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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進狀元班,幹嗎上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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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31日,精英中學大門外,人頭攢動。嚶嚶嗡嗡的人聲,是父母對孩子不厭其煩的叮嚀囑託。而那些高一新生早就急不可耐、魂不守舍。他們對新生活翹首以待,正大睜好奇興奮的雙眼,懷揣勃勃的雄心,父母的話根本沒刮進他們的耳朵。家長們面露擔憂:住校生活,不知道嬌生慣養的孩子能不能應付得來。

林妙妙從她爹林大為手裡接過拉桿箱,拿中指一推鼻樑上的眼鏡,壓抑著興高采烈,鄭重與父母一一握手。

她聲音低沉而有力地對媽媽說:“王勝男同志,後會有期!”

王勝男一臉嚴肅:“高考倒計時從現在開始。今天是2014年8月31日,距離2017年的高考僅剩 1009天了! ”

林妙妙驚訝地張大嘴:“你太過分了,現在就倒計時啊!還有1000多天呢! ”

王勝男:“就在我們說話這工夫,時間已經過去5分鐘。到了明天早晨,你離高考又近了一天。‘逝者如斯夫’啊!”

林大為大大咧咧地問:“沒算錯吧?”

王勝男篤定:“林大為,你見我出過錯嗎?!2016年是閏年,2月有29天。”

林妙妙有點悻悻然,但她馬上一臉壞笑地握著林大為的手:“老林,沒有我的日子裡,你要保重自已⋯⋯”說完轉身衝向學校大門。

林大為留在原地踮著腳,從人縫中向女兒揮著手,“大而無當”地囑咐:“聽老師話!和同學處好關係!注意安全!”

王勝男則跟在她身後追著喊,每一句話都切中時弊,像打在林妙妙七寸上:“哎哎!學習要自動、自發、自覺!家長在和家長不在要一個樣!一天一個彙報電話!我等你啊,中午12 點或者晚上9點,不見不散……”林妙妙的腳步在王勝男的叮囑裡越邁越快,最終把她媽連人帶話都甩在校門之外。

門口的保安大張著雙手攔截住王勝男:“留步留步!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各位家長請站在黃線外邊!”

林妙妙拉著小行李箱,頭也不回撒丫子往校園縱深處跑去,留下爹媽一臉的唏噓。王勝男、林大為與眾家長一起,擠搡在大門口的柵欄處。他們手扶欄杆,頭恨不得鑽進柵欄縫,深情款款地與孩子們的背影揮手告別。場面簡直像永別,又像探監。

等看不到林妙妙身影了,王勝男才憂心忡忡地擠出人群,雙手攥空拳:“16年了,第一次有種抓不住孩子的感覺⋯⋯”她有點失魂落魄,林大為幾次叫她,她都回不過神來。

林大為哂笑:“走吧,人都沒影了,你還看啥?學校是你選的,班級是你挑的⋯⋯這學校不錯呀,連門口保安說話都文縐縐的。”

王勝男:“不知道晚上睡覺有沒有蚊子……”

林大為:“蚊帳是你親手給她掛好的呀!”

王勝男:“她沒睡過上鋪,會不會滾下來?”

林大為:“床也沒多高,掉下來沒問題的。”

王勝男白了丈夫一眼,很不滿:“你們男的,心怎麼那麼大?”

林大為責備道:“早知如此,當初你又何必非送她進去呢?”

王勝男長嘆一聲:“林大為,我心裡突然空落落的⋯⋯此時此刻,我是解放區的人;而她,被我親手送進了白區⋯⋯”學生家長像一群鴨子似的,都伸著脖子使勁往學校裡面看。王勝男這句感慨帶得大家齊齊長吁短嘆了一回。

和家長的表現相反,孩子們都像脫韁野馬一樣,奔騰!第一天晚上,熄燈鈴打過了,無人理會。宿舍樓還熱鬧非凡,像煮沸水的鍋一樣。沒人有睡意,尖叫打鬧聲此起彼伏。嚮往已久的住校生活開始了,終於當家做主,掙脫家

長的管束,這些半大孩子都覺得自已是成年人。

林妙妙住的417寢室是四人間。梁雲舒和韋昕迪是初中同學,兩個人比較熟,擠在一張床上,放下蚊帳自成一統,跟著手機音樂快樂地哼歌。另一個漂亮姑娘是林妙妙喜歡的那種高個兒貧乳型的妹子,坐在擺著各種瓶瓶罐罐的桌邊敷面膜,對著小鏡子“啪啪啪啪”地拍打按摩白皙修長的脖子。

林妙妙坐在桌前東摸摸西摸摸,幾次想找漂亮姑娘說話,看看人家專注噼啪打臉,沒有聊天的意思,又把話頭嚥了回去。她面前也像打麻將一樣鋪了一排。不過那姑娘排的是琳琅滿目的護膚品,林妙妙的是五花八門的零食。

林妙妙唸唸有詞,指指點點:“點兵點將,騎馬打仗,有錢喝酒,沒錢付賬!”話音落在一包薯片上,林妙妙拿中指得意地推推眼鏡:“今晚就由你來侍寢。”嘩啦拆開,一邊享受,一邊 QQ、微信兩頭忙活。

門忽然被人從外邊用鑰匙捅開,女生們都嚇了一跳。

生活老師汪紅英威嚴地出現,她先把門鎖別起:“以後不許鎖門。”接著說,“打熄燈鈴了,你們耳朵聾了?還在瘋!”

