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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順著衚衕間一條小路，送完手中剩下幾副藥方，正欲打道回府。遠處卻傳來一陣嘈雜聲，李欲擠上前去，原來是楚半仙。
此時的他卻無昨日的囂張氣焰，一群人將他圍起，屠夫首當其衝，人還未至，拳腳先行。周圍還有近六人，將他團團包住。估摸打了半個時辰，那些人才出完惡氣，一鬨而散。
觀望的人群一看無熱鬧可看，也一溜煙的散了，竟沒人幫襯一把，大抵是他人緣太差。
地上的楚半仙，補丁道袍被撕得粉碎，散落在四處，平時寶貝似的黃帽也殘敗不堪。身上全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傷口，縫製著八卦圖的布袋中的小物件也被踩得稀碎，高大的身軀顫抖著，左手懸在空中久久不能落下。
他卻彷彿感覺不到疼痛，只是五官扭曲在一塊，有氣無力的呻吟。
“哎吆哎吆，死瞎子，快扶我一把，老黃怎麼教出你這等徒弟，回頭我便叫他收拾你。”
李欲卻沒有半點怒意，用一副早已習慣冷漠的表情，一言不發看著他。
“這些人，每日都來找我麻煩，我早已習慣了。”楚半仙看著冷淡的少年不住開口解釋，強裝鎮定，不想再李欲面前折了臉面。
楚半仙說完這話，突然面色一變，猛地咳出一口黑血。
“你又做了什麼喪盡天良之事，這次下手怎狠？”明知這人不會搭理自己，可八卦之心促使他開口。
果然，楚半仙只是高傲得別過頭去，冷哼一聲。
對於此事，早習以為常，只要是鎮上的百姓，那個沒見過半仙捱揍，都不敢說自己是裡瓦鎮的。但總有人樂此不疲來圍觀，儼然將這演變成了一種風俗。以前，老黃常常替他醫治，自己在藥館見過他不下百次。
說來也怪，平日黃田巴不得把爛攤子推給李欲，可偏偏這楚半仙每每都是他親自醫治。
少年下意識又想起，那個在院子中小憩的老頭。無奈搖搖頭過去攙扶起楚半仙，緩步朝著藥鋪走去，一路走走停停，氣得李欲好幾次都想甩手了之。
終於，到了藥鋪。李欲立馬甩開手，跑進屋去，著手配伍起太守的藥方。
楚半仙一瘸一拐的進到屋來，別於往常，這次詭異的坐在窯爐旁一言不發，目光呆滯的看著眼前撒歡的貓。
片刻後，待到李欲配完藥後，才從身後的櫃牆上取出一劑藥方，上面筆墨濃厚的寫著楚半仙的名字，活了十幾年少年第一次知曉楚半仙的真名，連他自己似乎也記不起。
按著上面的方劑抓了幾味，連少年都不熟悉的藥，便跑到後房抽出雜物堆裡的藥爐，走到後院的井，撩潑起幾捧清水將裡外洗個乾淨，才抓著沉甸甸的藥爐回到屋內，升起火胡亂將藥丟進去熬煮。
才得以喘吸幾口空氣，坐在櫃檯邊，一手抓過那劑藥方鑽研，不時皺起眉頭。懷疑黃田是否老糊塗了，竟連治療皮外傷的藥也能搞錯，上面幾味藥完全不是治療皮外傷，扭頭觀察起楚半仙的傷勢，眉宇間的懷疑不由加重幾分。
一道出乎意料的聲音傳來，“這兩貓有名字嗎？”
一句不著調的話音進入少年耳朵頓時令他戒備幾分，“沒有，別用你那些把戲騙人，藥錢得付。”
楚半仙聽聞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又道：“死小子，這點隨老田。愚洱，烏吉，就這樣定了。”
看李欲不答，脫下鞋子倒出幾枚銅錢，丟在桌上。
少年沉思一會，終是點頭應了一聲，但仍一頭霧水，不知為何半仙突然為它倆取名欲意何為，總覺得是提前預知一般。
