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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她再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已躺在一張小竹筏上,淅淅瀝瀝的雨打落下來,摩擦著竹枝發出一陣令人並不討厭的啪啪聲。
只是這雨異常的冰涼,凍得蘇芟哆哆嗦嗦。
“小心些,這雨淋得太久,可不是件好事。”
頭頂遮過一面陰影,冰冷的雨水隔絕在半步開外了,蘇芟尋聲抬頭,這才發現玄青立在身側,一席黑衣飄飄渺渺,手中桐黃色的油紙傘繪著幾枝蒼勁有力的翠竹。
不明白玄青為何會出現在自已身邊,但……此時此刻她是確信玄青是不同於普通人的,或許同自已類似。
這個答案,在他離去時心中已瞭然,只是想得到他的肯定,然而分別這麼久後,她卻無從問起了。
比起那個肯定,她現在更在意的是,這一年間,他去向何處?所為何事?
過得好嗎?穿得暖嗎?
或許有些越界,可她還是希望這一年間他是平安喜樂的。
“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有什麼話想問嗎?”
玄青似乎看穿了她的心底,蘇芟心慌的低下頭。
“不急,以後會慢慢告訴你。”
玄青沒有急著得到她的回答,抬頭看向霧氣繚繞的竹林,這一艘小竹筏自行滑動著,不知將帶他們去向何方。
竹枝在濃霧裡若隱若現,如同水墨重彩,到有幾分韻味,之於她來說,卻詭異可怖得緊。
抬頭望見玄青半邊身子淋在雨中,蘇芟下意識的把傘往他那邊靠了靠。
玄青好奇側目,深茶色的瞳仁有一種說不清的溫柔。
“這雨……好冷……你別淋著。”蘇芟不由得臉頰發燒,雨點殘留的涼意也被燒得一乾二淨。
玄青笑了笑,又將傘傾了回去:“我已是汙穢之身,這雨對我起不了影響。”
汙穢之身……
蘇芟不明白,但心裡有不好的感覺。
“快看前面。”
正思索間,玄青的話語打斷她的思緒,她看向他所說的方向,只見竹影重重的小河道前方,出現一塊陸地,陸地上只有一株異常粗大的竹。
“好大的竹子……”
蘇芟忍不住感嘆,那是一株需要她合抱那麼大的竹呢,青翠的枝幹在一眾灰色的林子裡如同翡翠一般煜煜生輝,骨結是暗綠色的,纏繞著絲絲縷縷的光線。
光看體型,就讓人覺得它不是尋常之物,更別提骨結中的綠色光線了。
“這是什麼?”
蘇芟好奇的伸手觸碰那些光線,剎那間,那光線彷彿游龍一般纏上她的指尖,巨痛襲來,她悶哼一聲想往後退,奈何光線拉扯著不讓她後退半步。
玄青見狀,掏出一把暗金色的剪刀迅速剪斷了纏繞住她指尖的綠色光線,隨後那些光線化成糜粉消散於空氣中,而蘇芟的指尖流淌出血液。
害怕被玄青看到,在手指得到解放的瞬間將手藏到了背後,沒注意到血液低落進地面,濺起一朵血色的霧花。
緊接著一滴又一滴的血液滴落進地面,血色的霧氣慢慢擴散,迷霧中有什麼東西朝著他們所在之地匯攏而來,兩人都沒有察覺。
“手給我看看。”
玄青收起剪刀,不等她同意,拉過她的手,看到血淋淋的指尖,眉頭微微一蹙,又無奈笑起來。
“你可真是,一點也不小心。”
“這下,可惹來大麻煩了。”
“什麼麻煩?”
蘇芟不解。
不等玄青回答,只聽噼裡啪啦的雨聲中,響過一陣腳步聲,在意識渙散間,不知是夢還是幻覺時所看到的身影緩緩從巨竹背後走了出來。
他穿著那身奇特的魚鱗服裝,用一張空白的臉看向蘇芟:“你破壞了結界,這裡馬上也要被汙雨淋溼了。”
蘇芟這才注意到,玄青露在傘外的肩膀並未有雨滴濺落,而她所聽到的雨聲,是來自竹林裡,自已頭頂那面傘頁,只凝聚著水滴。
這是……
“與我簽訂契約之人啊,我一直在等你出現。”
無面之人緩緩說完這句話,忽然仰起腦袋,只見額間閃過一個奇怪的黃色符文,隨即從那符文中吐出一股黃色的霧氣,瞬間覆蓋了整個竹林。
目視之處剩一片硫磺色般的濃霧,身側的玄青已不知去向,蘇芟慌張的出聲喚他:“玄青!”
