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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節將近，恰逢雪停天晴，朔方的街頭熱鬧無比，到處可見兜售糕糖零食的商販和雜耍的藝人。
關月冷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頭，她一會兒瞧瞧東邊一會兒看看西邊，偶爾回過頭來催促後面的易天琊快點跟上自己。易天琊手中幫她提著兩袋一路過來買下的零食雜物，臉上帶著無奈的傻笑。
這是荒蕪在朔方成功組織閹黨陰謀後的第三天，易天琊幫著顧寧曦編寫好了要先行送回山莊交給宗主會過目的行動彙報，好不容易抽出空來，立刻就被關月冷拉上朔方街頭陪她逛街。
原來作為靈音據點的舊巷小酒館現在還在修復整理當中，所以易天琊等人暫時就跟著顧寧曦住在歸雁樓。歸雁樓經過柳閣與荒蕪這麼一次暴力交接後，原本的老闆嚇得不輕，已經收拾細軟跑路了。葉凝痕做主由葉家接受了歸雁樓的經營，並暫時借給荒蕪使用。
關月冷一大早跑到歸雁樓來找易天琊時，發現他正穿著一身酒店打雜小二的衣服在大廳內搞衛生，不用說也知道這是顧寧曦的惡趣味。
新任的顧掌櫃十分給葉大小姐面子，輕易地就答應放易天琊出去了，臨別前還大方地問易天琊需不需要自己贊助他一點特殊經費。
本著有錢不拿是傻瓜的宗旨，易天琊腆著臉從顧寧曦那裡領了錢，和關月冷高高興興地上街玩去了。
兩個年輕人攜手離去時，易楓正一臉倦容地從樓梯上走下來，他伸了個懶腰後抱怨道：“大清早的就吵吵鬧鬧，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顧寧曦拿起易天琊留下的抹布收拾善後，順便對易楓說道：“易閣主，這哪裡是大清早，都日上三竿了。”
“對我們刺客來說就是大清早。”易楓狡辯道，“晝伏夜出是我們的天性。”
“刺客，那你打算什麼時候搬走？”顧寧曦問道，“你已經在這裡白住三天了，天網都撤走了，你怎麼還留在這裡？”
“這地方現在是葉家的又不是荒蕪的，要趕人也得葉凝痕來趕吧？”易楓莞爾一笑，“顧左使你說是不是？”
顧寧曦拿他沒有辦法，只好無視他。
易楓走到她正在擦的那張桌子前坐下，伸手在桌上放了一串銅錢：“三日房錢，多餘的勞煩給上點酒菜。”
顧寧曦愣了一下，將手中抹布一摔：“你真把我當酒店掌櫃了啊？”
易楓滿臉無辜地說道：“在下絕對沒有冒犯的意思，只是歸雁樓現在上到掌櫃下到伙房打雜不全都是貴宗的人在負責嗎？”
“寧曦姐，柴火快不夠了，讓易天琊去弄點。”慕懷楚從伙房探出腦袋來說道。
顧寧曦和易楓面面相覷，易楓對她做了一個“正如我所言”的微笑。
她扶著自己的額頭坐下，懊惱地說道：“啊……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我覺得挺好的啊，難得能這麼放鬆不是嗎？”坐在對面的易楓卻這般說道。
顧寧曦輕輕撥出一口氣，說：“哪怕片刻的放鬆……對於我這樣的人來說，也像是消磨意志的毒藥。”
“那就是說其實還是想要過這種生活的，非不想也，實不能也。”
“這個天下容不得我們倦怠。”顧寧曦烏黑的雙眼深邃悠遠，“荒蕪必須帶著刀劍繼續前行。”
“天下這麼沉重的東西，荒蕪真的能一身揹負嗎？”易楓質疑道。
“那柳閣願意與我們一起嗎？”顧寧曦沒有回答，反而笑著向他丟擲了問題。
易楓卻是很嚴肅地同她說道：“究竟什麼樣的世道才是你們想要的？我知道現在你們想打倒閹黨，但打倒閹黨之後，這個國家真的會變成你們所想的那樣嗎？”
顧寧曦默然無語，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野心家。”易楓悲觀地說道，“閹黨倒下後，還會有別的東西冒出來，玉無瑕那樣的人，也可能會成長為下一代野心家。荒蕪以守護江湖天下為己任，你們的理想很大，但是刀劍與天下相比終究是渺小的東西。”
“其實這兩天我也想如果將來結束了亂世，能夠在某個城鎮裡擁有一家自己的酒店就真是太好了。”顧寧曦趴到了桌子上，雙手墊在下巴上若有所思，“你說得對，和天下比，刀劍實在是太渺小了。”
易楓笑了笑，他欣賞地望著顧寧曦，沒再說話。
