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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寧清窈,小名叫藥藥。
我爹是知府,青州最大的官。
這件事是我家起火之後,巧兒姐帶我逃亡的第三天我才知道的。
爹爹孃親都被大火給吃了。
我還沒來得及和陸晏告別,巧兒姐就帶我跟她回了老家。
巧兒姐說,以後,她就是我親姐姐,讓我忘記從前的事兒,忘記爹爹孃親,忘記青州,還有忘記陸晏……
趕了半個月的路,我們到了巧兒姐的家。
巧兒姐的爹孃都不喜歡我,他們也不喜歡巧兒姐,說我們是賠錢貨。
我每天跟著巧兒姐上山攬豬草,洗衣服做飯,夏天進城賣涼茶,冬天進城賣柴。
隔年冬天一個夜裡,巧兒姐摸黑塞給我一個包袱,叫我逃走。
她說,她爹孃已經收了地主老財的錢,要把她給賣了。
巧兒姐說,她走之後,她爹孃必定不會善待我,讓我往京城富庶之地跑,要是遇上個好心人,日子就有活頭了。
她說,藥藥,一定要活下去,啃樹皮,吞雪水,也要活下去。
我讓巧兒姐跟我一起走。
巧兒姐說我先走,讓我到城裡等她。
我進了城,住在城隍廟裡,和小乞丐們混在一起,想著巧兒姐快點來接我吧。
可是,我守在城門口,等了三天,只等到路人說地主家新納的姑娘新婚夜橫死的訊息。
巧兒姐新婚夜被有特殊癖好的地主用沾了辣椒水的馬鞭活活抽死了,無關者將之當成富貴者活色生香的軼事口口相傳,葷詞浪語,如何意淫都不為過。
可是,一個乾乾淨淨的姑娘就這樣沒了呀。
卻只得貴人吐出“晦氣”二字。
藥藥知道,巧兒姐再也不會來接她了。
巧兒姐的屍體,還停在義莊。
藥藥絞了自己的頭髮拿去賣,混著巧兒姐給她剩下的銅板,央著義莊的老師傅在巧兒姐身子發爛前給她制好棺材下葬了。
小乞丐說,安國最富庶繁華的地方,是京都,那裡的人穿的衣服和鞋,都是金子做的,頓頓可以吃十條魚,三隻鴨,日子過得比地主老財還快活。
藥藥分了半個饅頭給他,求他帶自己去京都。
小乞丐答應了。
去京都的人很多,路上死的人也很多。
看見有馬車經過,大家都一窩蜂圍上去討要吃的。
很少有馬車會停下,貴人們輕輕撩開簾子,捂著鼻子,皺眉看難民們如瘋狗般搶食,只一眼便不再看了。
大多數時候,馬伕會揮鞭抽打圍上來的人,縱馬殺出一條路來,不管死傷。
一路上,小乞丐教藥藥說吉利話,唱蓮花落,說有了這本事,到了京都就不會餓肚子了。
夜裡是最危險的,餓瘋了的人會把已經凍死的人的屍體挖出來吃,把死人的臉砸爛,一群人圍上去分食。有些人只是昏過去,也被當成死人吃掉,被疼醒時發出聲聲哀嚎。
藥藥和小乞丐背對背縮在角落,她不敢睡,怕一睡著,自己就被人給吃掉了。
小乞丐安慰她,給她講京都有多麼有趣,告訴她,明天天亮,就能到京都了。
無數個明天,京都遲遲未出現。
小乞丐生病了。
他餓迷糊了。
藥藥求來好心人的施粥,怎麼喂不進去,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小乞丐說,藥藥,我不餓,你自己吃吧。
這是最後一個鎮子了,明天,一定就可以到京都了。
藥藥哭著說,你總是騙我……
小乞丐說,這次是真的,大家都是這麼說的。
藥藥,你的名字真好聽。
我也好想有個名字啊。
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沒有去過京都……
哈哈哈,我說什麼你這個笨蛋都相信……
小乞丐笑出了眼淚。
他笑得沒力氣的,眼神漸漸放空,藥藥湊近他唇邊聽,他喃喃:“你給我的饅頭真好吃,那是我第一次吃熱饅頭,好想,再吃一次啊……”
小乞丐的聲音低到聽不見了。
他死了。
藥藥把剩下的冷粥胡亂倒進口中喝完。
她沒有錢去給他置辦棺材了。
揹著小乞丐,遠遠離開難民堆,遠到看不見任何人,只有空曠的雪景,藥藥才放心把小乞丐放下來。
她撿了根木棍,刨開積雪,刨開凍得硬邦邦的泥土,挖了一個深坑,將小乞丐埋了進去。
這麼遠,這麼深,應該就不會被人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