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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話 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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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印漢墓悉心照料下,男子的身體繼續奇蹟般地一天天好轉。昨天剛能被人攙扶著走兩步,今天他就甚至想嘗試自己下地幫海印漢墓幹些輕活了。

恰巧路過海印漢墓家的村人,看到男子試著獨自支起柺杖顫顫巍巍地走出門外,連忙攔住了他:“別勉強自己啦!你還是好好躺著繼續養傷吧。要是你身上哪處傷口再次開裂,就連醫生和我們都幫不了你的。”

“你們的恩義,我無以為報…”

“海印漢墓醫生當初救人的時候,就從沒考慮過想要誰來替自己報恩。這就是為什麼即使他不是一名醫生,我們村裡大夥們還是把他當作醫聖般崇拜的原因。雖然他不是醫者,卻更聖於醫者!你還是好好躺著,權當給別人減少點麻煩活吧。別一不小心動壞了好不容易痊癒的傷口,那就很難善後了。等你完全好了,再來幫別人也不遲。”

既然村人都這樣說,他也覺得要是再次弄傷自己,就實在太對不住醫生了。

他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床上,日復一日地看著村人回到田裡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很容易便令人在平靜中忘卻時間的流逝。

修養到了現在,男子終於逐步恢復健康,能夠幫著海印漢墓幹活了。

而海印漢墓仍舊和往常一樣,每天來回於城裡工作研究學習,閒暇時就幫村民們看一下病,到各處走訪一下他以前幫助過的病人。

某日,正在長途跋涉的兩人,在一個小山坡上停下來喝水休息。

“呼!跟著我跑了那麼遠,你也很辛苦吧?”海印漢墓灌了一大口水,氣喘吁吁地說。

男子輕描淡寫地說:“其實我並不覺得很累。”

海印漢墓:“噢,那看來是我身體素質有點弱啊。好久沒有跑到邊境那麼遠的地方看病了。抱歉都是我的緣故,特意把你帶到那麼遠的地方。因為我實在很想帶你去看一下那裡。”

“我們要去的是什麼地方?”

海印漢墓帶著男子爬上山坡頂端。

“看!我們馬上就到了。”海印漢墓往前方指了指。

映入男子眼簾的,是距離山坡之下不遠處,一個毫不起眼的小村莊。要不是海印漢墓特意指出來,估計沒人會來到那麼偏僻的地方。出入那個村莊甚至沒有一條像樣的大路,只有一段被人踩出來的小爛路通往這個山坡附近。難怪他連魔導輇都不換乘,這條小路離魔導輇能到的鎮子起碼有半天腳程。

“我超喜歡這個山坡上的風景的!站在這個高處,吸一口山外的新鮮空氣,好像所有疲勞都消失了一般呢。”

男子閉上眼睛,靜靜感受掠過這個山坡的風。這個從山外關口吹拂而來的風,不冷不熱,的確令人倍感舒適。

“我們走吧!”

兩人繼續趕路。

剛踏入這個貧瘠的村莊,驚喜的村民們個個都把海印漢墓當成貴客接待。儘管他很不好意思地不斷忙著推辭村民們熱情的謝禮,但流著淚來和他握手的人仍舊絡繹不絕。他只好對大家說先以看病為重,男子也禮貌地讓包圍著他們的熱情村民先行散開。一從人群中“突圍”,他們馬上便抓緊時間為村裡的老弱婦孺們看上一圈。

結束義診之後,已到晚上。不知時間的兩人,這才停下來休息。

醫生本想趕回鎮子用餐,但村民們紛紛拿出了最好的食物要招待他們,甚至想要辦個宴會,把他們兩人“圍堵”在村口。醫生好不容易才拒絕了宴會的提議,但盛情難卻,最後也只好勉強答應留在村中的小店裡頭吃飯留宿。