汪老師走到韋昕迪的床前,手一伸抓過她和梁雲舒的手機:“電子產品今後不許玩。”然後又來抓林妙妙的手機。

林妙妙一手攥著手機,一手捂著掉渣渣兒的嘴,口齒不清地反駁:“我得和家長隨時保持聯絡!”

汪紅英:“精英中學安全得很!不放心你轉學好了!不是誇張,至少一二百號學生正在校長那裡排隊,等著你騰出位子讓他們進來呢。”

林妙妙不情不願地交了手機,還小聲嘀咕:“我回家要坐公交車的,父母擔心我路上不安全……”

汪紅英:“週末回家前,我自會還給你們。但是下週返校,第一時間自覺交過來!我發現有偷玩的,一律沒收請家長!”她問高挑漂亮的女生:“你手機呢?”漂亮姑娘頂著一張面膜,趕緊拉開抽屜拿出手機交給老師。

汪紅英沒有讓她關上抽屜:“別關,翻翻,你這裡面都有什麼?”電熱捲髮棒、各種化妝品……統統被沒收。“精英校規,學生不許化妝燙髮染髮⋯⋯”汪紅英指著桌上的護膚品和零食,“書桌是學習用的!不要擺與學習無關的東西!”漂亮姑娘和林妙妙趕緊收拾桌子。

汪紅英環視宿舍:“誰還有電子產品和化妝品?”四個女生趕緊搖頭。“等

我搜出來就晚了啊!”老師追加一句恐嚇,開始細節上的指點,“你們是少孩子呀,這房間才讓你們住一天,就亂成這樣!寢室長是誰?”

四個學生面面相覷。林妙妙捂著嘴:“對不起老師,我們忘記選了。”

汪紅英一指林妙妙:“就你了。你看看吃得一地點心渣兒!趕緊排出冬日表,輪流打掃衛生!個人物品的擺放必須統一,學校的床小,那些花裡胡哨的玩偶就不要帶了,放回家!被子必須疊整齊!衣服必須收進衣櫃!書桌上,統一的啊,左邊是書本,右邊擺梳子牙缸小鏡子。牙刷一律向右看齊!我們這裡是半軍事化管理,什麼事都定時定點定量!每天午飯後統一吃水果,晚上臨睡前統一喝牛奶⋯⋯”眼睛一掃床上的倆女生,“各睡各的,不許混床。”嚇得韋昕迪和梁雲舒連滾帶爬下床。

男生宿舍也正嗨翻天,走廊裡一群男生正在玩“阿魯巴”遊戲。他們像架著一門炮一樣用肩膀抬起一個男生,分開他的兩腿,嗷嗷叫著橫衝直撞。

“阿魯巴”是當下少年們最愛玩的一款貼身遊戲,因玩起來有一定危險,別的學校已經有受傷先例,所以精英中學已明令禁止,但學生還是樂此不疲。只要不過分,私下裡老師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被架起的男生是個小黑胖子,今天的主角,他正在被“阿”。小黑胖子極力用手護著自已的前襠,但他並沒生氣,反而因為刺激興奮而大叫大笑。走廊上的其他學生紛紛躲避衝撞,但“阿魯巴”橫衝直撞,每撞上一個人,都會響起一陣歡呼聲。氣氛躁起來了!叫好聲越來越響亮,奔跑的速度也在加快,又成功一次!嘭!

被撞到的人並未躲閃,他威嚴地說:“找死嗎?!再瘋一個試試!力氣使不完是吧?都給我去操場跑個3000米!”大家定睛一看,媽呀,原來是生活老師李道奎!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玩遊戲的人略一愣怔,咣一聲,小黑胖子就被他們扔到地上,所有人雞飛狗跳抱頭鼠竄。“老師來了!老師來了!”剛才走廊上的人瞬間消失,進入各個房間裡。

小黑胖子被扔了個屁股暾兒:“哎喲哎喲!疼死老子了!”他爬起來,揉著屁股,邊低頭跟著李道奎走進宿舍,邊聽李道奎訓斥:“汗餿氣衝死人了!頂風燻我八丈遠!這房間連蚊子蒼蠅都待不住!”

江天昊一身汗,脖子和臉上還有道道灰印。他正是剛才“阿”小黑胖子的主力,此時擠眉弄眼:“我們有男人味嘛!”

李道奎走去開窗。“你們是毒氣彈!大小夥子了,都講究一點,每天開窗通風,每天必須洗澡,內衣襪子一天一換,隨手洗乾淨。真的要帶回家孝敬你們的父母,就給我打包收好,不要東一隻西一隻,扔得到處都是。”他用腳踢踢垃圾桶,“這個應該放在門邊上的。你們寢室長是誰?”

江天昊一摸腦袋:“哎呀,忘選了。”

李道奎一指他:“就你吧!”

“哎,我不幹!老師你另指派別人吧!”

