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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天黑透了，屋裡灶房內亮著一盞煤油燈，昏黃的光亮照在相對而坐的兩人臉上。
捻一大筷子拌茄子蓋在飯上攪和攪和，把大米飯跟軟乎乎的醬拌茄子混在一起，往嘴裡刨上一大口，嚼吧兩下又伸胳膊去捻一筷子鹹肉炒豇豆塞進嘴裡。等把這些都嚥下去，楊朵花滿足地嘆了一聲：“阿蘭姐，你煮的飯菜味兒太好了。”
阿蘭笑著去捻豇豆：“好吃你就多吃些，還有鍋巴粥。”
正吃著，堂屋的門被人拍響。楊朵花一口飯還沒嚥下去，就急急起身，帶得身後的凳子都摔在地上哐地一聲響。她嘴裡裹著飯含糊道：“肯定是我爹孃，要不就是我奶。”
“不要慌，我去看看。”阿蘭放下碗，走到摸黑走到堂屋。站在門後，她揚聲問：“外頭是誰？”
“誒，是我，朵花她奶。”門外的楊老太高聲回道。
阿蘭這才抽出門栓，把門開啟一條縫。楊老太那張蒼老的臉映入眼簾：“楊奶奶。”
“誒，乖丫頭，我是來找我家朵花的，天都黑透了那丫頭都不曉得回去。”
阿蘭迎她進來：“楊奶奶先進來吧，朵花在我這。”
離的近，瞅見阿蘭嘴邊的油，楊老太就知道自家孫女是留在這吃飯了。想著，她踏進堂屋，掀開手腕子上挽著的圓溜溜的小竹籃。從裡面端出一盤子洋姜，一小碗黃澄澄的蒸雞蛋。
遞給阿蘭：“阿蘭丫頭，上回朵花那丫頭說你愛吃著酸洋姜，我就想著再給你送些過來，還有這蒸雞蛋，朵花她娘左等右等沒等到朵花，就猜想她是來你這了，朵花那丫頭飯量大，她娘就想著蒸這碗雞蛋給你們端來，算是填個菜。”
其實楊朵花她娘在蒸這碗雞蛋時也很是糾結；一般人家留你家人在家吃飯，吃飯這人要是額外帶做好的菜過去這在農家是有另一層意思的，代表帶著菜這人看不起請客那家。
楊朵花她娘是個老實人，她真沒有看不起阿蘭的意思，蒸雞蛋的初衷只是怕朵花把阿蘭家的東西吃多了，害阿蘭不夠吃。把雞蛋打散攪在碗裡才想起送蒸雞蛋過去還不如送兩個生雞蛋過去。
她端著一碗生雞蛋液找到在堂屋的楊老太，問咋辦。
雞蛋都打了，楊老太也知道這個大兒媳婦兒是一片好心，想了想便拍板讓她繼續蒸。
阿蘭端著蒸雞蛋，細細聽完楊老太的話，便笑道：“這沒啥，楊奶奶回去叫嬸子不要多想，我跟朵花投緣，她還幫了我一下午忙嘞。”
說罷，把蒸雞蛋放在桌上，又請楊老太坐。楊老太坐下之後望望還端著大海碗的孫女：“你也真是不曉得客氣，你阿蘭姐日子不好過你又不是第一天曉得，硬是要你娘拿條子抽你，你才長記性。”
桌上一大碗吃了大半的拌茄子，一盆鹹肉炒豇豆，大海碗裡裝的飯也是大白米飯。打眼一瞧，楊老太瞧出阿蘭家今兒這頓飯金貴。心裡惱怒孫女不成器，白吃人家的。
聽著楊老太的話，楊朵花臉漲紅，都不好意思伸筷子捻菜了。
阿蘭知道不能這樣聽下去，再任由楊老太說下去，下回楊朵花指定不好意思來找她。便道：“楊奶奶，朵花大中午頂著太陽帶我摘了好多石榴，下午又在自留地幫我摘了一下午的菜，天黑那會兒她就說要回去，是我扯著她不叫她回去的，你也知道，自從我娘改嫁，我這屋裡就我一個人住，朵花來找我玩說話，我開心的很嘞。”
說起這些，楊老太也可憐這丫頭，便不好意思再說自家孫女了，連連點頭，還道：“我家朵花這丫頭一天光曉得玩，你帶著些，她要是能學你一樣懂事，我跟她孃老子就不愁了。”
邊說著話，邊吃飯，一碗蒸雞蛋阿蘭跟楊朵花分著吃了，拌茄子吃光，豇豆炒肉更不用多說。這年頭只要跟肉沾上邊就沒有剩的。
送走楊老太跟楊朵花，把堂屋的門栓好，阿蘭就沒啥事要乾了，碗筷那些楊朵花走之前搶著洗完了。
