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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年代,對於普遍貧窮的農民(社員)來說,夏天舒服好過,冬天漫長難熬。
冬天氣溫降低,造成生活成本驟然上升。
嚴冬到來,每家每戶都得準備一個鑄鐵火爐,買幾節鐵皮煙筒拼接起來。
一隻9元的鑄生鐵爐子,可以用12年。這東西買著貴,用著不貴。
但是,鐵皮煙筒容易老化鏽爛,幾乎年年要有買新更換,這得花不少錢。
從生鐵爐出煙口,到高處兩米左右叫豎煙筒。
豎煙筒頂端裝一個拐直角的一小截彎頭煙筒,我們叫拐頭。
拐頭另一個介面裝在橫向煙筒上。
橫向煙筒在室內架設高度,得有一人多高,不能妨礙人在室內走動。
橫煙筒通往南牆頂部一個蓋房預留的小洞口,把煙排到室外。
寒流來了,農戶就在室內生火做飯。
可以折燒菸草秸稈,可以燒玉米棒芯,可以燒木柴。
但這些東西不耐燒,每次添柴,維持時間短,很容易熄滅。
什麼柴禾,都不如燒煤炭耐久好用。
日子好過的年份,家家戶戶不論窮富,都買一點煤炭。
農戶在室內燒炭,抵禦嚴寒,我們這裡叫“熬冬”。
富的人家,買過冬煤600斤,窮的人家,買200斤。
村裡一個老大哥,比我老十五歲,癆病比我還嚴重,氣喘得幹不了活。
他說:
“夏天樹蔭是個親孃,因為樹蔭底下涼快,我不會被烈日曬死在大街上。
冬天火爐子是個親孃,因為坐在火爐旁取暖,我不會被凍死在室外。”
我姥姥家是孫家莊,孫家莊我小舅的兒子孫思遠,在國營臨朐五井煤礦,當掘進隊長。
孫思遠是轉成了城市戶口的公家人員。
我已連續兩年,託他的福,每年買到200斤過冬煤炭。
那時煤炭是計劃內物資,有錢也得託關係、找熟人購買。
我愛臉面,覺得不能一年年白麻煩表弟孫思遠。
今年家裡沒錢,拖延到年底才想到去買炭,買炭時得送點珍貴的東西給他才行。
我問吳秀麗:
“孫思遠是公家人員,他不缺錢,給他送點啥好呢?”
吳秀麗說:
“送他一套城裡人稀罕的豬下貨,他肯定喜歡。
可是,一套豬下貨得不少錢,咱家沒錢買啊。”
我說:
“把咱家那頭小黑豬殺了,豬下貨就有了。”
吳秀麗說:
“從今年春天到秋天,咱兒子鐵蛋子放了學,來家一扔書包,就挎著籃子去田野上,拔草、拔野菜,挎來餵豬。
到了冬天,草都凍死了,他才不去拔了。
咱養了一年,這小黑豬才從30斤長到150斤,不捨得殺它呀。”
我說:
“咱今年過年沒錢,不如臘月十六殺了它,咱家賣了豬肉,有錢買煤炭,也有錢過年。
咱兒子拔菜養豬不容易,殺了豬,有肉吃了,讓他和咱女兒馮小花,都多吃幾口豬肉。
年年過年都吃不起肉,今年就富餘一回。”
吳秀麗同意了,我家的小黑豬在劫難逃。
臘月十五晚上,我去找了我村屠豬人馮大能耐。
我又去邀請了左鄰右舍幾個人,約好臘月十六日一大早來我家捉豬殺豬。
早晨六點,屠豬人馮大能耐帶著一大包殺豬械具,來到我家裡。
四五個村裡人也趕來,來幫助捉豬殺豬。
我家豬圈裡那頭小黑豬,早已變得性情溫和、善解人意。
冬季田野裡沒有野菜,我家只能餵它摻了少量地瓜乾粉的浸泡草糠,這種食物品質粗劣、難以下嚥。
小黑豬一點也不嫌棄,頓頓吃得津津有味。
每頓吃完草糠,它還朝著我、或者吳秀麗,“哼哼”叫上兩聲。
我想,它這是表達對我家賜它食物的感謝之情。
這年春天,我花12元,把它從集市上買來,放到我家豬圈裡。
一開始,它對村外神秘的田野荒嶺充滿嚮往,很想效仿豬界先輩,過自由自在的野外生活。
它多次試圖逃走,都被我發現追趕。
我在荒野裡和它賽跑,較量體能耐力,把它追服了,趕著它回了家。
當然,我是癆病人,我付出了蹲在地上,咳嗽一大陣子的代價。
這樣的事發生了三次,我也沒用木棍子揍它,只是對它進行了嚴厲地批評教育。
以後它好像懂得了我買它不容易,不再試圖逃走,變得對我信任和服從。
如今就是我,起了歹心,決定要殺它賣錢。
豬圈門開啟,幾個幫我家捉豬的鄰居,走進豬圈。
豬想不明白,我怎麼會允許陌生人闖進它的屬地,它意識到了處境危險。
它還是信任我,走近我,試圖讓我保護它,期待我趕走那些陌生人。
這時,我的鄰居大力士眼疾手快,突然出手,抓住了小黑豬的一根後腿。
小黑豬嚇得尖叫,奮力地試圖掙脫。
其他幾個人一擁而上,把豬按住,合力把它拖到豬圈外。
有人急急拿了繩子,綁住了豬的四條腿。