李道奎不由分說:“大家輪流,從你開始,一人一學期。”

江天昊沒辦法了。他衝小黑胖子使了個眼色,小黑胖子顛顛地趕緊把垃圾桶拎到門邊。

李道奎:“臭球鞋臭球衣要洗乾淨,不洗就拎到陽臺散散味!別把一屋人都燻暈了!”他說這話的時候,特別指著江天昊。

江天昊打了個立正: “Yes Sir ! 老規矩我懂! ”

李道奎輕拍他的腦袋:“住了三年,老資格了,按規矩把手機交上來。”江天昊撓撓腦袋,摸出手機。

李道奎開始翻各人的床墊床褥,裡面藏著不少動漫雜誌、電影海報:“香菸啤酒和閒書,Pad手機MP3,統統給我交上來!”男生們皆一臉心疼。

李道奎走到一張空床前:“這床是誰的?人跑哪去了?”

江天昊討好地湊到床邊,指著那裡貼著姓名的標籤:“錢三一,李老師,這人我們到現在也沒見到本尊。”

李道奎恍然大悟地“噢”了一聲:“錢三一!”盯著空床看了十幾秒,很欣賞地點點頭。

江天昊追問:“李老師,錢三一是誰啊?”

李道奎威嚴地看看江天昊:“都洗洗睡!明天早起跑步啊!”然後抱著“戰利品”得勝回朝。臨出門之前又交代,“不許反鎖門!”

小黑胖子:“一點安全感都沒有,我習慣裸睡,萬一有人偷窺……”

江天昊把衣衫一撩,露出腹肌:“要窺也是窺我,你有什麼好看?”

李道奎微微一笑:“一開學就沒閒心思了,作業和考試足夠你們喝一壺。”

女生宿舍,汪紅英手裡也拎著一塑膠袋收繳物,她強調:“我剛才說的這些,都要計分的。一週一評比,張榜公佈。倒數第一的寢室負責清掃全樓的廁所。我會不定時、不定點、不定期地抽查你們!趕緊睡覺吧,明天五點半我叫你們起床跑步!”

等汪紅英走了,四個女生才異口同聲地“啊”了一聲,手撫胸口,集體撥出一口長氣。

梁雲舒:“這管頭管腳和在家有啥區別?早曉得我就不來了……”

林妙妙:“我媽就是衝著這半軍事化管理,才把我送進來的。我媽惡毒吧?”

韋昕迪:“才一天,我半條命就快沒了!我還要在這裡待三年啊!我要讓我爸營救我。”

林妙妙來興趣了:“怎麼救?”

韋昕迪:“我不要住校,我要辦走讀。”

漂亮的女生——現在林妙妙知道她芳名鄧小琪——問:“那你家長就得租房子陪讀?”

韋昕迪:“陪讀也比住校強!”

林妙妙想了想:“我其實寧願住校的。你們想,汪紅英再嚴格,她一人要管那麼多人,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吧?可在家裡,是兩個大人盯我一個!盯得死死的。”

鄧小琪附和林妙妙:“我跟你一樣,我最煩我爸媽盯著我!”

突然間斷電了!全樓學生驚呼。417的學生都趕緊摸黑往床上爬,磕磕碰碰間,不知道誰的水杯“啪”地一下摔碎了。林妙妙忽然尖叫:“啊呀,我還沒刷牙呢!”停了一會兒又用一種當家做主的口氣說:“嘿,沒關係的,少刷一次也不會死人。睡覺!”

第二天清晨,刺耳的哨聲把每個宿舍的燈都點亮了。李道奎沿著長長的走道,推開一扇扇門:“都起來了,五分鐘內洗漱完畢!快快快快快!我馬上點名啦!”

女生宿舍樓裡也在汪紅英的催促聲中一派忙亂。衛生間門口大家跺著腳

排隊,閘門系催,林妙妙胳肢窩裡夾著捲筒紙,挨個問大家:“要不要紙?你要紙嗎?今天我請客!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啦!”

排到了,她回頭招呼隊尾的鄧小琪:“快過來,我們一起一起!”鄧小琪一開始還矯情,但汪紅英的哨聲跟催魂似的一聲緊似一聲,她硬起頭皮,和林妙妙兩個人擠進一個門裡……

晨曦中,操場上各班同學列隊跑步。大喇叭傳出校長威嚴鏗鏘的訓話:“我們精英中學,是江州,乃至全省最好的中學!沒有之一!沒有之一!百年精英,響噹噹的金字招牌,是一屆屆老師和學生奮力打磨出來的!跨入精英的校園,我們就是一支隊伍!我們要打造出一支能征善戰的常勝隊伍!同學們,高考是人生的戰場,是通向成功的橋樑!這一仗,我們必須贏!一定贏!⋯⋯”校長最後都喊破音了。

隊伍中,林妙妙嘟著嘴,不情不願地拖著腳步。鄧小琪衝她調皮地擠了擠眼睛,林妙妙心領神會。只見鄧小琪忽然捂著肚子蹲下,“哎喲哎喲”,一臉痛苦。林妙妙趕緊把她扶出隊伍。老師指了指醫務室的方向,讓林妙妙送鄧小琪快去。兩個女生一瘸一拐走出眾人視線。到安全地帶,她倆回頭望望,相視一笑,互相比了個大拇指。

“給你100個贊! ”

“麼麼噠! ”

開學第一天就如此有默契的兩個人拉著手去食堂吃早飯了。

誠如林大為所言,精英中學確實是王勝男相中已久的好學校,她都沒跟林妙妙商量,中考成績一下來就做主給女兒填報了精英中學。

學校的嚴明紀律讓林妙妙有種進入集中營的感覺,但她並不害怕這個,百密必有一疏,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嘛。第一天晨練就成功脫鉤。當天下午是大掃除,班主任趙榮寶讓同學們把桌椅板凳搬到操場上徹底清洗:“男生們拿出紳士風度,力氣活兒都歸你們。桌子重,兩個男生抬一張!女生留在班裡,抹抹擦擦就好。”老師話音未落,人高馬大手長腿長的江天昊便炫技般拎起一張桌子,驕傲得很。

林妙妙沒聽老師的,她一頭鑽到桌下,後背一拱,搖搖擺擺將桌子頂起,跟著江天昊就出了教室門:“哎,你等我一下!”

