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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姑嫁了林家莊,她來馮家溝走孃家。
她爹(我爺爺)、他哥(我爹)已去世多年。
我大姑的孃家情懷不減。
既然她的孃家長輩、平輩已入土為安,她只能望著我和馮英這些晚輩親。
她喜歡我妹妹馮英,要給她說媒提親,想把她嫁到她所在的林家莊村。
我妹妹馮英說:
“大姑,我要是出嫁,得嫁給革命貧農家庭,不嫁地主、富農。
咱家階級成分不好,已經傷透了俺的心。”
我大姑說:
“二妮子。行。行。就依你!
一個村,地主富農稀缺,貧下中農有的是,一抓一大把哩!
這麼多貧農家庭,不愁挑不出好青年!
我就在林家莊,給你惦量一戶貧農人家。”
我大姑給我妹妹介紹的農村知識青年,名叫林善良。
這個小夥子,有學問,靠真本事吃飯,考上了七賢人民公社公辦教師。
他後來當了二十年小學校長。
最重要的一點,他家是貧農,擁有三代貧農光榮史。
那時候,本村男女青年不能談戀愛,鄰村不同姓氏之間男女青年,也有因為相鄰種田,趕集打個照面,就相互喜歡上的。
他們相互之間不敢聯絡,只是在心裡偷偷地相互欣賞、相互愛慕。
他們心裡相互思念一陣子,就忍著心痛放棄了。
因為任何一方,都沒有勇氣託媒人說:
“我看上鄰村那個誰了,你給我勾搭勾搭(撮合一下)。”
不見父母的囑託,媒人不敢直接為年輕人勾搭。
萬一出了問題,雙方父母怪罪,媒人得自認倒黴。
那是個媒人為王的時代,可媒人不敢隨便當。
那個六七十年代,臨朐農村社會風氣是:
一,家家不用關院門,沒有壞蛋進家偷東西、偷人。
二,路上丟了東西沒人撿,比如丟了一粒紐扣,過半天回去看看,那粒紐扣還在那裡。
馮家溝村的晚上更安全,家家最大宗財產是地瓜幹,戶戶不缺地瓜幹。
大晚上的,誰願意推著手推車,拿著布袋子,去別人家偷地瓜幹?
偷瓜幹這事不好乾,怪費時間不說,瓜幹這東西像樂器,一碰就嘩啦啦地響。
偷竊瓜幹過程中,很容易被人聽見並捉拿住。
一旦被捉住,丟人現眼,狼狽不堪,盜賊的壞名聲,得背上三十年。
至於偷人,機率更低。那時沒人願意當流氓犯、強姦犯。
為了可恥的幾分鐘縱慾,被關押上二十年,一輩子徹底完了蛋。
我堅持晚上睡覺前關院門,因為我家有被不明盜匪一夜偷光糧食的慘痛經歷,童年時留下了可怕心理陰影。
我晚飯後睡覺前,總是記著去關院門,在門後關牢門栓。
吳秀麗見了就反對:
“全村晚上沒有關院門的,就你還天天關門閉戶。
咱家的財產,就那堆地瓜幹,沒人願意來偷。
至於我,更沒人偷。
我又不如花似玉,沒有哪個男的,神經不好,見了我饞得丟了魂、發了瘋。
再說,晚上有你護著我呢,誰敢呀?”
我一狠心,從那天晚上,也不關門了。
過了沒幾天,天剛剛亮,我家就進了人。
一群人進了我家院子,可他們不是壞人,他們個個都是活雷鋒。
那天清晨,我先聽到我家院子裡有動靜。
我從床上坐起身,匆匆穿上衣服,伸頭靠近窗戶紙的小破洞洞,往外察看。
啊呀,不知什麼時候,我家院子裡進來了四個解放軍戰士。
他們頭戴紅五星軍帽,身穿綠色穿裝,腳穿軍綠球鞋,衣領上的兩片紅絨布,鮮明奪目。
有個解放軍戰士,用我家擔杖和鐵皮水桶,幫我家挑水。
我家后街有口水井,他必定也是從那裡挑來的水。
他剛挑來兩桶清水,正提著水桶,往我家屋前那隻粗瓷大水缸裡倒水。
院子裡還有三位解放軍戰士,都彎著腰,揮舞竹枝掃帚,幫助我家清掃院子。
那個挑水的戰士,對三位掃地的戰士說:
“喂,喂,革命同志。
輕點,輕點,不要掃得塵土飛揚,把大水缸裡濺進了灰塵。”
我穿好衣服下床,同時趕忙喊醒吳秀麗:
“吳秀麗,快起床。
解放軍來咱家了!”