小黑豬意識到從未遭遇過的危險處境,拼命地喊叫求救。
它聲嘶力竭地呼救聲,似乎全村都能聽見。
四個捉豬人,沒有人同情小黑豬的不幸遭遇。
他們七手八腳,把小黑豬抬到我家長條石臺上,讓它側著身、動彈不得。
此時屠豬人馮大能耐一臉兇狠,一手按住豬頭,一手持殺豬長刀,那刀寒光閃閃。
他對準豬脖子下面中央位置猛地一下,豬血噴湧而出,嘩嘩流進預置在石臺下面的瓷盆裡。
待血流乾,豬也不動了。
吳秀麗忙著燒開了一大鍋開水,用於燙豬退毛。
幾個人抬豬上鍋,馮大能耐手腳麻利,用刮毛鐵板,刮淨了豬身上的黑毛。
馮大能耐取一個鐵鉤子,插進豬的一條後腿裡。
幾個人喊一聲“嗨”,合力搬著豬,把豬倒掛在三根木杆搭起三角架子上。
這時是馮大能耐展示能耐的時刻。
他手腳利落的卸去豬四蹄、豬頭,揮動利刃開腔,弄出豬五臟,洗淨懸掛在牆上。
幾個人一起動手,把整理成白條的豬,從木架子上取下來,放到木桌子上。
這樣就可以剔去骨頭,出賣豬肉了。
馮大能耐先從豬脖處割下一塊肥肉,交給吳秀麗。
吳秀麗把生豬肉洗淨切片,放到鍋裡炒制。
再摻上切好的豬血小塊兒,燉上一鐵鍋白菜。
準備用來招待前來幫助捉豬、殺豬的人員。
村裡男女老少的耳朵功能,肯定能讓城裡人自嘆不如。
農民們能分辨出:
農戶捉豬賣豬和捆豬殺豬兩種和豬發生激烈矛盾衝突時,豬發出的求救聲調、頻率,存在明顯不同。
他們以此判斷,發出豬叫聲的人家,是在趕集賣豬,還是在宰殺一頭豬。
村裡人從豬叫聲判斷,知道我家殺了豬。
他們三三兩兩地趕來,站在我家院子裡,等待買點豬肉過年食用。
那時候,冬天賊冷,把豬肉買回去,掛在屋外凍著,放到年底再煮,不會變味變壞。
這天臘月十六,還沒到年底,生產大隊還沒年終決算,錢沒分給農戶,農民手裡沒錢。
村裡人這家賒三斤,那家賒兩斤,不一會兒把我家的豬肉 搶購一空。
各家各戶,基本上是記賬賒欠的,都說等村上分了錢,再給我家送錢來。
我找了一張紙,在紙上記了賒肉人的姓名、賒肉斤數。
賣完一頭豬,只有4家給現金的,只收到6元錢。
別小看這6元錢,那時煤炭每斤2分錢,6元錢能買300斤煤炭了。
我家不賣豬頭,自家留下,過年招待親戚的。
豬心、豬肝、豬肺和淘洗乾淨的豬腸,一起掛在牆上凍著。
這些豬下貨,是過幾天,我去五井煤礦買炭,作為厚禮捎去,送給掘進隊長表弟孫思遠的。
收拾停當,屠豬人馮大能耐和幫忙殺豬的人,洗淨了手,圍坐在飯桌前,一起吃飯。
每人吃了幾盅白酒禦寒,吃著豬肉片、豬血燉白菜,大家夥兒吃得酒足飯飽。
村人幫忙都是義務的,吃頓飯就算是酬謝,飯後大家歡快散去。
幾天後,我推著手推車,充當運煤工具。
步行去二十五里外的五井煤礦,購買過年煤炭。
我把豬下貨送給表弟孫思遠,他很感動,一再表達感謝。
他家有錢,但是不用花錢,就得到一套豬下貨,令他心情特好。
他是掘進隊長,在五井煤礦,是說話有份量的小官。
孫思遠指示負責賣煤的煤礦員工,讓我裝載了煤礦級別最好、大小均勻的塊狀煤。
這樣的好煤塊,也按每斤2分錢計算,我花4元錢,可買200斤優質塊煤。
孫思遠跟煤礦賣煤人員打過招呼,讓他悄悄多贈送我100煤炭,我推回煤炭,實際300斤。
小官兒以權謀私,那個年代就有。
那年臘月二十八,我把豬頭整理乾淨,劈成好多塊兒,放進大鐵鍋,加上適量清水。
煮肉水燒開,我往鍋里加了八角、花椒、小茴香、薑片、蔥段和粗鹽,大鍋慢火煮豬頭肉。
除了煮豬頭肉,大鍋裡還煮著四隻乾淨豬蹄和一根乾淨豬尾。
煮肉水燒開一陣子,廚房裡滿屋都是豬肉香味。
吳秀麗說:
“今年咱家豬肉特別多,可以解除限吃禁令。
豬肉這麼多,自家人吃點,不影響年後伺候(招待)親戚。
煮熟了,可以撈出一大塊,切成小片,給家人放肆享用一回。”
豬頭肉煮得熟了,吳秀麗用筷子夾出一塊肉,在案板上切成一堆肉片,收入大碗中,幾乎是一大碗。
她又加入蔥絲、薑末,滴入醬油、醋,拌拉均勻。
全家人圍著桌子,一起品嚐美味豬肉。
那時候,農戶是沒有新增化學激素的天然飼養,豬肉特別香。
我和吳秀麗嚐了幾塊肉片,就起身離開飯桌了。
我倆是想多留下點,讓我兒子馮愛國和女兒馮小花,多吃一點兒。
馮愛國小同學,拔菜餵豬,養豬功不可沒。他一開始,捨不得我家宰殺小黑豬。
如今豬肉變成罕見的美食,端上了餐桌。
馮愛國只好懷著複雜的心情,含淚吃了好多豬肉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