，才能哺育好它的12個孩子。
我家在母豬食里加了豆餅粉，母豬奶水較足，小豬長得很快。
小豬崽子們滿月了，個個活潑可愛，它們在豬圈裡來回跑動、相互嬉鬧。
豬們的童年和人類一樣，活潑好動。
這時候該給小豬崽們斷奶了。
不隔離斷奶，小豬對母豬奶水有依賴，不正經吃食。
那天，我攔著母豬先不讓它出來，只把小豬崽們從豬圈裡放出來，讓小豬們先在專用的小食槽上吃食。
母豬被我暫時關在豬圈裡，走出不來。
小豬崽們吃飽，我就把它們趕到事先準備好的小豬隔離圈裡。
往常是讓母豬一起出來，母豬和小豬各吃各的。
母豬發現這次不一樣，已經有些著急，它懷疑有事兒要發生。
母豬發現這次小豬崽們吃完了食，一個也沒有返回它的身邊。
這個情況很異常，母豬心慌起來。
結實的木製豬圈門牢牢關著，沒法衝出來，母豬就焦急地直立在門後，用前爪亂抓木門。
“哼——！”
“哼——！”
“哼——！”
母豬驚慌地喊叫著，強烈要求我把豬崽崽放還給它。
我到豬圈門口，向它喊話，讓它安靜下來，囑咐它別為這事鬧騰。
可是母豬思想上扭不過彎來，仍然在表達抗議。
它隨後連續兩頓絕食，向我們家表達它的不滿和氣恨。
豬和人較勁，怎麼可能獲勝？一天後，它無奈了，慢慢承認了既成事實。
再繼續絕食，母豬自已就會餓死，它決定放棄絕食抗議，開始吃食了。
母豬學會了利用它出來吃食的時間，隔著小豬欄門探望它的孩子。
母豬靠近仔豬隔離圈時，發出“哼哼”的聲音，親切呼喚它的孩子們。
它的兒女發出“咴咴”歡叫聲，響應豬媽媽的呼喚。
看到這樣的場景，我不忍心立即趕母豬回自已的圈。
讓它們多聊一會，暢敘母子親情。
小豬長到兩個月，該賣給販豬人了。
外縣豬販子，領著一幫捉豬人，來到我家。
他們幾個人分頭捕捉、捆綁我家的小豬。
小豬們驚慌失措，各自發出尖銳的吱吱求救聲。
“吱——！”
“吱——！”
“吱——！”
小豬崽們，被外縣豬販子捉拿、捆綁時，又害怕又痛苦。小豬崽發出的求救聲，聲嘶力竭。
母豬迅速判斷出情況異常，它著急得發瘋一般，後蹄蹬著地，直立在欄門後面，前爪拼命拍打木門。
“嗚！嗚！嗚！”
母豬驚慌地吼叫著，憤怒地呼喊著，試圖弄爛木門，衝出來救它的孩子們。
面對牢固的木門，母豬白費力氣。
一陣喧囂過後，院子裡重歸一片寂靜。
院子裡寂靜，讓母豬感到極度害怕、惶恐。
母豬絕望地意識到，它的十二個孩子都被擄走了。
今生今世，它可能再也見不著它辛苦哺育過的這群豬崽崽了。
接下來的幾天，母豬連續絕食，既是悲傷痛心，也是抗議我家和外人合謀勾結，出賣了它的孩子。
以後的日子裡，母豬仍然思念它的孩子。
它試圖逃離豬圈，跑到我村外面的曠野上，尋找它的那群豬崽崽。
無論吳秀麗喂母豬，還是我喂母豬，都需要站在邊上，監督它吃食過程。
一不看緊它，它就突然跑出我家院子，衝向村外的田野。
過了一個月，它才徹底絕望，放棄了外出尋找它的那群豬崽崽的念想。
母豬可能在想：
你們人類不讓我找到自已的那群豬崽崽，我就再生養一窩。
有一天星期六，馮愛國在家看著母豬吃食。
母豬從豬圈裡走出來，只是聞了一下豬食槽，又走回了豬圈。
馮愛國對我說：
“爹，咱家的母豬不吃食，好像是生病了！”
我過去看了看，豬精氣神挺好的，不像生病。
我扯起豬尾巴，看了一眼豬的後面，確定地說：
“豬沒病，不用找醫生來給它診病，它要找豬呢。”
在我們家鄉，母豬發情說起來不好聽，稱為“找豬”委婉一些。
第二天，我兒子馮愛國起床早，發現我家的母豬不見了。
他驚慌地喊起來：
“爹，快來看看咋了，咱家的母豬沒了！”
我聞聲走進豬圈檢視，豬圈空空，母豬不見了。
我看到豬圈南側直接通往大街上的那個正方形視窗，有我家母豬豬爪的抓痕。
我說：
“豬沒被偷，它可能從視窗跳出去，自已去找豬了。”
我沒有心思吃早飯，得趕緊出去確認母豬的下落。
我沿著幾乎被路邊野草遮住的泥巴小路，趕往村裡養種公豬的那戶人家。
養公豬的人家正感到奇怪，誰家母豬天不亮自已跑來了？
趕到養公豬那戶人家豬圈前，我發現我家的母豬正隔著木門，向豬圈內的那頭公豬叫著，它喊道：
“嗯——”
“嗯——”
裡面的公豬也在呼應叫著：
“嗯——”
“嗯——”
我聽不懂豬界語言，豬們用單音節，能表達複雜的情感。
我在想，我家母豬自已主動跑來找公豬配種，它是想在有限的生命程序，不辭辛勞，竭盡所能多生兒育女。
繁育後代不偷懶，是它天經地義的本能。
母豬居然認識路，自已跑出這麼遠，找到了這頭半年前、和它有過一次交配的公豬。
它的記路能力，讓我感到震驚。
回家的時候，我家的母豬已經那麼熟悉回家的路。
它沿著小路往家奔跑，我跟在後面，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它。
它這回特別聽話，沒有在荒野裡亂跑，只是規規矩矩沿著小路跑回了家。
它進了我家院子，主動跑回了豬圈。
以後多年裡，它給我家生了六七窩小豬。
由於行情波動，仔豬價錢低迷時，我家養母豬出賣仔豬要虧本。
賣出仔豬，收不回飼料成本，造成了我家家境更加窮困，可那不是母豬的錯。
它生兒育女的過程，還是那麼歷經千辛萬苦。
後來，它看上去很老了，我家能提供給它的飲食粗劣。
它吃的主要食物，是浸泡草糠飼料，裡面幾乎沒有摻加糧食。
它變得骨瘦如柴，脊背上鬃毛很長，鬃毛根根豎立，如同乾枯的秋草。
它把身上的營養，轉化成奶汁，優先供給它的孩子。
它養大了它生命中最後一窩小豬崽。
母豬耗幹了自已，累倒了，站不起來了。
在農戶家裡，耗幹了自已，癱瘓站立不起來的母豬，失去利用價值，命運更加悲慘。
它因為癱瘓，喪失活下去的權利。
它要被農戶無情地淘汰掉，給新的母豬騰出豬圈來。
後來，我給它買骨粉、買鈣磷藥片醫治幾個月，它還是持續癱瘓，看樣子確定站不起來了。
它這樣子，沒有能力繼續繁育小豬了。
我含淚把它賣給了屠豬人馮大能耐。
馮大能耐把它買去，就是為了宰殺它。
我聽說第二天，馮大能耐就把我家的那頭母豬宰殺了，把它煮成了熟肉，在我村街上叫賣。
我心裡一陣陣疼，疼得像刀割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