“這裡的村民們都異常崇拜醫生您哪。”在店裡安頓好的男子開啟窗戶透氣,看了看那個站在店門口,像侍者一般站著崗隨時準備招呼他們的村民。

“被別人圍著看自己吃飯實在是有點尷尬啊…實際上我根本受不起這樣的厚待,我也只不過是幫了他們一點小忙罷了。”海印漢墓難為情地說。

“我覺得這次你就不要推卻別人一片苦心跟好意了吧。”男子關上窗戶。

“唉,一想到這全都是他們一年到頭節衣縮食省下來的東西,卻非要用來招待我們…實在太可憐了。”

“我很不明白,為什麼他們非要選擇在如此荒涼的邊境之地生活?”

“因為他們是沒人關心的‘流民’啊。”

“‘流民’?”

“是啊,相當於被這個國家流放、孤立的悲慘存在。”醫生疲勞地躺在床上:“他們被迫逃離到如此荒涼的大山裡討生活,卻僅僅就是因為一個…身份的問題。”

“他們是…”

“他們的身份很複雜,但毫無疑問都是可憐人。這群人裡面,有被戰火波及從別國逃亡到這裡的難民,也有被流放到邊境勞役的罪犯後代,還有的僅僅或是說錯一句話,就被驅趕到這裡的‘異見分子’……無論怎麼說,大部分人父輩或祖輩的事情,其實跟子孫沒太大關係,這些村民真是挺無辜的。只要踏出山外,就是別國的土地。他們既不受本國人待見,也不能返回故土,只能在這種三不管地帶艱苦續命。終日奔波跋涉於鄰近的小鎮交換物資,過著食不果腹的日子。”

“因戰爭和各種不幸而無家可歸的人們,的確也只能寄人籬下抱團苟且地活著…如果我不是運氣足夠好能遇到您的話,說不定我也跟他們一樣慘。”

“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我一直都讓你忙個不停呢。”

“不,其實感謝的話我說多少都不夠…”

醫生忽然鄭重地打斷了男子:“其實你早該到了可以離開村子去尋找自身的時候了。你沒必要一直陪著我幹這些活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但我覺得一直跟著醫生您不會有錯。”

“你這樣說我就無法同意了。每個人都有他自己原本該做的事,說不定外面有更重要的工作等著你呢?雖然你想不起自己名字,但你也不能灰心啊!你得儘快找回自己的記憶迴歸原本的生活才行呢。我想失憶可能是因為你腦內某個重要的部分受創所致。而失憶症的另一個影響,就是無法設想未來。我看過一些研究表明,腦裡海馬體受損的遺忘症患者會有無法想象未來的情況出現。這是因為當一個正常的人想象未來時,他們會利用其過去的經驗,構建一個可能發生的情況……啊,打住打住,不知不覺地就說了一堆很難令人聽懂的悶話呢。真是對不住了。總之我的結論就是,你要對未來充滿希望啊!雖然你連自己的身份和以前的‘工作記憶’都不記得了,但樂觀點講,我覺得你只是得了短暫性的失憶症,可能等到腦子完全康復後,就會恢復記憶。而且只要你不停努力地去暢想自己的未來,用這個笨方法不斷地去刺激你腦內執行記憶的網路,嘗試重新啟用那些受傷的相關腦區,我相信終有一天,你一定可以重拾那些屬於你自己的記憶!”

“我倒是覺得能不能尋回記憶也沒什麼關係。也有可能正是因為那些事情不重要,所以我腦子才選擇忘卻的吧。”

“不要那麼說。畢竟對人而言最珍貴的東西,我認為還得是‘記憶’啊。”

“看來目前我也只能慢慢等待了。”

“這些天你也見過村裡形形色色的人了,一點頭緒也沒有?

“沒有什麼頭緒。”

“看來…你以前從事的是不平常的工作嗎?很可能也不是住這裡一帶。過些天我帶你到城裡轉轉吧,試試總不是壞事。”

“您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你身體其實還沒完全好,記憶喪失正說明你腦部可能還是有淤血…”

“不,我感覺已經很好了。如果是醫生您覺得我為你添麻煩的話…”

“你怎麼還會那麼想呢?不要老鑽牛角尖啊,做人要樂觀嘛!”