一片嘈雜聲裡,趙宋玉 哦鏡男生:三一!錢三一你過來。你不用和他們一起抬桌子!你去操場找塊空地,把大家集中放那裡。快去!別讓我們班放亂了。”

樓道里,錢三一空著手快步超過浩浩蕩蕩的搬家隊伍。後面一陣乒乓響,但見一張桌子像一架無人機,自動在搬家隊伍裡穿梭,沒頭沒腦衝向三一。桌子下傳來女孩子氣喘吁吁的聲音:“讓讓,讓讓!開水燙著!”家紛紛避讓,錢三一略一遲疑,女孩的聲音更急促了:“閃閃閃!趕緊閃好狗不擋道!好狗不擋道!”錢三一身子一縮,緊貼樓壁做了一隻好狗。桌子便擦著錢三一的身體,咣噹咣噹,一路磕著樓梯,開到樓下。

緊接著是江天昊,他端著桌子,輕舒猿臂,但很明顯,江天昊是在謙林妙妙,讓這個女生跑在自已前面,成為第一名。

到了操場上,林妙妙一臉神氣,從桌下鑽出來,一手叉腰一手扇風,著那些兩個人或四個人抬著桌子慢慢走的男同學,很是瞧不上眼:“狀元班的男生不行啊,一個個跟小腳老太太似的⋯⋯一張小桌子,兩個人抬不行,還四個人搬!”看到江天昊舉重若輕地放下桌子,補了一句,“也就你,還行!”

江天昊回贊林妙妙:“你也可以啊,跑挺快,勁挺大!”

林妙妙咧嘴一笑,頗為自得:“那是!從小到大,班裡的勞動委員,全由在下包圓!今後只要哥們兒在,上水桶擰瓶蓋換燈泡這些力氣活兒,你都可以向我求助⋯⋯”江天昊被林妙妙逗笑了。

林妙妙看著空手走下樓梯的錢三一,很疑惑:“那人是誰?甩手大掌櫃嗎?”

江天昊也不認識這個人:“為什麼他可以不幹活?”

因為表現出眾,大掃除一結束,趙榮寶就宣佈任命:“我們班的勞動委員,由林妙妙同學擔任。”

鄧小琪是林妙妙的同桌。趙榮寶按個頭高矮排隊分座時,林妙妙為了跟她同桌,拼命踮腳才達到與之同等的海拔高度。鄧小琪是藝術特長生,盤靚條順善歌舞,雖然在臉蛋身材方面林妙妙稍感自卑,但她認為自已在IQ(智商)和 EQ(情商)上能扳回比分。

熱火朝天的大掃除是林妙妙的

苦得很。她最難捱的,是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

自習課嘛,又不是正課,顧名思義,就該做一切與自習無關的事情,講講小話、傳傳字條、吃吃零食,無聊就寫寫作業⋯⋯吃晚飯前的預熱和放鬆嘛。從小學到初中,九年自習課林妙妙都是這樣過來的。萬萬沒想到,高中居然來真的!自習課天經地義變成班主任的加長版數學課。天昏地暗的60分鐘⋯⋯對,課前課後的10分鐘也被萬惡的趙榮寶霸佔,以至於校園裡有兩句傳說:“有多少帥哥熬成了趙榮寶,有多少蘿莉變成了祥林嫂。”一堂課聽下來,帥哥變大爺,萌妹成大媽,可見腦力多麼激盪。

其實傳說中的“趙榮寶”可以替換成任何一位精英老師的姓名。每個班都這樣。不這樣死磕,你以為精英中學那年年遞增的高升學率打哪來的呢?

“這班全是外星人,一心奔著考狀元。幸虧還有你。”林妙妙每每忍不住輕輕拉一下鄧小琪的手,鄧小琪立即回捏一下,表達地球人類間的惺惺相惜。

林妙妙如坐針氈,抓耳撓腮,不耐煩地抖腿。抖到忘情時,鄧小琪忍不住便在紙上寫下一行字:“每一個抖腿的人心裡都藏著一臺縫紉機。”林妙妙想笑又不敢,壓抑地停下抖腿,專注聽課。突然亂入幾聲不和諧的飢餓腸鳴,後排有個男生竊笑著小聲說:“真是迴腸蕩氣啊!”

林妙妙很慚愧,也許,除了比勞動,只有比食慾比飯量,自已才能在這個狀元班裡排得上名次。她手伸進桌肚在書包裡摸了一氣,只摸出一支圓珠筆,把筆橫架在唇上深深吸了一口,悄悄告訴鄧小琪:“你聞聞,這筆有股香草冰激凌的味道!”