太早睡不著，村裡不知道誰家養的狗子也在大聲叫喚。想想，阿蘭下去地窖把那一簸箕的土豆給搬了上來，舀缸裡的水連著洗三遍，把這些比雞蛋小不了多少的土豆洗的一點沙子泥土都沒有，攤在另一隻乾淨清爽的簸箕裡晾著。弄完這些也到八點多了，她這才來了睡意，舀水洗完手腳臉躺在床上沒一會兒就進入夢鄉。
說回楊朵花跟楊老太。祖孫倆出了阿蘭家相互攙扶著摸黑慢慢走。
農村的夜黑是黑，但依稀間還是看得清路，耳邊充斥著聲聲蟬鳴，楊朵花突然開口：“奶，我覺得阿蘭姐她娘一點也不好。”
楊老太疑惑地嗯了一聲？
楊朵花聲音清脆，替阿蘭打抱不平：“阿蘭姐那麼好的人，她都不管，只曉得管王家的王蓮花跟王梅花。”
“大人的心思你們小丫頭哪裡清楚，王大樁有兩個男娃，李招娣怕是指望有人養老。”楊老太說著。
“她要是管阿蘭姐的話，阿蘭姐也可以養她啊，阿蘭姐可能幹了，她做的雞肉丸子特別好吃，豆醬也是，跟奶你做的還不一樣。阿蘭姐她又大方人又好，我要是李招娣，我肯定不會不管阿蘭姐的。”楊朵花說。
楊老太一聽這話就知道這孫女又吃阿蘭的好東西了。嘆了一口氣，她告訴孫女：“改明兒，你姥姥家要給你送東西過來，你撿那些吃的拿些給阿蘭，咱也不能老吃人家的。”
“我曉得的，奶，明兒扯點菠菜給阿蘭姐吧，她沒種菠菜呢。”
......
五點，阿蘭推開房門，望了望天井，沒下雨。朝灶房走去。
昨兒洗的土豆經過一晚上水早就陰乾了，阿蘭洗漱完抱起簸箕把土豆都倒進大木盆裡，又去水井那兒把雞肉圓子提上來。把板車推到門口後，再把這兩樣東西依次放上去。
光這些還沒完呢，砰砰砰，擦擦擦.......晾曬過的花生跟鹽放在打餈粑用的石臼裡一通亂砸，不一會兒花生就脆成渣渣跟花生紅皮混在一起。這時候，阿蘭又把提前準備好的白芝麻跟幹辣椒粉外加一小把白糖倒進去攪和攪和，等它們不分你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香氣撲鼻的佐料就成了。
整整一小盆的佐料做好，照例端到板車上去。
太陽出來，阿蘭推著板車往公社走，板車上放著一口大鐵鍋，幾個木盆，裡面各自都有東西。
上了前面一個坡就到公社了，擦擦汗，阿蘭想一口氣把板車推到擺攤的地方，卻發現板車咋推都推不動。
阿蘭反應過來 ，是這坡的原因，昨兒有大隊長媳婦幫襯著一下就過去了，這就導致今兒沒考慮到。
“我幫你搭把手吧，放這兒擋著也不是個事兒，待會兒上學的學生娃兒就該路過了。”阿蘭正想著對策，一道聲音傳過來，板車上也多出一雙帶著繭卻仍舊會讓人覺得好看的手。
有人幫忙，弓著腰的阿蘭一下就露出笑，顧不得抬頭立馬出力氣去推板車：“成，謝謝你，給你添麻煩了，待會兒我請你吃圓子，不遠的，就在離供銷社不遠處，你跟我過去，我煎幾個圓子，你嚐嚐味兒，不收你的錢，今兒多虧你。”
曲著一雙長腿推板車的周文禮笑笑客氣道：“不麻煩你了，我趕時間上班，下回有空再嘗你的圓子。”
話說完，板車也上了坡，阿蘭這才抬頭，周文禮這個時候已經轉身朝前面走去。留給阿蘭的是一道精瘦高挑的背影。
“喲哦，丫頭，你可算來了。我都在這等你老半天了，快來快來，苦菜肉包子，我要兩個，給娃一個，剩下一個帶回去我跟娃兒她娘一起分，叫她看看，苦菜也能這麼好吃！”
昨兒擺攤的地兒站了好幾個人。一個牽著娃兒的男人一看到阿蘭的板車上坡就喊。
聽著這道聲音，阿蘭立馬就把剛剛那人拋到腦後，推著板車朝擺攤那地兒走：“今兒沒包子，今兒改賣香煎雞肉圓子跟香煎土豆。”
什麼？沒有包子？賣雞肉圓子還說得過去，賣土豆是啥意思？有人開口：“不是我說丫頭你，做生意哪有這樣的，土豆那個賤東西也拿出來賣，那玩意兒家家戶戶誰沒有啊，吃多了還燒心！”
“是啊是啊......”
