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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天色陰沉，彷彿從天地相接的縫隙中掙扎而出的狂風，鋪天蓋地的卷著被凍成冰針的雪沫撲向函關的外郭，如無數牛毛冰針刺向高大而破敗的灰白石牆以及石牆缺口下堆積如山的青灰色屍體。
長庚七年秋，涵關破，毗蘭城內十二萬七千人、守城軍五萬，盡屠於狁族鐵騎，這是南梁潰敗的開始。
八月十五日，中秋夜。“篤篤篤”更鼓剛敲過三聲，太平京西郭城樓上的守軍居高臨下的看著一個身披黑色斗篷，滿身疲憊的身影。“何人竟敢深夜扣城，難道不知今雖中秋，但外郭已經宵禁！”城牆下的人摘下兜帽，用艱澀壓抑的聲音低吼：“快開門！魚服尉塘報！”守城官不敢怠慢，立刻開門和牌後放行。望著疾馳而入的黑色人影，守城官喃喃道：“怕是……”
黑馬踏著滿地秋葉，疲憊的賓士在西城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一路向東狂奔。人聲漸近，馬背上的人抬頭，看了一眼前方的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默默的勒住馬韁收了速度，稍一猶豫拐進了一側無人的小巷……
琮桓苑內觥籌交錯，各部大臣舉著酒杯向上首紫衣人頻頻敬酒，紫衣人淡淡的笑著點頭，卻只端起了茶。這時，一個青衣宦官小跑過來對著紫衣人行了一禮，悄悄附耳說了些什麼。紫衣人面不改色緩緩放下手中的茶，依舊微笑著對眾人道：“諸位大人，本官失陪，請各位盡興。”說罷在一片起身行禮聲中頭也不回的向後堂走去。
書房內未點燈，鹿相彌邁步走進去，身後的小宦官便關門退下。紫色的人影熟稔的走到桌邊道：“你說”。一道瘦削高挑的身影從書架側的陰影中走出。“參見鹿公”，紫衣人不答，隨手從桌上拿起一隻火摺子，點燃了窗邊的燈燭，昏黃的光線落在他側臉，面色平靜，聲音也平靜的發寒。
人影摘下兜帽，一個身披墨綠織銀斗篷的女子站在那裡，滿月的光透過稜窗上的蟬翼紗，細細密密的撒下來，彷彿寒霜，鋪在她半邊斗篷和髮髻上，髮簪上那顆葡萄大的珍珠彷彿更加青白了幾分。她抬起頭，一雙長長的鳳眼淡淡的看著鹿相彌到：“鹿公，半刻前收到北地塘報，狁族強犯涵關，守軍死戰三日不敵，關破，毗蘭城十二萬七千人並五萬守軍盡數被屠”。鹿相彌略一沉吟，問：“敬嵐呢？守城三日無人馳援他？”女子垂下眼瞼“前往雀城和雍城送信求援計程車卒失蹤，咱們的人說烽火點了，雀城和雍城的通判竟然都說不曾見，至於敬嵐……”她沉默了一下繼續道“想是戰死了，但因為今年冬雪來的極早又大，我們的人太少，屍身來不及收斂均已經凍住，無法確認”。鹿相彌聽她說完，沉默了一下，抬頭看向窗外朦朧的滿月，淡淡的說，“想來明日一早，那位也要收到訊息了”。
次日上朝的諸位大臣剛剛進殿，就看見人稱魚服相的鹿相彌已經站在首位，而層層高臺上隱藏在陰影中的巨大金龍屏下，梁睿帝袁鵕背身而立。朝堂諸公瞬間就覺得後背發涼，大殿內的氣氛彷彿也凝固住了，看來今日少不得有大事發生。
梁睿帝，登基不足十年，但已將都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甚至那些手握從龍之功的老臣們也已被清理的七七八八，如今連有三朝元老之稱的鹿相彌也只能與他打個平手。
諸公站定，袁鵕就眯起眼睛看向鹿相彌“今晨收到的北境戰報，鹿相傳諭諸公吧”。鹿相彌平靜道“陛下已於三刻前收到北境塘報，遂召我入殿，塘報曰涵關破，毗蘭城人盡為狁騎屠”，他停了一下，抬頭髮現袁鵕依舊眯著眼看他，才繼續道“涵關守將穆敬嵐投敵”。短暫的沉默後，朝堂轟然炸開。
袁鵕滿意的看著朝堂上諸公的反應，看著他們漸漸分為兩派互相攻訐才滿意的衝尚書令裴絜點了點頭，裴絜舉笏大聲說“臣，裴絜啟奏！”剛說完，就覺得一道涼涼的目光從他臉上刮過，他不禁縮了縮脖子，順著目光去找，才看到鹿相彌似笑非笑的盯著他。他趕緊低下頭說“既已收到塘報，那必不錯，諸公緣何不肯給穆敬嵐定罪呢？依臣之見，投敵乃叛國大罪，應……”說到這，他又偷眼看了看袁鵕，彷彿受到了鼓勵般大聲說：“應追其黨羽，盡誅九族”！
話音未落，就聽一聲咆哮：“放屁！老子隨著穆將軍東征西戰，直到年初派他去戍邊老子才奉詔回來，這麼多年的出生入死，他會不會投敵，老子能不知道！”接著就見宣威將軍橫跨一步出列，如即將撲食的老虎一般死死盯著他。嚇得裴絜趕緊向後縮了縮，不敢抬頭。睿帝看著朝堂諸公又爭執了一刻，又看了一眼宰相，見這個紫衣男人依舊沉默的站在那寂寂無言。他衝身邊的宦官使了個眼色。宦官大聲道：“肅靜！”瞬間滿殿沉寂，所有人都看著睿帝。但睿帝竟然一言不發，站起來向後堂走去。宦官忙道“退朝！”諸公退去。就是這種互相攻訐，互不退讓的爭執，在朝堂上連續上演了三日也沒能給穆敬嵐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