鄧小琪眼睛看著黑板,不動聲色把一盒巧克力夾在書裡,順著桌面慢慢推過來。林妙妙試了幾次,開啟包裝的聲音在神聖的課堂裡實在有點違和。她剛輕輕撕個小口,趙榮寶板書的吱吱聲就停止了;放下巧克力,粉筆再次吱吱喳喳。如是者三四。

巧克力握在熱熱的掌心,已經開始融化變軟。林妙妙一不做二不休,“刺啦”一聲,把包裝完全撕開!趙榮寶的粉筆應聲在黑板上帶出長長的一道弧線。趙榮寶臉衝黑板口氣和緩地開玩笑:“這位吃零食的同學,請你小聲一點,不要驚醒後排瞌睡的同學……”

全班同學也跟著老師嘻嘻哈哈,林妙妙含羞帶愧地把巧克力塞進嘴裡。

課堂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突然又響起一陣刺鬥聲與飢鈴聲。這回趙榮寶終於繃不住了!他憤怒地轉過臉:“又是誰?!手機給我交上來!”待他早找到聲源,忽然面色柔和,一臉關切的笑意,對著林妙妙的後方說:“哈哈哈!原來是三一啊,以後上課把手機打靜音咯,冷不丁響一聲,別把自已嚇著了。

林妙妙含著巧克力,和鄧小琪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趙榮寶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狗腿?”

趙榮寶拿黑板擦敲敲黑板,一擼袖子,突然用力吼:“都集中注意力!下面我要變形了!”同學們都微微一震。林妙妙趕緊看黑板。但很快她的視線又飄忽了。趙榮寶開始變形,他板書時胳肢窩下面有一團可疑的汗漬,林妙妙歪著腦袋,情不自禁將那汗漬想象成一隻噴火巨龍,噴出的火焰就是趙榮寶那頭亂髮。她不由自主地在課本的空白處將想象畫成漫畫,臉上呈現出謎之微笑。趙榮寶看到了,很欣慰地說:“林妙妙,二元一次方程組看來你搞懂了!來來來,上來給大家解一道!你懂了,那就好辦了!”剛接手這個班,盡責的趙榮寶就已經摸清每個學生的底牌。

林妙妙突然元神歸位,她眼神茫然,生無可戀地站起來,懷著赴湯蹈火的悲壯,遲疑地邁了一小步⋯⋯而鄧小琪剛才還神著看漫畫的頭,“嗖”地一下就縮回到肩膀裡,臉上一副兔死狐悲、愛莫能助的同情。又是後排那個男生在笑,這次是放肆地嘲笑!林妙妙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去死。”

幸虧學校廣播適時響起,一段輕鬆的鋼琴獨奏,《菊次郎的夏天》,啊!救命的神曲啊!精英中學的放學鈴!再磨蹭的老師,此時也斷無拖堂的理由,因為學生們要衝飯沖澡啊。衝鋒陷陣的衝!林妙妙猶如得到大赦,心中一陣感激,一屁股坐下。教室裡一片混亂,一陣桌椅板凳的叮叮噹噹,全班同學紛紛收拾東西,瞬間閃走一大半人。

趙榮寶戀戀不捨地扔掉手裡的粉筆頭,對著幾乎跑空的教室嘆了口氣,意猶未盡:“那就……先這樣吧,下課……”他拍拍手上的粉筆灰,夾著書也走了。

林妙妙感激涕零,雙手合十衝著廣播站的方向拜了又拜:“阿彌陀佛,麼麼噠!”又對鄧小琪說:“我剛才把這個月的人品全敗光了,晚上請你吃雞腿!”看到鄧小琪為難的表情,林妙妙補充,“不許拒絕,我要充值人品流量包!”

鄧小琪誇張地捏著自已的“A4腰”;“可是雞腿的熱量好高”

後面響起一個熱情的男聲:“你怕熱量高啊,我可以幫你吃,我不怕!”一隻手伸過來:“認識一下,我叫江天昊,你叫鄧小琪吧?嘿嘿,我看到你書皮上的名字⋯⋯”

漂亮的鄧小琪抬起高傲矜持的頭,只回了敷衍的一笑,把江天昊晾在一邊。林妙妙覺得有點尷尬,主動招呼江天昊:“你好啊,我們昨天搬桌子見過。我叫林妙妙!”

江天昊回給林妙妙一臉燦爛:“你是勞動委員!”

他邊上一個男生高冷一笑:“呵呵,哪來的貓啊……”

林妙妙從聲音裡立即判斷出,就是這個男生剛才兩次笑話自已。再一看,那人正是昨天打掃衛生時的甩手掌櫃。她冷冷回擊:“我是貓,你是什麼?狗嗎?汪汪汪!!”

高冷男生微微眯起眼睛,嘲弄地笑笑,擺出一副“不值得與你爭辯”的表情,高傲地走了,留下一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背影。

鄧小琪掏出溼巾和小鏡子給林妙妙:“給,擦擦嘴!”

林妙妙邊擦嘴邊問江天昊:“那條土狗是誰家的?”

江天昊不屑地答:“錢三一。”

林妙妙:“很有名嗎?”

“當然了!”鄧小琪突然像被啟用了似的,“這人就是學校花大價錢買來的,頭牌啊!”高傲的天鵝以手撫心,連氣都斷了。

林妙妙不以為然:“頭牌?誰規定他是頭牌的?”

