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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你倆不聽課，說的啥？”
“沒說啥。”
“哼，鄭老師，江源說侯曉娜身上揹著一個鬼！是她哥！”
啊？這是能說的嗎？
我一愣，抬頭看見鄭老師要噴火的眼睛，頭皮一緊，心道完了。
果然，鄭老師手裡的教鞭已經伸了過來，在我的頭上敲了敲，敲了又敲，敲了又敲敲，邦邦邦幾聲，大家鬨堂大笑，我揉著腦袋，下意識看向了侯曉娜。只是她沒有笑，眼睛裡好像還有淚。
天吶，侯曉娜哭了！
我顧不上腦袋上的疼痛，大聲喊：“老師，侯曉娜！”
“我讓你侯曉娜，讓你侯曉娜！侯曉娜招你惹你了？！”鄭老師不讓我話說完，又是幾下子敲過來。
“不是，她哭了！”情急之下我喊了出來。
鄭老師一愣，回頭一看，果然，正轉頭看著我們的侯曉娜，淚流滿面，鄭老師停下了動作，準備過去安慰她，結果她突然站起來，捂著臉跑了。
這下壞菜了，肯定是剛才趙大傻子喊得那句話，讓她傷心了。
想到這裡，我心裡悵然若失，簡直恨死了趙大傻子。
小孩子的心思其實很單純，感覺因為自己的原因讓同學哭了，心裡很不是滋味，趙紅利也垂頭喪氣。
鄭老師留下一句，大家先自己看書，就自己追了出去。
在學校大門口鄭老師追上了她，看著哭的梨花帶雨的娜娜，老師也很是心疼，攬在懷裡說：“別聽那倆混小子胡說，別害怕，我回去打他倆手，給你出氣。”
鄭老師說完，娜娜依然在抽泣。
“老師，不是的，他倆說的是真的，我哥真的跟著我呢，我天天晚上都能看見他，但是我不害怕，可是昨天到今天，我沒看到，剛才他倆說的時候，我哥出現了，給我說了句話，說自己要走了。”本來就不怎麼哭的娜娜，結果說到這裡，卻越說哭得越厲害。
鄭老師不知所措，不知道怎麼安慰，怎麼回應她的話。
侯校長正好要去開大門，看到了這一幕，就從鄭老師懷裡把娜娜抱了起來，回了辦公室。
回到教室的鄭老師對著我倆瘋狂輸出，頭上最少捱了十下。
耷拉著腦袋放學回家，扔下書包準備去找小朋友玩，可是經過廚房的時候突然聽見大姥爺和老媽說話，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腳步，我站在門外開始偷聽。
原來，今天早上的時候，村裡幾個上歲數的人起來拾糞，走到村東頭電壓房的時候，看見外面牆角坐著一個人，動也不動，這個季節已經不冷了，不存在凍死人的說法，幾個人好奇便結伴走了過去。
到跟前一看，竟然是瞎三。
這次的瞎三跟之前不一樣，不光是拿著他的柺杖，還懷裡抱著一個二胡。
其實像瞎三這種，都不是天然瞎，很多都是當時家裡條件不好，為了謀生外出學藝時候，行業裡採取的一些手段而已，雖然殘忍，但能讓他們活下去。
看到是認識的人，大家放心地叫醒了他。
“咋回事啊，這是昨晚上喝多了？”有人調笑他。
“啊！”瞎三感覺到有人推自己，加上有人問話，突然激動起來，“你們是誰，是人還是鬼？”
人，還是鬼？這句話問的有點莫名其妙。幾人不太樂意，好心怕你出啥事，你問我們是人是鬼？
這個時候傻子也聽出來對方是人了，瞎三不再多問，趕緊摸索著站起身，說，哪位兄弟給我弄點水喝喝。
有人在前面牽著他的棍子把他帶回了家，猛灌了幾瓢涼水後，瞎三抹抹嘴說：謝謝大哥啊，昨晚上給我嚇毀了，要不是遇見你們，我都以為自己交代了。
聽到瞎三這麼說，那人好奇心起，問他緣由。
瞎三也沒隱瞞，把自己的經歷講了講。
原來，瞎三這段時間都沒回自己的住處，四處轉著給人拉個二胡唱個曲，賺幾個錢。
平時靠著算卦也能掙錢，眼下瞎三是有事需要用的錢比較多，所以開始了賣藝生涯。
昨天下午自己去十幾裡外的高莊給一家過壽的老太太唱曲兒，人家邀請的還有一個叫老展的吹嗩吶的師傅。去的時候人家先用手扶拖拉機接著老展，又到他的住處接上瞎三，唱完管了飯給了錢，東家要送他們回去。他酒足飯飽了，擺擺手說不用，自己還想再找個地方去唱一段。
