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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澄澄的太陽，高掛在深灰色陰雲籠罩的天幕上。
與現實不同，這顆紅色的太陽，佩戴著一頂巨大的紳士帽。
不時發出難聽的，悶雷狀的咳嗽聲。
每當這時，天空的陰雲似乎增多變厚，但不久伴隨著一陣漫長的呼吸。
宛如抽菸般的吞雲吐霧過後，天空又恢復到了原本的怪誕模樣。
壓抑的天空底下，無窮無盡的黑色工廠，如大地的砂礫擁擠分佈在目光所見的每一個角落。
這些工廠與工廠之間，彎彎曲曲穿插著無數，狹窄、幽閉、漫長的紅色石礫小徑。
從高空俯瞰，無數螻蟻樣的人形黑點，川流不息地徘徊在這些羊腸道路上。
“幹活不努力，工資扣一半！”
“今天不出力，明天睡大街！”
“吃苦耐勞成模範，勤奮通往財富路！”
“少睡一分鐘，工資加一點！”
……
密密麻麻的大字廣告，張貼在街巷的每個角落。
與這些勵志激昂的口號相反，路過他們的人們神情充斥著麻木與蒼白，與手上厚重的老繭一起，似是失去了鮮豔的色彩。
這些身穿統一灰色工裝的人們，看久了說是生物，倒更像某種擬人的機械。
只有當他們獨處的時候，才能從黑眼圈厚重的眼窩內，佈滿血絲的瞳眸上觀察到幾分疲憊的情緒。
作為一個初來乍到的新人，阿野對這裡的一切感到陌生與新鮮。
厚重如怪獸的黑色工廠，第一次見便給他以強烈的震撼與安全感。
而那些街巷無處不在的激勵口號，更是看得他熱血沸騰，彷彿半隻腳邁入了口號中形容的理想國度。
此時的他，年輕有活力。
身體裡使不盡的力氣，讓阿野相信依靠自已一雙勤勞的手，是可以推開財富理想大門的。
畢竟城裡的口號，都這樣明晃晃寫在牆上，難道還會騙人嗎？
‘況且這裡的建設無比繁華，空氣中彷彿流淌著財富的炙熱味道，比我來的地方好上成千上萬倍！’
想到這裡，一個靈感從心頭迸發，阿野突然想不起自已來時的家鄉，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了。
索性想不起就不想了。
畢竟他正身處的這座城市，名字就叫‘財富’。
如今他已經身在財富當中了，原本落後貧窮的家鄉，又有什麼好牽掛的呢。
“我本就是屬於這裡的人啊！”
口號越看越多，心潮澎湃的阿野看了一陣招工啟示後，選了又選最後挑了個錢最多的去處。
“康世富蒸汽構件生產廠？”
是這裡吧。
站在人來人往的工廠大門處，阿野瞧著裡面身穿統一藍色工服的工人，又低頭對比了下自已身上灰撲撲的衣服，不禁心生嚮往。
‘我要在這裡賺大錢了！’
憧憬著他被熱心和藹的工廠安保，帶到了報名處。
一番填表報到與體檢過後，領取到一件新工服的阿野，還沒來得及去看看自已分配的宿舍，就被帶到了工廠的流水線上。
在外面看，工廠裡的廠房像是一座座巨大的黑麵包，憨厚帶點可愛。
但走進去後，聽著裡頭不絕於耳的機械轟鳴聲，看著一條條井然有序的生產線，阿野竟有種置身於巨獸腹中的錯覺。
“野仔，你的工位在這裡。”
領路的小工頭，一指眼前流水線一側的空缺，示意這個位置屬於他的。
“你今後的工作很簡單，就是將生產線上流到你面前的兩種零件，快速拼在一起然後放回到帶子上。”
說話間，工頭向阿野展示了一番，他的工作流程。
拿起線上的兩種零件→組合拼接在一塊→放回不斷流向後方的生產線上。
如此往復幾個迴圈後，工頭招手示意忐忑的阿野上前，自已實操幾下。
“怎麼樣，是不是很簡單？”
阿野像是天生吃這碗飯的人，剛一上手就找到了竅門，迅速又高效的幹練做活模樣，讓工頭很是欣賞。