鄧小琪糾正:“人家中考狀元!”

林妙妙不屑地把紙巾彈進廢紙簍裡:“喊,原來是他啊!”

江天昊與她同時“喊”一聲:“有什麼了不起!”

新生報到那天,林妙妙眼睜睜看到學校從爹媽的卡上划走兩萬多——她一年的學雜費。精英中學可是江州最好的高中,百年名校,省示範重點中學,教學質量上乘,收費自然不菲。排隊繳費時,聞聽同屆有個中考狀元,學校為了挖他進來,不僅全免了他所有費用,還獎勵了50萬。人群突然一陣騷動。韋·害食雜、嘖嘖不已,而邊上站著的孩子們則個個悶頭不語,像集體

萬人又母一毛大人的氣場忽然降溫了,嗖嗖地,強烈的寒意陣陣向自已襲來。她不由得往爸爸那邊小挪一步,林大為輕拍幾下女兒的肩膀,以示安慰。

當時林妙妙就對這個狀元印象不大好,心裡結下樑子:“這種人就是父母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家長專門拿他來和自已做對比,挑撥親子關係,打擊自家孩子信心!他就是人民公敵,應該判刑。”林妙妙暗中叫苦,她知道母親的個性。果不其然,分班名錄一公佈,雖然林妙妙分數不夠,但大名卻赫然列在狀元班裡。

王勝男有本事,把女兒硬塞進來了:“不進狀元班,我們幹嘛上精英?這可是你們學校全力以赴打造的形象工程,三年後就靠你們衝升學率了!全校最棒的師資都集中在這個班,中考狀元也在這班裡!多少人鑽牆打洞都想進來啊!妙妙啊,咱們擠進來了,一定要好好學習。抓住機會,珍惜呀!”

林大為有點擔心,揹著妙妙跟王勝男說:“聽說班裡盡是大牛,咱們孩子會不會悶住了?”

王勝男乾脆回答:“跟著好人學好人,跟著巫婆學下神!班級的學習風氣很重要。”

林妙妙萬沒想到宿敵就坐在自已身後!初印象更讓人反感——智商高的人果然情商感人!

林妙妙嘟囔:“憑什麼所有人手機都上繳,單他可以用?”

鄧小琪:“狀元嘛,有豁免權咯!”

江天昊:“有啥了不起,我還是市區兩項紀錄保持者呢!”

林妙妙報之以冷笑:“難怪社會風氣變壞,連學校都搞不正之風,真是辜負了‘精英’這個名字!”

江天昊:“是啊,錢三一可以不扛桌子,可以隨身帶手機,可以不參加晨跑,明明走讀,還在學校佔一個床位……特殊待遇不要太多啊!”

鄧小琪喃喃地說:“真是一枚學霸級的校草啊!相當罕見⋯⋯”

這麼說江天昊就不服了:“能有我帥?”

鄧小琪瞥了他一眼,淺淺一笑,沒回答。

江天昊並不覺得自已受到鄧小琪的冷落,熱情邀請兩個女生:“走啊,一起去食堂吧!”

鄧小琪女神狀態重新附體:“你們去吧!我要洗澡,呵呵……”

林妙妙只好跟著江天昊去食堂。她詫異地發現同樣價位的飯菜兩人的分量截然不同,江天昊那份比自已的實惠多了:“你是怎麼做到的?老炊手抖得跟帕金森症似的,一勺菜顛到最後只剩下半勺!連鄧小琪那樣的軟妹子他們都不認⋯⋯”

江天昊不太好意思地撓撓頭。“我是這裡的老客,和老炊們已然混成親人嘍……”他從自已那份裡拎出兩個大雞腿換了林妙妙飯盆裡的小雞腿,“來,均貧富!”這種自來熟讓林妙妙感覺遇上了男版的自已。

江天昊像有兩張嘴,吃飯不耽誤說話。很快林妙妙便獲知如下資訊:江天昊是精英中學的嫡系,初中就在這所學校唸的,今年作為體育特長生免試直升高中部,還是國家級運動健將,田徑是強項,足球籃球排球全都玩得轉。

“牛 × 啊你! ”

“嘿嘿,除了文化課,其他都還行!每年給學校爭幾個冠軍回來。”江天昊很誠實地交代。

“那麼,除了我和鄧小琪,你是本班第第三個地球生物咯!”林妙妙低頭看看江天昊伸在桌外的兩條腿,豔羨道,“確實特長。”

江天昊得意洋洋:“在這個領域,我有點高處不勝寒孤獨寂寞冷啊。”他裝模作樣打個寒噤,林妙妙笑得飯都噴出來了。

汪紅英遠遠地發現他們兩個,飄移過來。江天昊低聲說:“糟了,不好意思,我先撤……”端著飯盤擠到其他桌子上——他倆違反了規矩,學校為防早戀,不準一男一女兩個學生同桌吃飯。汪紅英看到自已的威懾力,很滿意地移走。林妙妙一個人食之無味,想著怎麼自救才好。

幾乎每個班都有林妙妙這一款學生,成績不咋樣,但腦子很靈光,雖然不大受老師待見,從未被委以重任,卻能成為學生中的民間領袖。這天,林妙妙躺在宿舍床上,架著二郎腿,抖著腳丫,指點江山。她趁著社團招新的機會,經過幾天摸排考察,對學校門類繁多的課外活動進行了甄別。現在是考察結束後的記者提問環節。同宿舍的另外三個女生圍著她的床,滿臉崇拜。

“我想去校團委和學生會⋯⋯”梁雲舒說。

鄧小琪:“你想當學生幹部?即使當上了,高考也不加分。”

林妙妙:“想加分得讓爹媽當烈士,你成嗎?”

