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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麗梅的手術就定在虞夏回到榆川后的第一個週六。
手術當天，虞夏並沒有通知外婆，她冷靜地在病床前忙前忙後，處理著一切事務，直到虞麗梅被推進手術室，她則被隔絕在手術室外，寫有“手術中”的指示燈亮起，一切才停歇了下來。
可隨之而來的是一顆心狠狠揪住。
虞夏蹲在手術室的門口，抱著膝蓋，有些麻木地盯著雪白的牆面，空氣中是淡淡的消毒水的氣息。
這層樓一直很安靜，直到急促的腳步聲在走廊響起，虞夏抬頭，就見張知遠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虞麗梅動手術的訊息，竟然趕了過來。
可她這會兒並沒有與他寒暄的心思，扯出一絲相當難看的笑：“你怎麼過來了，多麻煩你。”
張知遠沒跟她客套，鬆了鬆領帶，像是剛從某個重要的場合趕來：“咱們兩家好歹算是朋友。”
儘管等待的時間十分折磨人，但好在最終結果是好的。
虞麗梅的手術非常成功，術後五年生存率高達百分之九十，如果不復發，她會順利地一天天老去，成為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太。
只是術後的康復也很漫長。
因為需要人搭把手一起照顧，外婆那裡自然瞞不住了。年近八十的老人拎著老家的土特產，紅著眼眶顫巍巍地來到城裡看她的女兒，同時還埋怨這對母女竟然瞞了自己這麼久。
虞夏沒有工作，而是如她一開始所說，在兼顧照料虞麗梅的同時，備考榆川大學的研究生。
她開始準備的時間太遲了，需要付出比平常人更多的努力。
她甚至在家附近找了一間自習室，自習室八點才開門，她就從早上七點就守在自習室門口背書，一直等著老闆慢悠悠地來了。
後來，老闆看她是老客戶，就放心地將一把備用鑰匙交到了虞夏的手上，於是她順理成章地將自習的時間延長了一些。
尤其是步入冬天，進入最後的考試衝刺階段，白天的時間更短了，虞夏幾乎是出門不見一絲光亮，回家頭頂滿天星辰。
有一段時間，虞夏住的附近出現了惡性傷人事件，甚至上了好幾天熱搜，那段時間她也鮮少出門，沒怎麼去過自習室。
直到半個月後，嫌疑人落網，事態逐漸平息，她才恢復了平日的作息。
有天晚上，虞夏從自習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半了，背了一整天的名詞解釋讓她暈頭轉向，她挎著包，在自習室樓下的便利店裡買了一塊新鮮的麵包作為夜宵。
從自習室往家走的這段路近日在施工，寬大的道路變成了僅容一人透過的小道，儘管有路燈，但每次路過這裡，虞夏還是心驚膽戰。
她加快步伐，無意間一抬頭，卻瞥見小道的盡頭立了個頎長的人影。
那人看起來很高，身材略瘦，因為剛好站在路燈照不到的地方，虞夏看不清他的面容。
只覺得一股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
同一時間，刺耳的鈴聲劃破夜色，虞麗梅的聲音從聽筒裡傳了出來：“七七，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晚，也別學得太辛苦了——”
虞夏：“媽，我快回來了，正在路上。”
等她結束通話電話再度看過去的時候，人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
來年五月，一封榆川大學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寄到了家中。
虞麗梅這會兒狀態已經很好了，她眉開眼笑地拆開錄取通知書，不忘給左鄰右舍都炫耀了一遍。
那段時間，只要有人給她打電話，聊不到三句，必定就是：“對對對，你怎麼知道我女兒考上了榆大的研究生哇——”
開學前，虞麗梅又開始操心準備大包小包的東西，但她比當時送虞夏去蕪城讀大學的時候愉悅多了。
“我早就說了離家近好吧，很多東西你都不用專門買，家裡給你帶過去就行，我和你外婆還能送你。”
虞夏嘆了口氣：“榆大我又不是沒去過，況且，媽，我都二十三了。”
虞麗梅不樂意：“你八十三也是我女兒。”
最終，虞夏還是打著關心虞麗梅身體的由頭，沒有讓她來送。
榆川大學沒有蕪大的佔地面積廣，但該有的區域都規劃得井井有條。虞夏小時候被虞麗梅帶著進去逛過，認得路。
門口盡是送孩子的家長，有一些還是全家出動，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都來了。
大二的學生拉著橫幅在那裡迎接新生，興許是虞夏長得不顯年紀，被錯認成了大一的學妹，好幾個男生都熱情地湊上來，要幫她搬行李。
虞夏連忙擺手拒絕。
榆川作為一座典型的南方城市，一場雨後，溫度未見降低，空氣卻更加悶熱。虞夏拖著行李箱，滾輪沾了潮溼的地面，劃出兩道深色的痕跡。
明明這裡也是她生活了許多年的地方，但她竟然有些開始懷念那座北方城市。
安頓好之後，九月份，大一新生開始軍訓，虞夏也正式步入研究生的生活。
某天下課路過操場時，虞夏隨意瞥去，這會兒正是將近午休結束的時間，就見許多大一的少男少女們並排坐在紅色的塑膠跑道上，在烈日下談笑聊天。
一陣風掠過，迎面走來幾個身著軍訓服的女孩，素面朝天，卻朝氣得不得了。虞夏往旁邊讓了讓，與之擦肩而過的時候，聽見她們在閒聊。
“不是我說，你還沒要到聯絡方式啊？”
另一個稍內向的女生猶豫道：“我不敢。”
“喜歡就要衝，不然錯過了多可惜，”女孩咋咋唬唬道，“今晚上有拉歌會，你就坐他旁邊，試試唄——”
虞夏低下眼快加快步伐，沒再聽下去。
在沒課的日子，她偶爾也會和室友出去逛街。
新室友是個土生土長的北方姑娘，比虞夏小一歲，在此之前都沒出過省，這是她頭一回來南方，對榆川的氣候相當不適應。
室友用手扇了扇風，抱怨道：“榆川的夏天怎麼這麼長啊，都九月底了，還這麼熱，要命！”
虞夏輕笑了兩聲，正想安慰她，就聽見街頭的某家店傳來悠揚的女聲粵語歌。
“其實我想，得到你一吻。”
“然後你承認我，我是誰的候任……”
舒緩又略帶沙啞的腔調，像是冷淡的月光打在起伏的海面上。
虞夏步子一頓，莫名覺得歌詞耳熟。
其實昨天，她意外地刷到了賀聞清的社交動態。
分手之後，她刪除了他的微信，只是存著手機號的那張卡還沒有扔。她用舊手機號登陸某個短影片平臺的時候，【可能認識的人】分類裡，給她推送了一條影片。
影片的背景是在蕪城國際機場，出鏡的只有一隻手，襯衫及手腕，略白的膚色，分明的骨節，捏著一張機票。
目的地是港城。
影片的評論區裡，有人問：「喲，讀書去了？」
隔了幾分鐘，影片的主人回覆了。
H：「嗯。」
“……”
“單戀者都可以勇敢呼吸，趁你我還未消失。”
“明日就公開秘密。”
“……直到末日。”
淡淡的歌聲被風吹皺，室友還在嘟囔著說要買一杯冷飲降降暑。
確實，榆川的夏天永遠來得早一步，又走得遲一點。
可是這場潮溼又滾燙的盛夏，終於還是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