感受到那灼熱的目光，她翻了個白眼兒，無情地說道：“易閣主，能別這樣看著我嗎？你現在的目光裡哪裡還有當日與我針鋒相對時的鋒利，滿滿的都是七情六慾。剛剛的話隨口說說就好，消沉一陣過了，我還是會選擇繼續握緊刀劍。”
易楓毫不羞慚地說：“當時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得不示人以強。如今又沒了性命之憂燃眉之急，與顧左使這樣的美人兒坐而談笑，偷得半日歡愉也是好的。”
她抬手撫摸自己右臉那道新痕，自嘲道：“我如今都破相了，易閣主是在酸我嗎？”
“我不覺得，一道淺痕而已，配在顧左使身上猶勝紅妝……”
顧寧曦難得的有點羞怯，她抬手製止他繼續說下去：“易閣主請打住，我不喜甜言蜜語。”
“好，那在下就不說了。”易楓聳肩，“彼此陣營兩立，便言盡於此。”
“朔方一役，死傷者眾多，恐怕已經觸及宗主會底線。柳閣日後請切勿重蹈覆轍，再行為虎作倀之事。”顧寧曦對他說道。
易楓鄭重地點頭：“金玉良言，易某謹記。”
他起身離開桌子，扭頭看了眼外頭的天色，對顧寧曦抱拳一禮謝道：“顧左使，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易閣主，把錢帶走。”顧寧曦推了推桌上易楓留下的那串錢，“雖陣營兩立，也曾一同出生入死。即便不盟，也當為友客，我不能收你的錢。”
易楓語氣詭異誇張地說：“你真以為那是房錢？”
顧寧曦愣了一下，伸手撥開那串銅錢，發現其中夾雜了一枚特製的金色錢幣，方口四周鑄有四字——夜闌楓柳。
“以後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可以讓人帶著這個東西找柳閣的刺客。”易楓在出門前背身說道，“我見此物，雖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顧寧曦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心中平地起了一陣波瀾。她搖搖頭，將那枚金色的錢幣從串繩上取下來單獨收起，然後走向伙房。
朔方街頭，易天琊憂愁地看著自己雙手提著的兩隻布袋裡裝的東西越來越多，他跟在關月冷後面，哀聲道：“月冷，差不多了吧？你哪裡吃得了這麼多？”
“又不是我一個人吃的，得帶回去分給大家啊。”關月冷理所當然地說道，“也快過年了嘛。”
是啊，快過年了。易天琊看著她身上那件嶄新的棗紅白底棉襖，覺得說不出的喜慶。
“一會兒去我家吃飯吧？”關月冷靠過來，扯了扯他的衣袖。
“好嗎？”他遲疑道，“我可是一個荒蕪誒。”
“放心啦，我和哥哥已經提前跟爹說過了。”她笑著拉他的手，“經過了這一次事情，難道你覺得爹還會對你們有敵意嗎？”
“只是怕別有用心的人知曉，日後對你們家不利。”他想的比較深遠。
關月冷安慰道：“誰會知道？你又沒在自己臉上寫著我是荒蕪遊俠。”
易天琊抓了抓頭髮，覺得她說得有道理，而且自己應該去葉府一趟，便一口應承下來。
兩人把朔方城最熱鬧的街市逛了一遍，而後便轉道去了葉府。葉凝痕從堂前走過，正看見他二人從外頭進門來，便熱情地招呼道：“易兄，來的正好，廚房剛做好午飯。”
“哥，給他添一副碗筷唄。”關月冷嬉笑著說。
“還用你說？一起過來吧。”葉凝痕白了她一眼。
葉漣水的傷好轉了許多，已經能下床行動了，此時正陪著葉夫人坐在後庭。葉凝痕領著關月冷和易天琊二人過來拜見了父母，向他們介紹易天琊道：“爹，娘，這位就是我和你們說過的易天琊少俠，這兩次府上能夠逢凶化吉，都多虧了易兄和他的朋友們。”
“見過葉公，葉公身體可好？”易天琊向葉漣水行禮。
葉漣水望著易天琊，微笑著點點頭：“易少俠，不必多禮。多虧了荒蕪的援手，我沒什麼大礙。”
他直截了當地點出了“荒蕪”二字，便是要以坦誠使易天琊寬心。易天琊也明白其中用意，再拜謝道：“葉公是北境擎天柱石，為小人所趁，我們理當全力援護。”
“謬讚了，天下終究是屬於年輕人的。”葉漣水很謙虛地說道，“我已經決定了，以後就把府內府外的事情全都交給凝痕處理。”
“葉大哥文武雙全，必能不負葉公所望。”易天琊由衷地說道。
“哈哈哈……”葉漣水開懷而笑，起身抬手道：“有什麼話一會兒再說，一起去吃飯吧。易少俠，請。”
“在下誠惶誠恐，葉公您先請。”易天琊恭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