聽得另外三人直吐舌頭。

梁雲舒:“自主招生也許有用呢。分到用時方恨少啊!”

林妙妙問她:“能擔當重任的孩紙,從小胳膊上的牌牌都有五道槓!你有嗎?”

梁雲舒噘起小嘴不吭聲了。

林妙妙自已也沒有。林家往上捋幾代人,沒一個當官的。“我爺爺對我爸的最大願望,是在處級單位裡當個副處長,我爸至今沒實現。我自已當過最大的官——勞動委員!讓我跟校團委老師坐一張圓桌前,擺正經臉討論學校年度計劃和發展方向,想想就要笑場。我連自已的發展方向還沒想好呢!就算有人三顧茅廬請我林妙妙出山,也是幹不得滴!”

“文學社、Cosplay(模仿)、模聯、攝影、校報,這些社團呢? ”梁雲舒問。

林妙妙答:“這些社團搞搞就成第二課堂了,可能還會被逼著交作業!興趣興趣,偶一為之可以,正兒八經就沒意思了。”

鄧小琪聽到這裡說:“那……我們總得參加一個社團吧。我去舞蹈團,你去動漫社?”

林妙妙似笑非笑,老奸巨猾地搖了搖頭:“No!學校給我們每人一次機會,我把它獻給廣——播——站!”廣播站那天救她一條命,現在她如願以償,每週廣播站都給她一次勝利大逃亡的機會。其實也只是20分鐘的喘息,但足以讓她感受自由。在同學們疲憊豔羨哀婉的眼神裡(哈哈,現在林妙妙知道原來這些外星人同學也是肉體凡胎),在趙榮寶無可奈何又無計可施的眼神裡(趙榮寶是真的敬業喲),林妙妙闊步走出教室。她在門口衝趙榮寶誇張地敬個禮鞠個躬:“不好意思,本人今天廣播站值班。”話沒落音,腳下打個旋兒,人已經跑沒影。

這可是學校的規矩,你趙榮寶的班規再嚴格,那也必須服從校規,嘿嘿嘿,你出一對3 ,我出一對 4 ,剛剛好坐你一頭……

林妙妙打著播音的旗號,提前去吃飯沖澡。幸虧她娘王勝男從小訓練她,啥事都要快快快,不過提前20分鐘,就這般從容自若。每次面對空蕩蕩的食堂和澡堂,林妙妙都有一種這一整片魚塘都被我承包了的錯覺。只恨一個星期只有一次機會,如果天天都安排她值班播音,那該有多美!

仇守口口伊伊,帶著熱乎乎的打包盒飯,林妙妙坐在播音室裡,幸福感洋溢,聲音都充盈甜美彈性。後來時間久了,她對每週一次的播音逐漸產生了感情。她詩意地對鄧小琪描述:“啊,每次坐在話筒前,我的聲音順著電波,飄飄搖搖,撫摸校園裡的每個角落⋯⋯”頓一頓,又說,“這是朕的雨露均霑嘛! ”

鄧小琪立即扭捏配合:“人家不幹嘛,妙哥哥,我要你就寵我就寵我就寵我! ”

孩子住校,最不適應的是家長。林大為之前其實是不贊同孩子住校的,但家裡向來是王勝男的一言堂。面對已成事實,到底是男人,說放下就放下了。反而是王勝男天天抓耳撓腮,茶飯不思。林大為餓了找她開飯,只見王勝男神思恍惚地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倒計時牌,上面寫著“距離2017年高考,還有 1006天”。這個倒計時牌是她手工做的,過一天,撕一張。

聽林大為喊餓,王勝男大驚失色:“怎麼又到飯點兒了?孩子不在家,我們還需要燒飯嗎?”又說,“你怎麼老是餓?看冰箱裡有什麼,自已弄點吃吃吧,別管我,我沒食慾。現在連垃圾都少了,三天不用倒⋯⋯”

林大為心說,一天三頓吃清水面條,連根青菜都見不到,哪還有垃圾呢?他受不了了。以往孩子在家,他為穩定軍心,很剋制,一般聚會能推就推。現在可好,孩子住校,他跟鬆了籠頭的馬一樣,無論是誰,只要一聲招呼,林大為顛顛就去了。回來發現家裡黑燈瞎火,以為沒人。一開燈,正好對著沙發上王勝男的一張冷臉:“你還知道回來啊?”

林大為聽出火藥味兒,趕緊賠笑:“你吃了沒有?我給你下面吃啊……”

“我不吃,一點食慾都沒有——你進家還沒洗手吧?”

林大為去洗手,外邊傳來王勝男的聲音:“大為,我給你換了把牙刷,新牙刷是藍色的。跟你說一聲,免得刷牙的時候找不到。”

林大為看一眼新牙刷:“怎麼又換?”

