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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在山中探查銅礦時,智陵已率隊從晉陽出發,日夜兼程,距離邊城越來越近。
車隊攜帶大量金玉綢帛,風聲意外傳出,不免引來覬覦窺伺。
所幸有數百甲士奴僕護衛,一路上有驚無險。
然而,距離邊城僅一步之遙,隊伍卻遇上了麻煩。
“你說什麼?”
“回郎君,橋斷船沉,船伕不知去向,岸邊尚有血痕.”
天空飄落細雨,陰雲不散。
灰濛濛的雨霧阻隔視線,迫使隊伍行速減慢。
眼看超過預定時間,智陵本就心急,不料護衛來報,停靠在河邊的船隻盡被鑿沉,船伕不見蹤影,僅有的一座繩橋也被砍斷。
沒有水性過人的船伕和奴隸,一時半刻難以過河。
智陵驚怒交加,不顧雨水連綿,推開車門跳下車轅。
青色錦袍被水打溼,犀皮靴沾染汙泥,長袍下襬濺上泥水,他卻顧不得許多,手按佩劍令護衛帶路。
“備馬,我親自去!”
河水滔滔,一望無際。
翻滾的黃龍奔騰咆哮,水聲震耳欲聾。
連續多日大雨,水位急速上升,兩岸泥土大塊剝落,在河中顛簸,載浮載沉。
這樣的水勢,最膽壯的奴隸也不敢泅渡。
“無法給邊城送信?”
智陵握緊韁繩,意圖控制戰馬。
奈何戰馬受到驚嚇,不斷嘶鳴踏步,進而掙扎著後退,根本拉不住。
出於無奈,智陵唯有翻身落地,徒步走近河道。
“郎君小心。
河岸泥土不牢,隨時可能斷裂塌陷,不要靠得太近.”
護衛提醒道。
智陵停下腳步,眺望呼嘯而去的長河,眼望渦流險灣,驚濤拍岸,面色沉凝,眉心越皺越緊。
“鹿巳.”
“僕在.”
一名身材中等的護衛出列。
他樣貌平凡,在隊伍中看似尋常,極容易被忽略,泯然眾人。
“你速回晉陽稟報我父,城內定然混入了探子.”
智陵聲音低沉,看向殘存的幾片舢板,目光兇狠。
他從晉陽出發,一路快馬加鞭,卻還是遭了算計。
十年前一場大戰,智氏實力大損退居晉陽,國君仍不放過,暗中咄咄逼人。
有狐氏算什麼,不過一走犬,沒有國君驅使庇護,早被碾成齏粉,如何有今日的張揚,行事愈發肆無忌憚。
“你見到父親後稟我言,城內府中必須嚴查,寧錯殺不可放過。
公子歸國,肅州必定風起雲湧,智氏退無可退,再不能躲!”
“諾!”
鹿巳跪地領命,牽出一匹戰馬,飛身上馬疾馳離去。
戰馬馳出不遠,變故陡生。
破風聲從兩側襲來,黑色箭雨鋪天蓋地,堪比黑雲壓頂,籠罩智陵一行人。
“保護郎君!”
護衛迅速圍攏,將智陵保護在中心。
圓形盾牌掛在臂上,同一時間挺起,邊緣相疊,默契地護在頭頂,抵擋飛來的箭矢。
鹿巳遭遇夾擊。
他孤身一人面對沖上來的刺客,敏捷地彎腰掛在馬背,利用馬身掩護,竟然在倒懸的狀態下張弓,射穿了襲擊者的喉嚨。
“鹿巳,速走!”
智陵的聲音傳來,鹿巳毫不遲疑,擺脫刺客追襲,反握匕首刺傷馬臀。
戰馬吃痛發狂,撞開攔路的刺客,踏碎一人腿骨,撒開四蹄飛奔而去。
鹿巳走脫,刺客心知援兵將至,更加不敢耽擱。
見箭雨無效,領隊之人曲起手指打出呼嘯,尖銳的哨音在風中迴盪,糾纏控絃聲,異常尖利刺耳。
“速戰速決!”
他們的任務是破壞繩橋鑿穿船隻,拖延公子珩同智氏在邊城相會。
事情妥當,一行人本該離去。
奈何首領立功心切,見智陵脫離大部隊,僅帶十餘人出現在河邊,認為是天賜良機,臨時改變計劃,率手下埋伏起來,驟然發動襲擊。
三十對十五,智陵和護衛陷入包圍,分明處於劣勢。
“殺,取其頭!”
首領興奮異常,在奔跑中揮舞石斧,包裹在頭上的麻布脫落,竟然是髡頭。
“犬戎!”
護衛認出襲擊者的身份,迅速將短矛架上盾牌,森冷的矛尖筆直向外。
“犬戎,野獸耳.”
智陵沒有持盾,拔出腰佩長劍,劍光照入眼底,“聞有狐氏自甘下賤,同犬戎為伍,不配為晉人.”
首領被氣得哇哇大叫,怒吼著衝向智陵,試圖撞開護衛的盾陣。
“我乃智氏子,祖訓殺胡.”
“讓開!”