“你看你既然學會了，那麼現在就開工做事吧。”
工頭讓獨自他坐了會兒，見他沒有出錯後，說完背手笑著走開了。
阿野兢兢業業忙了一陣後，發現這個工作根本沒有難度，於是邊做的同時有空開起小差。
天性熱情好動的他覺得無聊，於是找身邊的工友聊天，說道：“誒，你是這裡的老員工嗎？”
“嗯。”
“幹了多久呀？”
“不知道。”
“待遇是不是招工啟示上的那麼好呀。”
“都會準時發工資的。”
兩人的對話，幼稚得如同老師與學生的一問一答。
幾個來回後，覺得這位工友A實在沒勁，阿野邊做又看向右手邊的陌生工友B，開始沒話找話。
“喂，工作挺簡單的，我們聊會兒天吧。”
“……”
“老哥你長得像我爸，看著挺有安全感的。”
“……”
哪知道這個工友B，比左邊的工友A更加無趣。
對新人阿野的話毫無反應，只是機械做著工作，放空的雙眼低垂著似乎毫無焦距。
聊著聊著因為他不搭話，阿野的聲音慢慢無了，嘆口氣乾脆繼續埋頭工作。
沉悶的氛圍中，似乎覺察到工人的工作積極性，正隨著枯燥的機械作業時間增加，開始悄然流逝。
廠房周圍懸掛的音響，忽的傳出勁爆高亢的歌曲。
那動次打次、動次打次的歡快節奏，讓初次聽到的阿野很是喜歡。
他的身體不禁隨著律動開始搖晃，手上的辦事效率似乎因此變高。
但除了他，流水線的老員工們對播放的樂曲無動於衷，該幹嘛幹嘛死氣沉沉的宛如一個個木偶。
不知幹了多久，阿野聽到了彷彿天籟的下班鈴聲。
可下班的鈴聲落下後，流水線上幹活的工人們並沒有因此離開多少，只有少數走出了廠房。
阿野悶壞了，如同放學後的高中生，順著稀稀拉拉的人流走向工廠的餐廳。
“陌生的新人，你運氣很好。”
視窗打菜的胖大嬸，因為看到新面孔感到高興，隔著櫥窗對外面拿著餐盤的阿野說道：
“今天進了一批新肉，你看紅亮吧？看著就好吃。”
“是的，看著就好吃！”
附和著她的話，只覺飢腸轆轆的阿野，眼裡只有餐盤裡豐富的各色食物。
打到飯後，找個空座趕緊開啟掃蕩模式，風捲殘雲之後恨不得舔掉餐盤的每一點油脂。
“真是太幸福了！”
吃飽走出餐廳，阿野享受著難得的悠閒，卻發現用餐完畢的絕多數工人，紛紛又回到了廠房裡。
他下意識跟上，但轉念又想今天干活這麼久，身體需要回到宿舍好好休息。
這時之前帶路的小工頭注意到了他，走上前熱情說道：“吃了嗎？”
“吃了。”
“工廠的飯好吃吧。”
“是好吃的。”
滿意阿野的回答，工頭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說道：“吃飽了有力氣，就該回到工位上做事。”
“大傢伙來這裡都是為了錢，你做的越多錢就越多，浪費時間在休息這種事上，就等於在少賺錢啊小夥子！”
有道理啊！
工頭的經驗之談，讓阿野生出幾分愧疚。
似乎想通了廠房中，那些仍在埋頭苦幹的工友想法。
“放心，好好幹，老闆是不會虧待你的！”
工頭最後的話，壓垮了阿野的心理防線。
被說服的他，似乎真的感覺到金錢正在隨時間一塊溜走，他立即丟掉休息的想法，繼續回工位上戰鬥。
之後一成不變的工作，一成不變的工作廠房，周圍一成不變的工友，讓時間丟失了意義。
喇叭裡迴圈播放的勁歌樂曲，宛如跑調的留聲機，竟聽著聒噪心煩。
做到最後腦子渾渾噩噩的阿野，模樣已經有了幾分周圍老員工的味道。
直到下班的鈴聲響起，他才恢復了幾分色彩。
但瞧著廠房裡大多沒有離開崗位的工人，阿野狠狠心收起離開的想法，繼續加班開幹。
畢竟工頭說得對，時間就是金錢。
他幹得越多，賺得也就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