王勝男坐在沙發上,懶洋洋的聲音裡有一種得意:“那把已經髒了。”

林大為嘀咕:“沒用幾天怎麼就髒了?這個女人真是有潔癖。”

王勝男覺得自已像行屍走肉,好不容易撐到下班,到家便神散形也散地倒在沙發上。平時她最恨林大為這種沒骨頭相,對女兒也一直要求坐如鐘站

如松行如風,現在倒好,自已也不由自主。她不餓也不渴,心裡總在犯嘀咕:“這個時間點兒,妙妙在幹什麼?孩子長這麼大,頭一回離家這麼長時間,也不知道這幾天她是怎麼過的,在學校習慣不習慣,會不會想家⋯⋯”

林大為:“我看不是她離不開你,是你離不開她。妙妙都十六歲了,你還跟她剛斷奶似的,奶脹!”

王勝男:“林大為,我發現你真是挺沒心沒肺的。孩子一人在學校裡,我都揪心死了,你倒跟沒事人一樣,吃喝啥都不耽誤!”

林大為:“學校那麼多學生呢,怎麼是她一個人?”見王勝男臉色變了,林大為趕緊解釋:“我的意思是,學校很安全,沒什麼放心不下的。”

王勝男:“不能細想,一想全都是事。”

林大為:“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這還是和平環境的封閉校園呢,要是趕上你喜歡的《傾城之戀》那時候,你難道不活了?要不要吃個蘋果?家裡也沒啥別的吃的。”

王勝男冷笑一聲:“你還有心開玩笑!男人心裡哪有一刻是牽掛孩子的啊! ”

林大為:“哎呀,牽掛就非得像你們女人一樣沒事瞎想自已嚇自已嗎?我跟你說的都是大機率事件。沒訊息就是好訊息。她如果有事,會來電話的。”

不提電話還好,一提,王勝男又火了:“當初約好一天一個電話,可現在,三天了,一個字沒傳回來!”正說著,她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王勝男不想接,但鈴聲總不停,王勝男接起來不耐煩地問:“哪個?”

居然正是女兒。王勝男立即表情和緩:“是妙妙啊!你怎麼……”林大為一聽是女兒來電,假裝不在意地倒茶,耳朵都豎在王勝男那。

林妙妙打斷她媽的話:“跟你講一聲,我好忙。手機被收,這是借同學200卡打的公話。”然後就掛了。王勝男一個字都沒插上,盯了手機好一會兒,突然對林大為發話:“你現在立即馬上去買200卡!”

“這個點兒我上哪買電話卡?明天,我明天一定買回來,我保證!行嗎?”

王勝男不放心地叮囑:“你在手機裡做個備忘。”

雖然只是電報式電話,對王勝男來說也聊勝於無。她像打了強心針,起身去衛生間,把剛給孩子買的兩打襪子內褲洗出來:“當真讓她在學校洗衣

服嗎?還是打包回來洗算了。”

林大為跟過去:“你這有違初衷了。當時堅持要送她去精英,半軍事化管理, 有助獨立⋯⋯”

王勝男停下手:“這就是父親和母親的區別。當媽的嘴硬心軟,你們嘴不軟,心更硬!”

林大為笑著搖頭:“我不說話,讓你自已後悔。”

王勝男搖頭:“我不後悔。這三年放我身邊,我看著她鍛鍊,萬一有錯,隨時就糾正了。等上了大學,我才放心讓她展翅高飛。”

夜裡,林大為豎著耳朵聽王勝男輾轉反側。王勝男很安靜,忽然會冒出一句:“我應該給她帶條浴巾,晚上搭肚子用。免得著涼。”林大為睜著眼睛背對王勝男扯呼嚕。王勝男輕輕嘆口氣,在林大為的呼嚕聲中呼吸一點點變勻變粗。

林大為等王勝男真正睡熟了,躡手躡腳下床,推開臥室門,走進閨女房間。瀏覽片刻,忽然看見閨女床上的布娃娃,有點懊惱地嘀咕:“什麼都帶了,單單忘記拿她一直抱的布娃娃了,不曉得她夜裡能不能睡踏實?”他躺在女兒床上,翻翻女兒床頭每次出去玩做的影集畫冊,笑著說:“不能再長了,再長就超過我的身高了。”抱著女兒的布娃娃,他竟很快沉沉睡去。

半夜,王勝男夢見林妙妙從宿舍的上鋪摔下,她驚醒坐起:“哎喲……”王勝男心驚肉跳,一摸床邊居然是空的。她先去廚房找,再去書房找,最後在女兒房間發現林大為睡得像只大蝦米,懷裡摟著林妙妙的布娃娃,又好氣又好笑,把燈開了。林大為被驚醒,有點不好意思:“怕吵你睡覺⋯⋯我⋯⋯”

王勝男笑了:“男人啊!叫你們說個‘想’字,就這麼難嗎?趕緊起來!我這剛換的被套!你又給我睡髒了。”

到了週四,林妙妙又來個電話,這次是撒嬌式,哼哼唧唧地報出好幾個菜名,饞得像喉嚨裡都伸出了小手:“好想吃紅燒肉、清蒸魚、白灼蝦……對了,我還要喝雞湯!食堂的菜寡淡無味,老炊打菜的手還直抖⋯⋯”

王勝男心疼壞了,“心肝肉蛋”地喊了一遍:“那麼遠就別坐公交了,明天放學讓你爸爸開車接你回家!”

林妙妙卻說:“不要接,我和同學一起坐公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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