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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底，春榮市在傍晚落了一場雨。度平在下班點接到租客的電話後，心情屬實談不上好。這個天出一趟外勤怕是要一身狼狽回來。
他手機貼在耳朵邊，朝著窗前走了幾步，視線下垂盯著淅瀝不斷的雨絲和溼漉漉的地面還是說道：“好，半小時後就到。”
租客住在距離房產中介三條街外的老舊居民樓裡，電話裡說是走廊裝的路由器壞了，手機連不上網路。
度平剛接手這份工作不久，那棟樓裡的住戶也是一個月之前，前同事剛轉接給他的。他一次沒去過，具體什麼情況得去了現看。
這居民區跟著導航就只能找到入口，裡面的樓房排布就好像是開發商隨手畫的，毫無章法不說，還縱橫交錯，談不上一點美感。
度平騎著電瓶車打不了傘，等他找到11號樓把車停好在車棚裡，頭髮和白色的長袖襯衫已經被雨水浸溼了。他將把手上把裝著毛巾的袋子取下來，隨意大力地擦頭髮，兩腳邁著闊步往樓上走。
樓道里黑黢黢的，感應燈時亮時不亮，他摸黑上到五樓，順著門牌號找到503前敲了敲。
很快，屋裡的腳步聲透過門板傳出來，下一秒，大門從裡面開啟。
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衝他笑了一下，“辛苦了度哥，這種天還麻煩你。”
度平點頭也笑了笑，心說你也知道這鬼天不適合出行。儘管心裡很不爽，手還是利索地把毛巾往後脖頸一掛，徑直往路由器的方向走去。
路由器使用的年份久了，表面不知怎的黏手，還落了一層厚灰。他按照中介設定的統一密碼輸入到框裡後，螢幕顯示密碼輸入錯誤。
這種情況大機率是某人嫌網慢，擅自把wifi密碼給改了。他頭回碰到這事，登入了路由器訪問的url改了密碼後，一切便又恢復了正常。
“你試試。”度平對男生抬了抬下巴，轉身踮腳把路由器放回高牆旁的臺子上。
“可以了。”男生在手機能連上網後就不理人了。第一時間登上游戲【第五人格】，玻璃碎裂的音效後他視線就黏在螢幕上，趿拉著拖鞋走回自已的房間，“嘭”的關上門。
度平咂吧兩下嘴，在客廳繞了一圈，一把拿下脖頸上的毛巾，抬腳準備離開。這時候裡間的門鎖忽地發出些細碎的聲響，他抬眼看過去。
穿戴整齊的男人手裡拿著車鑰匙，餘光裡注意到了客廳的人影，轉頭看了過來。
兩人目光相對的霎那，度平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不相關的玩意，他中午半價搶到的最後一份龍蝦蓋飯。
絕對是得到龍蝦飯花去了自已一整天的好運氣，不然這又是雨天外勤，又是碰見這多年不見的冤家，實在是稀罕事。
度平電光火石間把繼續想打量對方的念想壓下去，腳尖一抬，大步朝門口走去。
“度平。”
談秋卓的聲音低沉，聽不出什麼情緒。走在前面的人卻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腳步非但沒停下，反而像是做了虧心事，小跑起來。
樓外的景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雨還落個不停，凹凸不平的水泥地面已經積攢起了一灘灘水窪。
潮氣被冷風吹得四周飄散，度平將薄薄的襯衫從鎖骨處往上拎了拎，就要冒雨跑向車棚。
腳還沒著地，左手手腕就被人從後門拽住，隨後一件寬大的外套就蓋在了身上。衣服上有淡淡的香水味，度平在聞到味道後人變得更加抗拒，他用力甩開談秋卓的手衣服也跟著落在了地上。
雨水順著髮絲落進面板裡，度平打了個哆嗦，腳上原本就開了膠的皮鞋經歷了這次的雨天后徹底報廢。前腳掌的鞋底已經完全掉了下來。
他顧不得那麼多，連頭盔都沒戴，雨水糊了滿臉，憑藉著剛才來時的記憶，度平擰著車把滿街亂轉然後就成功地迷了路。
等度平瞎折騰的這些時間，路燈已經亮了起來，他找了棵樹下停車，把手機塞進防水袋裡，開啟導航塞回支架上。
人沒直接回家，拐了個彎將車停到中介處前，正如他想的，渾身上下沒一處乾的地方，走了兩步，鞋底子徹底掉了下來。
“這個天找你你也去啊？”晚上值班的孔濃放下手上的報紙，臉上掛著些不可置信。
度平走了幾步到自已工位前，掏出個塑膠袋來將首身分離的鞋扔進去，這才看向孔濃道：“我剛來，不得儘快熟悉業務。”
“哼，咋不行。”孔濃將攥成細筒在桌沿敲了兩下，“一會咱去隔壁吃個板面吧。”
身後的人沒吱聲，斜靠在椅子上低著頭看手機，過了幾分鐘才應了一聲：“行啊。”
實際上，度平今晚是沒打算在外面吃飯的，他的出租屋裡還有半箱子桶裝的紅燒牛肉麵沒吃，月中要還債，他實在不想再碰那少得可憐的閒錢。
但基本的社交得有，這是他上學的時候就無師自通的東西。
幾分鐘後，孔濃把桌上的本子報紙疊在一塊磕了磕，放在桌角大聲說：“下班！”
“這才七點整，你確定？”度平瞅著牆上的掛鐘問。
“我是老闆你管我。”
“……”
員工默默靜音，踩上一雙十元店買的深藍色拖鞋，跟在他身後。還沒忘記把自已剛才看的招聘工作截圖。
小碗的板面根本就不能填飽度平的肚皮，不過他早已經習慣了這種半飽的狀態，只要有口飯吃，度平就很知足了。
孔濃用筷子戳了一個雞蛋和一片豆腐葉放到度平碗裡，語氣不容置疑：“吃了，看你瘦的。”
“謝謝。”度平沒拒絕，很自然的吃掉老闆的投餵。
半小時後，他回到出租屋裡，下鋪的李項軍又把一窩工友領回屋裡打撲克牌，屋裡煙氣瀰漫，一窩人吵吵嚷嚷，地下全是倒著的酒瓶子。
“兄弟回來了。”李項軍油光滿面的朝他喊了一句，又把視線扭回到自已手上的那把牌上。
“嗯。”度平下意識皺了皺眉，又很快無視掉眼前的嘈雜。這個二十平大的地方塞了六個人，每月只用交200塊。條件是差了些，但抵不住房租便宜。
往常這時候度平該將收拾好自已的煤氣罐和炸鍋放到三輪車上，騎到人民廣場擺攤。
但今天下雨，估計也沒幾個人光顧他的烤腸攤，度平便放棄了。
他趴在地下，伸著胳膊將床板下放著的鞋盒掏出來，這是半年前五十元兩雙的皮鞋剩下的另一雙，很新，還沒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