我和吳秀麗起了床,開啟房門,一起走到院子裡,和這四位解放軍戰士打招呼:
“歡迎你們!解放軍同志 受累了!”
四位戰士齊聲說:
“大哥哥、大嫂嫂,你們早上好!”
然後他們繼續幹活。
我從屋子裡搬出四隻木凳,說:
“解放軍同志,坐凳子上歇會!”
吳秀麗說:
“解放軍同志,你們幹完活別走,我做飯給你們吃。
我做青菜葉子豆沫子,泡地瓜幹煎餅,這是我家最好吃的飯哩。”
有個掃院子的解放軍戰士,暫停掃地,直起腰來跟我和吳秀麗說話。
看樣子他像個班長。
他對我倆說:
“大哥哥,大嫂嫂,我們日常學習雷鋒同志,為人民多做好事。
今天早晨,我們不請自來,私自進了院子,打擾到你們了。”
我說:
“哪裡!哪裡!
一大早,又挑水、又掃地的,辛苦你們了。
感謝解放軍同志吶!
挑水怪累,也怪遠,我自已挑就是啊。
哪能勞動解放軍,為我家挑水吃?
我家院子大,掃院子也挺費力,我怕累,平常不怎麼掃哩。
不敢勞駕解放軍掃地,都快歇息一會吧。”
剛才跟我說話的解放軍戰士,和別人不同,他上衣外面,腰間扎著寬寬的牛皮武裝腰帶。
我越發確定,大概他是班長。
他說:
“大哥哥,請讓我們幫你家挑水挑滿水缸。
請讓我們把院子掃完。
雷鋒同志出差一千里,好事做了一火車。
我們普通戰士,比起雷鋒同志,做得差得遠。”
他又對已在燒水做飯的吳秀麗說:
“大嫂嫂!大嫂嫂!
我們人民子弟兵,不拿群眾一針一錢,不吃群眾一粥一飯。
你別多做飯,早飯只做你家人的飯就行。
我們不能違犯紀律,在你家吃飯。
完成工作,我們就離開你家。”
吳秀麗只好答應,不再為他們多做飯。
他們繼續勞動,三位解放軍戰士掃完了院子。
挑水的戰士,把我們家大水缸挑滿了水。
他還特意多挑了一擔水,水缸裡水滿得倒不上了,他就把兩隻盛滿水的鐵皮水桶,放在水缸旁邊。
“嘀嘀噠嘀——”
“嘀噠嘀噠——”
馮家溝村上空響起了悠揚的軍號聲。
四位解放軍戰士聽到軍號聲,對我和吳秀麗說:
“大哥哥,大嫂嫂,我們要去集合了!再見!”
他們的班長喊:
“全體都有,列隊集合!”
他們迅速列成一隊,班長自已也站進佇列裡。
班長又喊:
“全體都有,向右轉,齊步走!”
他們齊步走著離開了。
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我心裡遺憾,都不知道他們叫啥名字,甚至都記不牢他們的面孔。
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解放軍戰士。
據村裡訊息靈通人士說:
這是一支解放軍炮兵部隊,他們執行上級命令,離開濰坊某地軍營。
這支部隊從昨天下午到達我們馮家溝村,執行野戰拉練任務。
吃了早飯,我走到大街上看。
只見一隊隊解放軍,從村後大街上跑過,他們都是從東往西奔跑。
不知道他們從哪裡起跑,跑去哪裡,跑去幹什麼。
軍事訓練也是軍事秘密,他們不告訴普通群眾。
他們分成每隊只有二十人左右,這大概是一個排的人數。
他們整齊列隊,齊步奔跑,一邊跑一邊喊著:
“一二一!一二一!