呼呼呼，藥爐的壺口咕嘟作響，李欲急忙跑上前去，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個瓷碗，揭開壺蓋倒了滿滿一碗，端到櫃檯上放涼。自己又跑去後院將藥爐刷洗乾淨，從積雪下薅出幾株止血化瘀的豬淺草，來到屋內時，桌上的草藥已經被一飲而盡，留作一個空碗丟在那。
“真是急不可耐，喉嚨好像鐵做得，不怕燙？”
李欲還記得自己初次喝草藥時，那種苦澀的味道，轉念一想，憋出一句“無他，惟嘴熟爾。”
手上卻不停下動作，將豬淺草丟進石鑿，砸成藥糊，端起走到半仙身後，仔細的擦在各個傷口，似是覺得無聊，開口勸解。
“楚半仙，我嘴笨饒是隻能說點粗理，將你那些歪門邪道丟掉，尋個好手藝混頓飯吃。”
卻不料引來楚半仙強烈的反應，站起身怒目圓睜的看著李欲，雙眼好似要噴火，惡狠狠的說道：“你一瞎子，懂甚，我可是當年的……”話到一半，發現自己說漏了嘴，硬生生將後話又咽回肚子。
李欲被突如其來的變化嚇了一跳，半晌還沒回過神。
只見楚半仙頓了頓，垂下眼眸，一屁股墩回木凳，小聲嘟囔起：“黃田死後被燒了？”
冷不丁蹦出一句，少年心中大驚，冷靜下來又釋然一笑。
楚半仙看著李欲，猜透了他內心的想法，也沒點破，只是沉默。
一時間氣氛又陷入沉寂，半晌後，少年也沒了繼續擦藥的心情，把石鑿往地上一丟，又跑到門前蹲坐在那，用一黑一白的兩隻眼眸，看著陰晴不定的天空。
楚半仙時不時的瞄向李欲，看著他臉上的神情在晴朗與陰天之間來回轉變。
剛剛還晴空萬里的天空，霎時，變得烏雲密佈，大概要下雪？
可惜猜錯了，一滴雨水砸在少年的臉上，緊接著由小變大。雨滴爭先恐後的朝李欲襲來，不久，便將他吞沒，棉衣蓄滿了雨水，凍的少年打了個冷顫。終究沒捨得站起身子，靜靜的感受著雨水從自己髮絲滑落，閉上眼睛享受起這來之不易的暴雨。
路上行人都匆匆躲避著雨水，只有對面的豬爺同少年一起在雨中沐浴，時不時又幾聲笑罵聲傳來，“哈哈哈，看看那兩個傻子，這麼大雨還坐在那！”同行的另一人似乎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傳來，立刻捂住那人的嘴巴，那人還想想說著什麼，示意男人順著自己的目光看去，只見屠夫握緊手中殺豬刀，雙眼猩紅目視著兩人，滔天的怒氣在雨水的加持下漸濃。
兩人低下頭灰溜溜的跑了，屠夫這才收回目光，拉起地上的豬爺，轉身進了自己的肉鋪。李欲卻投去一道羨慕的目光，回頭望去希望聽到熟悉的叫罵聲，可屋內寂靜一片，連楚半仙也消失不見。
只有烏吉跟愚洱匍匐在窯爐旁睡得正香，少年腦袋裡全是疑問，楚半仙從哪走的？
或許是自己太入神，從身邊溜過去了吧，抬眼望著櫃檯，瞧見那七個銅板靜靜的躺在那，才了有心安。
雨越下越大，少年心中又隱約不安。想起兒時的傳言，“四季雪城無暴雨，雨落城央禍遲遲。”當初林有財幾人跟自己講過，依稀記得那天的雨也很大，自己跟他們被困在外面。或許是烘托氣氛，又或許是為逗笑，說舊南城一般很少見暴雨，但一旦下起來，總會發生災禍。
說來也怪，那次下過雨後，發了一陣很大的洪災。自己差點死在水中，直到心在回想起還陣陣後怕，同行的行管大人家的小兒子高統卻嗤之以鼻，為了彰顯自己肚裡那二兩墨水，說了一堆繁文縟節。
對此，李欲倒是忘得一乾二淨，畢竟自己也就學過幾個簡練的文字，對這種文章一類也只能懂個大概，並未放在心上。
饒是這雨有種隱隱約約要超過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