當著人家自己沒法說，因為下一場是第二天早上，不遠處村子的一家白事。
那時候的農村沒有花裡胡哨的樂隊什麼的，只有嗩吶和二胡，所以會這兩樣手藝的基本上都不缺吃少喝。
瞎三憑著記憶和影影綽綽的視力，摸索著往趙莊走去。從高莊到趙莊不算遠，大概十七八里地，中間穿過我們村子，沒有水泥路和柏油路，只有一條土路。
本來也走不快的瞎三一腳高一腳低地走著，眼看著太陽下山了，天擦黑了，才走到了我們村子東邊的電壓房附近。
電壓房和大桑樹一樣，算是我們那的標誌，一個不大的紅磚砌起來的小屋，安著一扇小小的鐵門，地上還用水泥做了硬化。由於孩子們總是要去那蹭機器上的油做火把，所以大門上的鎖基本上就沒安全過3天，後來電業所的人索性也不管了，反正裡面的裝置也偷不走。慢慢地裡面就變成了人們過路的歇腳點，有時候夏天還有人拿個草蓆睡在裡面，畢竟不怕颳風不怕下雨，水泥地怎麼都比家裡的地乾淨。
瞎三感覺走的有點費勁，想著先歇歇腳，加上午飯吃的有點渴，要是能遇到誰給碗水喝就完美了。
想著腳步就往那邊走了去，快走到的時候，瞎三突然看見前面電壓房附近有人，還不少人。
由於當時天熱，瞎三以為是有人來乘涼，也沒多想便喊了一嗓子：“哪位老表在啊，想讓給我弄碗水喝啊。”
喊了一嗓子，瞎三看見那些人停住了腳步，但是沒人應他。
他以為是別人沒認出來自己，畢竟這天為了給老太太祝壽，他特意換了新衣服，穿的是長大褂，看上去還挺文藝。
他又喊了一聲：“我是神州頂的瞎三，前段時間來咱莊看過事，哪位老表方便給我弄口水喝不？”
喊完瞎三就看見有人動了，接著有一個憨厚的聲音傳來：“喲，是瞎三師傅啊，這是打哪兒來，要去哪兒啊？”
“今天去高莊給孫家老太太唱壽去了，中午吃的桌（我們這邊的方言，就是吃席），大師傅口味重，才有點鹹，走了一陣子，有點渴，想著討碗水喝。”瞎三很會給自己臉上貼金，中午吃的的確是桌，但卻不是那種七個碟子八個碗的桌，但好歹是兩葷兩素外加一盆熬菜一碗麵條，老展兩人一起吃的，那時候不流行打包，所以倆人乾脆抱著吃一頓頂兩頓的心態，把盤子底兒都舔乾淨了。
“那怪好，看你這嘴上油嘟嘟的，肯定桌肥的很。”對方問。
那時候的桌，肥代表的是主家有實力。
“那是，孫老太太三個兒子，倆在縣城，一個在地區（那時候的市）裡，都是光棍人。”瞎三替孫老太太吹著，自己也彷彿受到了尊敬，腰桿挺得筆直。
說著話，那人來到自己面前，天已經黑下來了，看不清楚臉，就感覺是個五六十歲的男人，臉上沒鬍子，穿的還是板正的中山裝。
“那老哥哥既然會唱壽，要不說今天湊巧呢，我們家老爺子今天也過壽呢，剛還在說著不熱鬧，這下可好，碰上你了，要不給我們也唱一段吧，管飯再給2塊錢，咋樣？”那人突然說道。
瞎三一愣，心裡竊喜：“這還真是運氣好走哪兒都能掙錢。”
但他嘴上拿捏著說道：“這問題不大，就是我這中午吃的有肘子、有扣碗、有雞子還有魚，還有肥腸和一盆酥肉湯，渴得很，怕嗓子唱不出來啊！”
那人一聽笑了：“給老哥哥端茶，一會的飯菜絕對比你晌午吃的還肥。”
瞎三吧唧了幾下嘴，對方有人把水端了來，摸摸碗邊是涼的，就直接噸噸噸喝了下去，解渴，但是帶著一股淡淡的土腥味兒。
那時候農村吃水除了一家一戶的壓井，大都是去政府統一打的機井裡打水，因為口大，機器抽的水也多，但是唯一的不好就是水有股土腥味兒。
瞎三也沒計較那麼多，問道：“壽宴啥時候開始啊，是先唱再開席還是邊開席邊唱？”
“現在就開始吧，走，我扶著你進院裡。”那人伸出手扶著瞎三。
直到這個時候，瞎三才意識到有點不對勁：一，這個人的手冰涼，不像是這個季節成年男人的手的溫度；二，除了自己的腳步聲，這裡沒有任何腳步聲，也沒有說話聲；三，這個電壓房附近除了墳，可沒聽說有什麼人家啊。
意識到這些異常之後，瞎三突然有點打冷戰，轉換話題說：“那個老表，我突然有點肚子不美，想蹲個茅房，你看方便不？”
“咋不方便啊，那我先去招呼，讓我侄兒領著你。”那人說道。