智陵長劍橫胸,見護衛被犬戎首領撞飛,不閃不避,迎險而上。
犬戎首領身材高大,比智陵足足高出一頭,赫然是一名巨人。
雙手握緊巨斧劈下,神情扭曲,目光殘佞,誓要將目標劈成兩半。
巨斧落到一半,胸口突然一涼。
劇痛接踵而至。
犬戎首領僵在中途,低下頭,只看到留在心口的劍柄,上面握著一隻白皙修長的手。
這隻手能烹茶揮墨,亦能仗劍持矛,頃刻取走人的性命。
劍身貫穿犬戎首領胸膛,從他背後透出。
智陵沒有收手,而是迅速翻轉手腕,硬生生在對方身上開出一個豁口。
“野獸膽敢踏入晉國土地,當殺!”
智陵後退收劍,一腳踹在犬戎首領膝上。
後者身受重創,鮮血湧出傷口,當場踉蹌跪倒,趴向地面,猶如山石垮塌。
“首領死了!”
犬戎首領倒地,襲擊者群龍無首,瞬間失去戰意。
所有人都想著逃命,儼然是一群烏合之眾。
“殺光,一個不留.”
甩掉劍上血痕,智陵當場下達命令。
護衛領命分散開,兩人一組,追殺逃跑的犬戎。
一名犬戎慌不擇路,被追到河岸旁。
前後皆是死路,他不敢迎戰,唯有丟掉武器跪地求饒。
“饒命!”
護衛不假思索,一矛扎穿了他的脖子,沒有絲毫憐憫。
血光飛濺,犬戎捂著傷口睜大雙眼,正對護衛充滿恨意的目光。
晉國北臨荒漠,常年同犬戎各部作戰。
智氏掌晉國下軍,族中兒郎年少即上戰場,女郎亦能開弓擊劍護衛疆土。
晉國三軍中,下軍同犬戎交戰最多,軍中氏族最不齒有狐氏行徑,不屑與之同朝為伍。
遇見智氏私兵,犬戎沒有偷生可能,連保留全屍都是奢望。
最後兩名襲擊者被逼至水邊,求生無望,瑟縮著後退。
不料腳下土地塌陷,兩人一同落入水中,眨眼被水浪捲走。
戰鬥結束後,護衛清點人數,割掉死去犬戎的耳朵,將屍體丟進河裡。
就在這時,鹿巳去而復返,一隊甲士跟在他身後。
見到智陵,甲長翻身下馬,稟報有賊寇襲擊營地,當場被擊殺,無一人走脫。
“查過四肢後背,沒有烙印圖騰,不是奴隸也非私兵.”
甲士說道。
“有狐氏慣用的伎倆.”
智陵冷笑一聲,收劍還鞘,“數年前吃過一次教訓,他們學聰明瞭。
沒有證據,國君偏袒,告到朝中也能抵賴.”
“郎君,對岸有人.”
鹿巳開口道。
智陵回身望向對岸,就見數名吏目打扮的人在揮舞藤牌,身邊還跟著全副武裝的城卒。
“鹿巳,你即刻返回晉陽,見到父親,稟我先前之言.”
“諾.”
鹿巳沒有耽擱,再次上馬,執行智陵的命令。
戰馬馳走時,對岸已行來小船。
船在浪中顛簸,猶如一片枯葉,似隨時將要傾覆,卻平安穿過河道,始終有驚無險。
船上吏目是陶榮族人,見到重傷逃回城的船伕,立即帶人到出事地點巡查,碰巧遇見智陵一行。
“是犬戎所為.”
雙方亮明身份,吏目得知船沉橋斷,痛斥賊人行徑。
隨即話鋒一轉:“郎君放心,僕已命人回城,匠人到來即可架橋.”
“架橋?”
“備妥木板繩索和扣爪飛鉤,再加幾艘木船,當日能成.”
吏目胸有成竹,不像是在狂言。
智陵心生好奇,派人回營地送信,親自觀看架橋過程。
匠人和奴隸冒雨趕來,在吏目的安排下有條不紊連起索道,凌空鋪設一座懸橋。
匠人們的工具引起智陵注意。
無需他開口詢問,吏目主動為他解惑:“計出縣府,陶主簿命人鑄造.”
匠人速度固然快,奈何工程量委實不小。
待到懸橋完工,已近日暮時分。
夕陽西下,雲銷雨霽,緋紅漫天。
涼風迎面襲來,水波漸平,不復見白日裡的狂暴洶湧。
甲士護衛馬車聚集到河岸旁,智陵正考慮分批過河,忽見河對岸行來一支隊伍,隊伍中有一輛黑色馬車,追隨兩側的騎士揹負雙矛,分明是智氏私兵。
“郎君,是公子駕臨.”
狼甲和智陵同行,望見熟悉的馬車,立即開口說道。
無需他出聲,智陵也能猜出來人身份。
他當即整理衣冠,確認沒有任何不妥之處,才率心腹登上懸橋,以最快的速度抵達對岸。
狼甲二人同行。
其餘人員和車輛留在對岸,等待進一步命令。
智陵快步走下橋,踏上河岸。
車廂門同時開啟,林珩彎腰走出車廂。
兩人年少相識,一別經年。
九載歲月,稚子長成少年,少年亦成青年。
身形雖有變化,五官輪廓依舊熟悉。
“拜見公子.”
智陵正身行禮,俊俏文雅,如一杆修竹。
林珩親自扶起他,笑道:“去國九載,兄長,我回來了.”
他平安離開上京,活著回到晉國。
肅州不會再歌舞昇平,註定有人將寢食難安,如坐針氈。
智陵抬起頭,對上林珩雙目,當即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兩人對視一笑,多年未見的陌生感迅速消退,只餘久別重逢的喜悅。
暖意和默契充盈在胸口,緩慢沉澱,良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