“一、二、三、四!”
我站在村邊,往生產大隊辦公室前那片廣場上望去,眼前的場面讓人震撼:
廣場上停了二十多輛軍車,形成一大片軍綠色汽車方陣。
我忍不住快步趕過去,趕到近前去看。
軍車以尖頭解放牌卡車為主,還有六輛是平頭軍車。
平頭軍車,車身又高又寬,那樣式科幻感十足,和當今的軍車相比,一點都不遜色。
我想不明白,咱國家哪家工廠,在那個年代,能生產出這麼有科幻感的軍車?
車隊中,還有兩輛是越野吉普車,應該是給軍官乘坐的。吉普車後腚上,掛著個備用車輪子。
村大廣場北面,是馮家溝小學。
馮家溝小學那排房子後面,是我村10畝刨了地瓜的冬春空閒地。
那片空閒地上,停了十六門模樣高大威武的榴彈炮。
十六門大炮,炮口高昂,炮管傾斜角度,調得完全一致。
一群解放軍指戰員,分組站在一門門大炮後面,緊張有序地做著什麼。
他們調整多種炮口高度,對幾十裡外某些假想敵軍事目標,進行瞄準,模擬炮擊。
軍車、火炮,我以前只在我村放黑白電影時,在電影銀幕上看見過,今天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見實物。
擺在我村冬春閒地裡火炮,它們可不是展覽館裡的模型,是現役裝備,都是真傢伙。
這時我們村已經用上電,生產大隊安裝了高音喇叭。
生產大隊革委會廣播告知全村男女社員:
“廣大社員請注意:
今天暫停上工一天。
家裡有閒房子的,立即行動起來,騰空整理空閒住房。
我們社員積極踴躍,給解放軍幹部戰士,安排臨時往處。
村革委會,今天把具體安排每家入住情況,分派到各家的指戰員數量,逐一通知各家各戶。”
我一聽,這是要安排解放軍入住農戶家裡。
我家會不會被安排上?我趕忙回家等待訊息。
上午十點,生產隊長馮國忠來到我家,他對我說:
“英傑大哥,大隊革委會考慮,你家閒房子多,給你家安排瞭解放軍入住任務。
你同意安排一位解放軍指戰員入住麼?”
我說:
“歡迎解放軍入住我們家, 我們家這麼多閒房子。
莫說一位,就是十位、二十位,也住的下!
我家是富農家庭,地主、富農、反革命、壞蛋,是黑四類哩。
解放軍別嫌棄我們家階級成分不好,別故意躲著我家,不願意來住就行。”
馮國忠趕忙說:
“英傑大哥,咱沒那事!咱沒那事!
如今新社會,消滅了富農剝削階級。
貧農富農,都是為人民公社貢獻力量的革命群眾!
我們生產大隊革委會,考慮你家房子好些,安排入住你家的,是解放軍榴彈炮營張教導員。”
我說:
“為什麼只安排住一個人?多安排就是。
部隊領導幹部,入住我家,我家榮幸之至。
感謝革委會信任我們家!”
馮國忠說:
“雖然你家閒房子多,但已安排入住一位解放軍領導同志。
革委會考慮,張教導員辦公、住宿的場所,需要相對安靜,就沒再安排解放軍戰士,入住你家其它房子。
英傑大哥,我這還有具體要求哩。
你家能騰出一間北屋偏房,作為張教導員辦公、住宿場所麼?
你家要是能騰出一間北屋,就儘量不選南屋、東屋、西屋。
北屋採光好,冬天暖和些。
你家有單人木床和辦公桌椅麼?