“那醫生您為何總是能夠那麼樂觀呢?”

“因為在對抗病魔的時候,悲觀可是一點作用都沒有啊。但保持樂觀就不一樣了。”

“是啊。我也發現自己會不知不覺就被您的樂觀感染了。”

“哈,也不能說被我感染吧。因為樂觀心性的產生能力人人皆有。其實我也只是擁有一種比別人更害怕麻煩的‘樂觀產生力’罷了。但若是去對我這個異常發達的‘樂觀產生能力’刨根究底的話,可能到頭來,我還得感謝自己曾經質疑過的神民吧!說實話,我也有點感謝神總會讓我遇到一兩個看來無可救藥的重病患者。每當我想起那些曾經連醫官都想放棄的重病患,特別是那些連我也只能抱著僥倖心理採取非常手段去‘賭一把’的人…到了最後,卻因為自己胡來的療法,我居然能夠看著他們一步一步如同神蹟降臨般地痊癒,我的心中就不知怎地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希望。感覺好像用‘希望’來形容也不太準確…那種看到人們重新站起來,令人忍不住歡欣鼓舞的滋味,該怎麼形容呢?內心好像滿溢著聖光一般?我想,大概這就是神民對我從不放棄治療所給予的回報吧。真是奇哉妙哉!恐怕只有神才能夠解釋得了啦。”

外面一陣吵雜的噪音突然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海印漢墓跑到店門外看看出了什麼事。

一個王國騎兵粗魯地對店員說道:“我們是來查房的。你最好老實告訴我,這裡有沒有反叛分子…”

“我保證村裡沒有窩藏這樣的人。”醫生有點生氣地為村民出頭。

王國騎兵貌似認出了海印漢墓:“…你是王家研究院的人嗎?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正當海印漢墓想要開口回答的時候,一股溫熱的液體突然濺射到他的臉上。

等他反應過來,看到的卻是騎兵以不自然的角度傾斜的頭顱。

原來不知從哪裡射來的一箭,正中王國騎兵的頸脖。

男子馬上關上門,反應極快地拉著滿臉血汙的醫生躲回房裡。

“敵襲!敵襲!!”

外面貌似傳來了其他王國騎兵的呼號。

“哪裡的敵人?”

“蜴人!是蜴人!!”

“這幫狡詐的惡鬼!!!馬上組織隊形!”

呼喊聲、鐵蹄聲、廝殺聲……各種令人不安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安靜的村子馬上亂成一團。

從剛才爆發的混亂恐怖情景開始,男子不知怎地突然就血氣上湧,感覺渾身的細胞都開始高速運作起來。

他趕快把醫生推進床底下:“你暫時躲在裡面千萬不要出來!”

他話才剛說完,正準備從床底站起來時,房門突然就被子彈轟開一個洞!

“嗚哇!”

男子反應極快,假裝大叫一聲,然後迅速翻滾到房間的桌子底下,用桌布遮住自己的身子。然後他奮力折斷其中一根桌腿,再把桌腿靠回原位,暫時虛抵住。

房外的敵人以為房內的人已經中槍,於是大大咧咧地一腳踢開房門。

男子從桌布角盯著那恐怖噁心的蜴爪逐漸靠近……

正是這個時機!

男子的腦轉得飛快,接下來快速發生的一切在他眼中產生了異樣的感覺。他感到視野內所有物體的動作,全都仿如一格一格的畫幀般運動著:

男子猛地挺翻桌子,一直頂著蜴人令它大力撞到牆上。

而反應快速的男子馬上又發現近處還有另一個高大蜴人!幸好他立刻調轉方向,又再用桌子擋住那個高大蜴人的一發槍擊。

子彈使桌面破裂出一個大口,位置就驚險地開在他的頭旁邊。爆炸的碎屑飛速劃傷了他的臉龐,扎入了他的肩膀。男子顧不上疼痛,頂著桌子飛快朝著急換彈的高個子撞過去。同時他還拿下先前弄斷的桌腿,在貼近敵人的瞬間,馬上將拆裂的桌腿尖端對準破損的桌洞一下子捅了進去!