聲音在霧氣中傳開,濺起聲聲迴音,卻如小珠落地,漸淡了下去,唯有雨聲滴滴答答。
她抬頭看天空,明明是玄青撐的傘不知何時握在了自已手中,阻隔了無面之人口中的汙雨。
想起他說:與我簽訂契約之人,我一直在等你出現。
無頭無腦的一句話,不明白它所謂的契約到底是什麼。
這次西沒有跟過來,她異常惶恐無助,
“玄青,你在嗎?”
她又衝濃霧喊了一聲,聲音濺起又沉落,始終沒有人回應。
躊躇不知該往前還是在原地等待玄青出現的時候,迷霧中傳來一陣沙沙聲,驚得蘇芟一個激靈,回頭去看,只見一個巨大的黑影驀然撲了過來。
她驚恐得慘叫一聲,轉身就跑。
手中的傘帶來空氣的阻力,滴滴答答的雨點落下,她聞到一股酸臭味,不知是雨的味道,還是身後東西的味道。
那東西體型龐大,速度極快,只是地面溼滑,它跑得跌跌撞撞,並伴隨著陣陣瘮人的獸嘯。
蘇芟跑得也不順暢,正常情況下,樹木茂盛的地面應該是粗糙的泥土才對,可她踩的地面,並沒有半分泥土的即鬆軟又結實的感覺,只覺得異常平滑,如同澆水的玻璃面。
這麼想著的時候,腳下一滑,她結實的摔在了地上,並往前滑了出去。
隨即撲通一聲,落進了水裡。
冰涼的水灌得她不知所措,嗆了一口水進呼吸道里去,胸腔的不適讓她劇烈的咳嗽,而水中,竟生出絲絲縷縷如墨又如觸鬚般的黑色物體,纏住了她的腳她的手,越來越多,漸漸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好孤獨……
好痛苦……
這冰冷的地方……
腦海裡遁入一片黑暗,黑暗中有孤獨空洞的聲音在迴響。
這是……
原本慌張恐懼的心在這些聲音的薰染下,竟與它們感同身受起來,孤獨又寂寥的情緒不斷在心底蔓延。
隨之而來的,還有一些不屬於自已的記憶。
是一片荒蕪的村莊,灰暗的天色下枯樹燃燒的火焰照出一片光亮,人們圍在樹下,木然望著被綁在樹幹上,用一雙絕望且憤怒的眼神看著他們的女子。
說是女子,也不盡是,他只是長得太過美麗,陰柔大於陽剛之氣的一張臉雌雄莫辨,明明滅滅的火光將他白皙的肌膚照得透亮。
“沒有我,你們會後悔的。”
他看著這些麻木的村民,突然笑了起來,放肆又無力的笑,火焰已經吞噬他紅色繡花的衣和他烏黑的髮絲。
直至他整個人都被火焰吞沒,卻未發出一絲慘叫。
直至天光大亮,枯樹被燒得焦黑,男子的身體化為了灰燼,木然的村民們突然高呼起來,圍著枯樹跳起了舞蹈。
他們口中在吟唱著不知名的歌,是蘇芟聽不懂的語言。
突然下起了雨。
這片荒蕪的,已經散失綠色生命的頹敗的,充斥著乾燥黃土的村莊,終於迎來了多年未見的雨。
“我們做對了。”
“我們懲罰了妖孽!”
“我們得到了神的救贖!”
他們歡呼的聲音更加響亮,舞蹈也跳得更加興奮了,歡樂的歌聲傳向了遠方。
直到黑色的積水流淌到腳邊,腐蝕了他們的雙腳,才知道這場雨,從來都不是帶給他們福音的雨。
“是汙穢之雨!”
“是汙穢之雨啊!”
有人慘叫著,在雨點中化成了一灘黑水。
一時間,歡樂的歌聲成了哀嚎遍野,人們四處逃竄,卻無法逃離無處不在的雨滴。
所有人都在汙雨中化成了灰燼,哪怕還只是在喃喃學語的嬰孩。
荒蕪的村莊恢復了寧靜,只剩雨聲滴滴答答。
就在蘇芟以為所有事情到此戛然而止的時候,烏黑的積水蒸騰出股股熱氣,在化成霧縈繞住整個村子,而一些黑色的龐大的物體,從積水中鑽了出來。
渾身佈滿鱗片,長著粗壯的魚尾。
似魚非魚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