“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上茅房多臭啊，不讓你們費事。”說完鬆開那人的手，就想往外面走。
說是外面，這會他也不知道哪裡算是裡面哪裡算是外面，反正自己記憶裡這都是荒郊野地。
感受到瞎三的慌亂，那人哈哈大笑，說道：“老哥哥這是憋不住了，趕緊去吧，我讓侄兒領著你，不然你找不到地方。”
“大伯，走，我領著你去。”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來。
瞎三心裡暗暗叫苦，這可咋辦，被盯著了還咋跑？
無奈之下，只能被引著去了茅房，蹲在茅坑上，褲子都沒脫的他心裡盤算來盤算去，覺得自己是跑不掉的，乾脆就順著他們的意思，看看能幹出點啥。
下定了決心的瞎三又恢復了常態，假裝提提褲子，走出茅房。
在那個所謂的侄兒的引導下，來到了一間堂屋，房間很大，裡面擺了十幾桌也不顯擁擠，電燈開著，屋裡亮如白晝，瞎三的壞眼也能看個幾分清楚，就見中堂上坐著一位老人，鬍子花白，瘦瘦的，捋著鬍子不住點頭。
按照那人的安排，瞎三在屋子中央的一個長凳上坐下，試了試弦，調了調音，清清嗓子，開始唱。
“松齡長歲月，皤桃捧日三千歲，鶴語寄春秋，古柏參天四十圍。”幾句祝壽詞過後，瞎三開始邊拉邊唱，賓客邊聽邊開始吃飯。
說來奇怪，看著熱熱鬧鬧的場景，觥籌交錯人來人往，但就是沒有一點溫度，且倍感冰涼和寂寥。
大概一個多小時過去了，瞎三的唱腔引來人們的喝彩，瞎三也唱累了，主家過來請他入席。
瞎三心知不能吃，但是架不住對方的熱情，半拉半扯到了桌子前，瞎眼看上去，一桌子七葷八素3個湯，還有一盆冒著熱氣的白麵饅頭。
瞎三好像忘記了恐懼和不妥，伸手就要拿饅頭，突然中堂老爺子發話了：“感謝師傅今天過來唱曲兒，給師傅包個封子（紅包）。”
聽到有錢，瞎三喜笑顏開，連忙收回手，站起身子感謝。
接過遞來的錢，瞎三沒好意思數，直接塞進了胸口的衣襟口袋裡，騰出手準備抱拳再感謝一番，可是變化陡生。
剛才還燈火通明的堂屋，突然暗了下來，人頭攢動的壽宴也不見了，只有一片漆黑。
“媽耶，”瞎三想起來剛才的感覺，嚇得叫出了聲。
摸索起剛才放在凳子上的二胡和手杖，瞎三準備起身跑，但是突然一雙手按在了肩膀上。
“老哥哥，彆著急走，我們都想聽你唱，再拉兩首。”聲音還是那個聲音，但是透著一股冰冷。
無奈，瞎三隻能繼續唱，唱著唱著，屁股下面的凳子好像也變了，成了石頭模樣的東西，有點硌屁股。
唱完兩段，還沒喘口氣，那人繼續說：“唱啊，還沒聽夠呢。”
得虧是離村子遠，不然這動靜真能把村裡人嚇死。瞎三心裡想著，但是也不敢反駁，只能歇歇繼續唱。
直到唱的嗓子啞了，眼看快發不出聲了，那人說了一句：“感謝老哥哥，下次有機會再請你來給我們唱。”說完還往瞎三手裡塞了兩張紙。
瞎三捏捏，是錢，心裡寬慰道，終歸是沒白唱。
嘆了口氣，準備起身走，再晚再累也得離開這個地方。
站起身，突然意識到，這不是自己開始走到的那個地方，那個地方有個紅磚電壓房，這除了一片墳包，別的啥都沒有。
瞎三心下叫苦，但也沒辦法，只能強打精神摸索著走。
“老哥哥，一直往前走，別拐彎，查夠900步就行了。”那個聲音從身後傳來，嚇得瞎三一激靈。
不敢多待，一直往前走，心裡數著數，走著走著，突然就看見了前方的房子，天上還有一牙不太亮的月亮。
“媽耶，可算是跑出來了。”瞎三慶幸，於是便蹲在電壓房裡睡了過去，直到被人叫醒。
講完故事，幾人面面相覷，覺得離奇不太相信，但又不敢反駁，看幾人不說話，瞎三以為幾人不信他，便把手伸進衣襟的口袋裡掏了掏，說：“沒騙你們，你們看，還有封子錢呢。”
說完往外一掏，捏著的一塌紙遞給眾人看。
“呸！拿走拿走，晦氣晦氣！”幾人見他拿出的東西，連連後退。
湊近一看，除了白天孫老太太家給的紅紙條纏著的2塊錢外，剩下的哪裡是錢，分明是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