高個子的槍彈掉到了地上。男子用盡全力死死地將桌腿一插到底,蜴人胸腔的血液幾乎是從桌洞處噴射出來。貼在桌子對面的敵人不斷髮出淒厲的慘叫,男子則緊緊地持續握住斷桌腿用力旋轉,直到蜴人特有的尖叫音量越來越小為止。

男子大氣也不敢喘,爭分奪秒抓起血泊中的長槍,上彈、上膛、瞄準、擊發,命中目標,一氣呵成。

而另外一邊,幾乎與他同一時間舉槍的矮個子蜴人可倒了人生當中最大的黴運,一進房間就被桌子放倒,現在連頭顱都直接被子彈轟飛。

男子瞪著兩具異族屍體,胸口緊張地起伏著快要換不上氣。茫然的他,一時半會還搞不懂自己剛才潛意識的這一整套行雲流水的複雜動作是怎麼在瞬間完成的。特別是剛才那疾速的精準瞄射,令他自己都嚇了一跳,好像他握搶的手從來就沒抖過。而他現在也驚奇地發覺自身只能頭腦空白地任憑自己的雙手,條件反射般地撿起屍體旁掉落的子彈,利落地換彈上膛。

他緩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擦擦臉龐的血汙,拔掉嵌入他肩膀之中的倒刺。

他從床底拉出驚魂未定,同樣滿臉血汙的海印漢墓,試圖想讓渾身顫抖的醫生鎮定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男子又聽到窗外有人上膛的細微聲音。他第一時間就朝海印漢墓飛撲過去,把醫生護到地板上。

嘭的一聲,炸裂的窗玻璃和各種碎片隨即崩到兩人背上。

男子趕緊爬起閃身躲到牆柱,心裡正在慶幸自己先前開啟了窗戶,所以這才能聽到窗外的聲音;可他也納悶自己另一半的腦袋卻像不受控制般,此時竟指揮手臂掄起椅子砸爛了房內唯一的照明工具。整個房間頓時陷入漆黑之中。隨後他抬起手把槍管悄悄地伸到窗沿,也不探出頭來瞄準,憑著自己說不清的直覺,對著某個地方就是一槍!

槍響人倒,蜴人的血液灑滿了店門一地。

“這裡不宜久留,我們趕快…”男子正準備拉起海印漢墓的手往外跑。

“不!”男子感到有幾滴液體滴落到自己的手背上。

他轉過頭,看到海印漢墓的淚水從臉頰不斷滴落。

“你果然就是…布萊克奈特!”海印漢墓歇斯底里地吼叫起來。

“布萊克奈特”,這個詞猶如一記重錘,狠狠地砸穿了男子的記憶之牆。

在黑暗中握槍的感覺、冷酷地置人死地的麻木……記憶彷彿子彈般一發又一發地從他腦海深處爆炸開來。他那黑暗的過往頓時從腦內的缺口湧出無數,攪亂了他所有的心緒。

海印漢墓大力甩開了他的手:“你終於還是想起來了…那種靈巧的戰鬥動作、渾然自成的搏殺技能,我敢說絕非天賦!恐怕是你常年拼命訓練所成。而這一切,恰恰證明了你就是個本領高強的殺人機器!”

沒錯,男子終於想起來了,自己就是一個殺手!