你家有的話,革委會就不用再考慮,從別的人家調劑木床、辦公桌椅,那樣還得往你家搬運。”
我說:
“有的,有的。
我家願意整理出北屋偏房。
挑選我家一張好單人木床,一張好的桌子、椅子,給張教導員安排上。
只是我家桌子、椅子,和村辦公室桌椅樣式不一樣,我家是民國老式桌椅,能將就著用麼?”
馮國忠說:
“老式桌椅沒關係,張教導員能坐在桌子前辦公就行。”
我說:
“那好。那好。
我家現在就開始拾掇。”
馮國忠放心地離開了我家,去別的人家安排任務去了。
我和吳秀麗開始動手,忙著整理北屋偏房的雜物,清掃屋內地面。
這間偏房裡側,有一張現成木床。
我和吳秀麗從別的房間,抬來一張木桌,搬來一張木椅,安置在門側靠窗位置。
我們剛收拾好,一位解放軍幹部模樣的中年人,緩步走進我家院子。
他一看見我倆,就打招呼:
“弟弟、弟妹,你們好!
辛苦你們!打擾你們了!
生產大隊革委會,安排我住你們家。
感謝你們許可,我得有段時間,借住在你家了!”
我和吳秀麗忙說:
“歡迎部隊領匯入住在我家!
我們感到榮幸哩!
你住上半年,我們也沒意見。”
張教導員喊我和吳秀麗為弟弟、弟妹,是根據年齡判斷的。
我三十多歲,那個張教導員,面相很顯老,有四五十歲的樣子。
張教導員又說:
“弟弟 、弟妹。
我姓張,你們今後喊我老張就行。”
我悄悄觀察站在我面前的張教導員。
他偏胖,身高中等,臉上威嚴氣質裡,透著和善樸素。
他穿一身洗得發白顯舊的淺黃色軍裝,上衣有四個衣袋。
普通戰士的軍服都是在新鮮的軍綠色,上衣只有兩個衣袋。
他的腰間皮帶上右側掛著一個棕色牛皮手槍套,裡面裝著一支手槍。
手槍被槍套包裹著,看不清樣式。
看那槍套形狀,裡面應該是一支五四式手槍。
槍套下端露出一小截噴塗黑漆的槍管,槍管上少量磨掉黑漆的地方,露出錚亮的金屬光澤。
張教導員走進我家為他整好的北屋偏房,掃視了一眼屋內,笑容滿面地對我和吳秀麗說:
“感謝弟弟、弟妹,你們給我安排得這麼周到。
床也有了,我把被褥拿來,就能住宿。
辦公桌椅也有了,放上電話、公文包、紙筆、墨水瓶,我就能工作了。
謝謝你們費心了!”
我趕忙說:
“我倆哪能想這麼周到,生產隊長馮國忠囑咐過我家,準備床、桌子、椅子哩。”
上午十點半,來了兩個解放軍通訊兵戰士,一個抱著一個大電纜盤,一個抱著軍綠色長方體形狀的軍用臺式電話機。
他倆再我家院子進進出出,忙著給張教導員安裝電話。
兩位通訊兵戰士,像猿猴一樣,從我家後面的那排大樹上爬上爬下。
他倆麻利地爬樹動作,把我驚得目瞪口呆。
他倆在一棵棵樹上,架設好了電話線。
他倆把電話線接頭從我家北屋偏房屋簷下的腳手架小洞洞裡,扯進了室內。
他們再把電話線,連線到了木桌上的那臺軍用電話機上。
安裝電話完成,有個通訊兵,一隻手搖動電話機搖把子,一隻手拿著聽筒呼叫,測試是否連線暢通。
他對著話筒一端喊道:
“01 ,01 ,我是02!
聽到請回答。”
電話那頭的迴音是:
“02,02,我是01。
我已聽到02呼叫。”
電話順利聯通,兩個通訊兵向張教導員敬了禮,說到:
“報告教導員,電話已接通,可以使用。”
張教導員回答:
“通訊兵同志,安裝電話任務完成,請你們歸隊。”
那兩個士兵回答:
“是!”
兩個通訊兵,跑步離開了我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