阿蘭擺手，制止他們接著說下去：“賣吃食嘛，我賣你們買，你們不買我也不會扯著你們的袖子強賣，圖的就是一個自個願意！”
說著，拿出大鐵鍋，把在家就點燃的碳爐子提下來，架上大鐵鍋，等鍋冒煙手快地舀上一大勺子油沿著鍋邊淋下去，就這樣淋了三勺。
看著她動作，圍著的人都安靜下來，見放了整整三勺油，有人杵了杵旁邊的人，砸了砸嘴，小聲咕噥道：“這也太大手腳了，三勺子啊，怕是煎鞋底子都好吃。”
熱鍋涼油煎得雞肉圓子一個個都恨不得跳出鍋，伴隨著滋滋聲，香氣瀰漫開來在每個人的鼻尖跳舞。
等到阿蘭一鍋鏟把雞肉圓子翻個面露出焦黃的底兒來，有人忍不住了：“這圓子咋賣的，給我來三，不，五個。”
“五分錢三個，不要票。”阿蘭一邊說一邊用鍋鏟把煎好的雞肉圓子推到一邊，舀幾勺子土豆下去。
五分錢三個不算大的圓子說貴不貴說便宜也不便宜，但她不要票，這就很值得買了。
有牽著娃兒的大人連忙喊：“我要三個。”
“我家娃兒要六個。”
也有沒有大人送，獨自來上學的娃兒踮著腳擠進人群：“我，姐姐，我要一毛錢的。”
阿蘭鍋鏟一動就剷起一份雞肉圓兒裝進碗裡，撒上佐料跟切的細細的小蔥遞給付了錢的人。
雞肉圓子賣的好，等土豆的香氣被油煎熟，那股特殊的香氣溢位來，賣的也不比雞肉圓子差。甚至有些人更願意買土豆子，土豆子便宜點，一份四個，才兩分錢。
有的娃兒自已拿不出來兩分錢，就呼朋喚友湊在一起，買上一份撒了佐料煎的焦焦脆脆的土豆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分著吃。
有些失算的是阿蘭只准備了五個碗。好些買圓子跟土豆的人只能等前面的人吃完才能買。
大概一個小時之後，就沒多少娃兒過來買了，估摸著學校在上課。供銷社的小圓就是這個時候來到阿蘭的攤兒前，遞過來五毛錢跟一個飯盒：“我要三毛錢的圓子，剩下兩毛錢裝土豆子。”
阿蘭答應一聲，把飯盒接過來，沒第一時間接錢：“給啥錢啊，來，三毛的圓子兩毛的土豆子是吧，我給你裝。”
看著阿蘭的做派，小圓眼裡地笑意更深了點，她伸長胳膊把錢塞進阿蘭腰間的布兜裡：“我在家也是到處找吃的，我老子娘就罵我是老鼠精，現在有你擺攤，我算是有口福了，你不收錢我下次都不好意思過來。”
阿蘭笑眯眯地多給她裝了一毛錢的雞丸子，撒上佐料遞給她：“我每天兒賣的吃食都不一樣，你願意來是照顧我的生意。”
小圓接過圓子跟土豆迫不及待地用手捻起一個塞進嘴裡，一咬圓子就爆汁，焦脆的外殼內裡又鮮嫩，混合著佐料又香又辣又有滋味兒。美得她瞪大眼睛，朝阿蘭豎起一個大拇指：“真有兩下子！”
阿蘭直起腰，笑盈盈的，心情又好了點。
一大碗在攤前兒吃完，小圓又追加了五毛錢的，面對阿蘭的目瞪口呆，她回道：“我要帶回去，叫我爹孃也嚐嚐味兒。現在不裝，待會兒晚點你這怕是就沒有了。”
阿蘭這才接過她的飯盒幫她裝。心想哪裡有那麼誇張，等兩個小時後，看著空空如也的攤子，她才知道真不是誇張。
看著一小盆已經見底的佐料，阿蘭猜想今天的什生意能這麼好大部分功勞怕是出在這佐料上了。還有油，油她也用得多，煎出來的東西香。
推著板車來到供銷社門口，阿蘭進供銷社問小圓買了三把鎖。
只買一道她不放心，一次性買三把一次到位。省的以後李招娣跑去家裡亂翻。
別人來買東西，小圓都是不咋耐煩，阿蘭來買就不會。小圓自已也說過自已好吃，好吃的人就格外喜歡做吃食好吃的人。
阿蘭就是這樣的人，買了三把鎖，小圓還給抓了把糖給她。
程家村。
李招娣今兒又沒瞅見阿蘭，她忍不住了，跑到大隊長前面告狀道：“阿蘭今兒又沒上工，大隊長你也不管管？”
程德旺瞟她一眼：“她上工不上工現在跟你有啥關係？你與其操心這些，還不如管好你自已，以後別時不時就跑去找阿蘭要糧食。”
被說中心事，李招娣眼神閃了下，她現在跑過來就是怕阿蘭不上工到時候分不到糧食，她更難要到手。
“誰，誰要她糧食了，那都是村裡面亂傳的。”
程德旺懶得跟這個不要臉的女人說話，起身躲到另一邊去。
坐在田埂上的大隊長媳婦兒一邊拿草帽往臉上扇風一邊盯著李招娣的背影。
不遠處的楊老太也眯著眼睛緊緊盯著李招娣。
李招娣還不知道自已被盯上了，還在琢磨阿蘭去哪兒了，甚至想阿蘭是不是又跑去城裡了。
推著板車的阿蘭到家之後，狠狠歇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