“多少年了…我一直在尋找殺害家兄的兇手…”海印漢墓哽咽著:“可是我卻料想不到復仇的機會…竟是以這樣一種方式落到我面前。誰也想象不到,我竟能從一個陌生人的夢囈中,意外得知了多年前追尋已久的真相。”

“…難道我…在睡夢中說了些什麼嗎?”殺手猜不到醫生想說什麼。

“你知道嗎?當你從昏迷中醒來,痊癒至能夠開口說話的時候,有時便在昏睡和半夢半醒中呢喃著——什麼營救失敗、傷亡慘重,自己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怒火,去挑戰神官。結果不敵胥伏特,被押至地下墓場……紅衣神官罪成,同樣被關押至地下墓場。地獄般的墓場內關著你、萊辛、還有叛亂分子七零八落的冰凍屍塊。胥伏特用慘無人道的方法虐死了萊辛。一直只能旁觀的你,不僅得知了萊辛利用革命的真面目,還目睹了各種慘絕人寰的酷刑和變態施虐……”

“那你又是怎麼知道…”他震驚於自己在睡夢中竟如此地失言,無法自控地透露了那麼多秘密。

海印漢墓厲聲打斷了他:“悲傷使人格外敏銳!一聽到有關叛亂分子的事情,我就開始推測我哥慘遭橫禍那天的事…”

殺手沉默了。

“視人命如草芥的你,早已不記得自己殺過多少人了吧?那些慘死於你手下計程車兵,你肯定已經忘光了吧?”醫生用無比厭惡的語氣說道。

“……”殺手的手心冒出冷汗。

“但我不會永遠都忘!雖然在你們叛軍眼裡,我哥只是一條服務王宮的低賤犬馬,不過是阻擋你們革命的絆腳石,隨時可以一腳踢開…可他卻是我的骨肉至親,在這世上僅餘的依靠啊!”海印漢墓的悲傷終於不可抑制地爆發了。

原來自己居然是醫生的弒兄仇人!

醫生繼續不停地控訴:

“我的童年都被你毀了!自得知家兄噩耗的那天開始,誰道我經歷了多少苦難!可當命運把仇人默默送到我眼前的時候,我卻毫不知情地救了你!”

“你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復仇。”殺手不忍去想,當善良的醫生背對著他的時候,究竟是怎樣一副扭曲的表情。

“是啊…我明明已經為復仇那天的到來做了無數的準備…”

“可是…可是!”醫生緊咬的嘴角在流血。

“你永遠無法理解我的心情,因為就連我自己也不理解!”他握緊雙拳大力砸向一邊的床墊,激動地自言自語:

“我曾經無數次望向眼前這個熟睡中的重傷男人,不斷按捺著胸中激烈的衝動,強忍著憤怒和心酸在內心交織,手腳都在顫抖…但從別人眼中看來,我好像只是一個在旁靜靜守候傷者醒來的醫生…”

“已經多少天了,我一直都在浪費著無數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一開始,找到兇手的喜悅,幾乎要把我和虛弱的你一起吞噬殆盡。”

“然而轉眼見到傷勢未愈,在惡夢中備受折磨,跟我以前一樣孤苦無助的你,我卻猶豫了!我竟選擇把神人送到眼前的機會徹底拋棄!甚而違心地繼續治療瀕死的你,跟病魔搶奪仇人性命的燭火…我可確確實實是在忤逆神人的旨意啊!”

“這麼多年以來一直在胸中積累的仇恨在對我拷問…”

“憑什麼?憑什麼啊?”

“憤怒點燃了我,於是一股衝動促使我馬上想要掐斷這人的喉嚨。”

“可我的手就是不動!”

“轉念一想,不行!實在有點太便宜他了!”

“因為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在腦海中盤算著該怎麼懲罰那個神秘的兇手。”

“而此時我的復仇心態卻莫名其妙地轉化成疑問——”

“該怎樣對付他呢?”

“我恨自己竟為這種不應有的問題苦惱起來,甚至變得無所適從。”

“回想起自己多年來在王宮內外做過的無數調查和苦苦追尋……”

“難道這一切努力都將以莫名其妙的方式結束嗎?”

“疑惑使我不安。”

“明明已經無數次下定決心了的…”

“彷彿在心中,兄長的臉龐竟漸漸變得模糊…”

“可惡!”

“為什麼!”

“下不了手!”

“進退兩難的我最終決定冷靜下來,看看你徹底康復之後會是如何。”

“日子就這樣在我的掙扎之中過去。等你一開始好轉,我就減少了對你的治療,儘量把自己投身到其他病人之中,以沖淡我這些複雜的苦惱。”

殺手:“如果你實在下不了手,也可以選擇任我傷勢惡化,自生自滅。”

“…的確在聽完你那些夢囈的時候,我有無數種方法可以在睡夢中結束你的性命!在整個王政府的口中,你們都是十惡不赦的暴徒,無惡不作的恐怖分子。更別說你還殺害了我的親人!

醫生緊緊揪住床單:“我有那麼一刻,多麼希望你是仇人,同時又希望你不是仇人!你在夢中掙扎時的樣子,在我看來實在太可憐了…你完全無法想象我聽到那些之後既震驚又矛盾的心情!我一直試圖說服自己,盤桓在你腦中的可能只是無數個虛假的噩夢,你的那些夢囈不過都是胡言亂語!”

“我多麼希望你只是在說胡話啊!就像你從來沒有殺過人一樣!”醫生的淚水浸溼了床單。

“我總是對自己說,那些東西,早就已經成為過去了,忘掉它吧。書本上的醫者仁心也告訴我,無論怎樣罪大惡極的人你都得救!可是如此之多的矛盾衝突,真的能夠忘掉嗎?不!被囚禁這種事情、被囚禁這種事情…”醫生望向殺手。

殺手又回憶起了困於地下墓場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

醫生的雙手離開了床單:“我瞭解過單獨囚禁這種殘忍和不人道的刑罰。”

他忽然話鋒一轉:“這是一種殘酷不仁的虐待。長期單獨囚禁會徹底破壞囚犯的精神健康。一天20個小時被關在只有黑暗伴隨的陋室裡,人的神志就會被輕易破壞。人是群體動物,長期與他人隔絕,會引致嚴重並永久的腦損傷。單獨囚禁的犯人會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亦會產生幻覺、抑鬱……然後犯人就像被關在小籠裡野獸一樣,慢慢變得暴戾失常。”

殺手聽到這些話,想起那些事,渾身仍會不由自主地發抖。

醫生繼續說道:“還有更可怕的,研究指這些長期被單獨囚禁的人,不單會有幻覺,思考也會產生困難。他們會驚恐發作,而且還會得妄想症。一旦終止單獨囚禁,他們會變得無法適應外界。曾有被單獨囚禁近兩年的人,出獄後,他把自己關在房裡許多天,後來終於忍不住自殺!種種案例使人不難得出結論——囚禁的意義何在?這似乎只是為了將我們所害怕的人關起來,離我們越遠越好,然後遺忘他們…犯人最終會感到無助,徹底精神崩潰,沒有將來,只剩自殺死亡成為唯一的選擇…”

“所以該怎麼說呢?即使性命還在,你可謂業已得到了報應。”醫生擦乾了眼中的淚水。

“各種相反的念頭在我腦裡對撞。我一度不願意承認你那些夢話,盲目地相信你不是殺害我兄弟的兇手,甚至還希望你能夠改邪歸正……我原以為只要把你帶到這裡,讓你看看這些無辜百姓的慘狀,就能讓你潛移默化地慢慢悔悟…可是我錯了!大錯特錯!這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罷了!一旦雙手重新沾滿鮮血,你就重回那冷血無情的殺戮本性!”

殺手默默地放下了槍。

“而我的仇恨直到今天也無法徹底消解!” 醫生罵道。

“因為復仇心的驅使,我的心也時常被各種不必要的猜忌纏繞!其實我曾懷疑過你一直在演戲。就連你痊癒至能夠說話寫字的那天,我也在懷疑你甚至都不願親口對我透露半個真字。什麼狗屁‘失憶’啊…你就是‘布萊克奈特’吧!你真的以為自己是黑暗騎士?你明明就是個十惡不赦的殺手!我的怒火啊…簡直可以馬上焚燬你那具笨拙的病軀!”

殺手渾身就像被醫生的語言烈火灼燒著,痛苦得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我以為你會將自己的真正身份隱瞞至我們分道揚鑣的那一天…但就在剛剛,那份猜忌最終還是被否定了。就在你把我救下的那一剎那,我只能肯定你確實是失憶了。”

“多可笑啊!我內心的種種矛盾…難道這是神人賜予我的試煉嗎?看來這其實不僅是我和你的對決,也同時是我那作為人類的復仇天性和作為醫者那悲天憫人的習慣的最終對決啊!”

醫生緊緊抓住殺手的上臂:

“被單獨囚禁的你,備受折磨的你,確實承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

“然而我的親兄,卻因為你,永遠地離我而去了!”

“我為何要無端遭受這種失去親人的磨難?我為何要無故遭受絲毫不亞於你們反叛者的那種難忍苦痛?”

“這是何等的不幸和無稽啊!”

“難道我哥是因為幹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才會突然被殘殺的嗎?”

“難道你又是因為幹了什麼窮兇極惡的事才會被折磨至此的嗎?”

“然而我們還要互相怨恨多久?互相重複同樣愚蠢的錯誤多久?一次不夠?還是十次?百次?千次?”

“被囚禁那麼久的你…又被救活的你…難道還沒能反省過來嗎?”

“明明這一切痛苦都沒必要發生……”

“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麼才需要相互殺戮啊!”

殺手別過頭去,不願看著醫生的眼睛。

“縱然我有無數個殺你的理由…可是我不要再陷入這種仇恨的怪圈裡了!”

殺手掙脫了醫生的手:“你那感人至深,大愛無疆的行醫精神,我的確無以為報。你救過我一命,如今我也救了你一命,我和你勉強算互不拖欠了。但至於弒兄之仇,恐怕我無法讓你滿意。我並不是吝惜自己的性命,因為比起個人恩怨和贖罪,我的命暫時還得留著去做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而你也可以隨時來找我報仇,我樂意奉陪。”

“所以這就完了?”

“很抱歉,但我是時候離開了。”

“最後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去當反叛分子的劊子手?”

殺手嘆了口氣,反問道:“對於你的問題,我只能提起另一個問題:如果這個世界有缺陷,而你看到它的矛盾包圍在你身邊,你會怎麼辦?”

醫生無法回答。

殺手:“因為你深知這個大陸的確存有缺陷。世界並不是辯證的:它在走向極端而非均衡;它熱衷於徹底對抗而非和諧或綜合。它遵守的原則就是魔鬼撒旦的原則,各種弱肉強食的黑暗原則。但你寧願接受各種不公,也不願探尋更積極更激進的可能性。這也表示你是有缺陷的…而且作為醫生的你,並未去尋求真正的解決辦法,只是一味地救人性命,只想獲得簡單的答案,認為自己那樣做就是正確的。”

醫生笑了起來:“哼,而你也只是一味地取人性命…這多麼諷刺啊!所以我明白了…我們問的問題沒有答案,但是矛盾依然存在,就是這樣。”

殺手:“選擇,就是有權力的人給沒有權力的人創造的幻象。如今看到這些突如其來的侵略者,我就知道自己沒有選擇。如果命運超越人類智慧而玩弄人類就是道理的話,那人成為魔而跟命運對峙就是因果。”

醫生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如今我不會再為了什麼組織而去殺人,我也不會再為實現什麼民主或主義或理想而去殺人。我殺蜴人只是因為它想殺了你。這是自衛,這理由遠比為了愛國主義或支援某種政治理念去殺人更為充分。無論是愛是恨,我都要以新的身份去面對,我不再是任何革命中的一分子。現在你依舊作為醫生活著,而我卻不再是殺手…這可能算是你復仇的勝利吧。”

男子踏出了房門。

“布萊克奈特,我一定會殺了你!”海印漢墓在他背後大聲吼道。

“我的命就在那裡,歡迎你隨時來取。”

溫森特,布萊克奈特,他又再次揹負起這些沉重的名字,踏上了在遠方等待著他的血路……

*註釋:

1.“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據傳出自4000多年前《擊壤歌》。也有說法稱“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是出自於《莊子·讓王》。希望有讀者大牛能夠指點迷津。

2.蜴人,長相修長,擅長爬行和半獸人種族。居住在北方高原,趁機聚集起來侵犯魔林國邊境。

3.蜴人所使用的武器,可能有部分來自於康氏的地下工場。

4.溫森特的“另一半腦袋”,其實是在他表觀意識之外,那潛藏於腦中還未能完全回憶起的強大戰鬥本能和經驗。而正是這些他不明就裡的潛能,在危難之中挽救了兩人。戰鬥經驗和本能指揮他下意識地打爛照明,是為了不讓敵人看清房內;而溫森特之所以能在漆黑的房內射中外面店門口的敵人,乃是因為他下意識聽出了敵人腳步聲的不同(店門外的路是砂石地,而店門口則是木地板,踩在不同質地的腳步聲有細微不同)。另外高超的作戰記憶本領也功不可沒,只憑先前開窗透氣時看了村民的那一眼,他那久經戰鬥的“另一半腦袋”便在他表觀意識不知情的情況下巧妙地記住了店門口和房間視窗之間的角度和位置,最終幫助他完成了精準致命的盲射。

5.“布萊克奈特”(blaight),即是溫森特在反抗組織公會“黑色大麗花”(Black

Dahlia)中所使用的代號。可參見第4話、6話、10話、22話、78話。

6.“悲傷使人格外敏銳。”這句話摘自Romain Rolland(羅曼·羅蘭)的著作《Jean-Christophe》(《約翰·克里斯朵夫》)。譯者傅雷,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

7.關於海印漢墓哥哥的慘劇,可參見第20話“士兵最後之日”。

8.關於單獨囚禁,節選自電視節目《Adam Ruihing》中有關監獄的內容。

9.溫森特的話“因為你深知這個大陸的確存有缺陷……但是矛盾依然存在,就是這樣。”來自於Pesent》(《異域鎮魂曲:苦難》),由電視遊戲開發商Interplay旗下的RPG遊戲開發小組Black Isle Studios(黑島工作室)製作。而其中另外一句話“世界並不是辯證的:它在走向極端而非均衡;它熱衷於徹底對抗而非和諧或綜合。它遵守的原則就是魔鬼撒旦的原則。”則摘自Jean Baudrillard(讓·鮑德里亞)一篇名為《公元2000年已經到來》的文章。

10.“選擇是有權力的人給沒有權力的人創造的幻象。”這句話摘自電影《The Matrix Reloaded》(《駭客帝國2:重灌上陣》)中的臺詞。原句為:“Choi illusioweeh power…a.”

11.“如果命運超越人類智慧而玩弄人類就是道理的話,人成為魔而跟命運對峙就是因果。”這句話摘自三浦建太郎的漫畫《ベルセルク》(《烙印戰士》),白泉社授權天下出版社出版。

12.溫森特最後那段話摘自Graham Greene(格雷厄姆·格林)的著作《Our Man in Havana》(《哈瓦那特派員》)。譯者吳幸宜,譯林出版社出版。原句為:“我不會為我的國家殺人,我不會為資本主義或共產主義或社會民主或福利國家而殺,我殺卡特只因為他殺了海斯巴契。這是家族仇恨,這理由比為了愛國主義或支援某種經濟理念去殺人更為充分,無論是愛是恨,我都要以個人的身份去愛去恨,我不再是任何偉大戰爭中的5900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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