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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治房。
衛已仔細地聽著究竟僧人的陳述。
案件的難點在於移屍的方法，要在透過層層關卡的前提下在兩個時辰內將屍體從敦煌衙署移到五十里外的石窟當中。
此前衛已與裴正做過多般猜測。
比如用馬運，如果是用馬兒運送屍體的話，的確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做到。
但在實際情況中，這種可能性幾乎為零。
首先就是騎馬的動靜太大，敦煌夜宿不是瞎子也不是聾子，有人騎馬帶著朝廷司隸大員深夜出城，無論如何都會被攔下來。
在夜巡小吏的陳詞當中，當夜敦煌城南北西三門都緊緊關閉著，那夜月光很明，連只鬼都沒見到。
另外就是利用特殊的風箏運送，這顯然就是傳奇故事裡才可能出現的事情了。
且不說當夜敦煌無風，就算有風，兇手又是如何悄無聲息地操控著一架載著人的大風箏飛出敦煌城的呢？
時間與運送屍體成了此案最難解的地方。
但此時究竟僧人給出了一個非常合理的推測。
移屍要滿足三個條件，無聲息、無痕跡、速度快。
“要滿足這三個條件，貧僧想只能用水了。”究竟僧人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衛已忽然通透，果然巧妙！
根據石窟掃地僧的陳詞，他發現死者時，死者身上的血已經流乾了。
而無論是敦煌城內，還是石窟內外，都沒有發現半點血跡。
無論是用馬運還是人背，不可能做到一點痕跡都不留。
而用水運就可以完美地解決這一問題，死者的鮮血在運送過程中全部被放進河流當中了，如此一來，自然是找不到半點血跡了。
如此推測，兇手應該是將衛元挾持到河流上才痛下殺手的。
衛已又問：“敦煌地處沙漠，會有河流嗎？”
究竟僧人道：“使君初來乍到不知敦煌地理，敦煌當然有河流，著名的有龍勒水與大泉河，巧得很，這條大泉河就在三危山千佛洞附近，貧僧甫一聽到此案細節，就立馬想到了大泉河。”
“大泉河？”衛已眼輪輕抬，努力調整著自己內心中的各種小情緒。
第一個要壓制的情緒就是焦灼，因為究竟僧人這一步棋贏得很漂亮，輕輕鬆鬆就將案子的一大難點給解開了，衛已沒有信心能將這一把贏回來。
“對，大泉河，往早的說，敦煌千佛洞的由來還得拜這條大泉河所賜呢！”究竟僧人道。
衛已：“願聞其詳。”
究竟僧人：“前秦建元二年，樂尊和尚在大泉河河谷上眺望三危山，見夕陽下金光萬道，輝煌聖潔，如同各般奇異的佛光聖影，當即決定要在懸崖上開鑿佛窟，這才有了現在敦煌佛事的昌盛。”
衛已點點頭，如此說來究竟僧人能在第一時間想到大泉河也並不奇怪，這是出於他對千佛洞淵源的洞曉，衛已的焦灼情緒緩緩消失了。
移屍的問題解決了。
但其他問題隨之而來。
大泉河在敦煌城外，即便兇手想要藉助河流將衛元的屍體運送到石窟附近，那他也得先將衛元挾持出城才行。
衛已深吸了一口氣，最根本的問題其實還沒有解決。
究竟僧人剛剛舒展開的川字紋又皺了起來。
“高僧可以帶我去大泉河看看嗎？”良久，衛已開口問。
究竟僧人：“河流會告訴使君答案嗎？”
衛已點點頭。
“想聽聽理由。”
“看看有無百密一疏，順便去參觀千佛洞。”
大泉河距離敦煌城有五十里路，衛已與究竟僧人同乘一輛車，裴正與磨刀童子騎馬。
晴空下的敦煌城一望無際，衛已懷抱著獅子貓，從馬車裡眺望看不見盡頭的大漠。
茫茫黃沙之中會有河流嗎？衛已心中不禁發問。
這時板正坐著的究竟僧人試探著問衛已：“衛使君，你找到司隸大人被殺害的原因了嗎？”
“沒有。”衛已將頭縮回來，“也是案子的一個糾結點所在，閣下有高見嗎？”
“也正是貧僧糾結之處，我見過衛元大人，是一個相當儒雅的巡檢官員，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人會招引殺身之禍。”
究竟僧人又補充道：“聽聞使君與衛元大人是親戚。”
衛已點點頭：“陳留郡衛氏，不過要往上推兩代才有血緣關係，他們家是宗我家是庶。”
究竟僧人露出笑容，看起來竟然有點陌生：“畢竟是血脈相連，彼此氣質有些相似，司隸大人雖然老了，也算是模樣周正的長者了。”
衛已沒有繼續接應這個話題，而是問：“高僧熟悉敦煌情狀，可知道族兄在此間巡檢的細節嗎？”
“眾所周知司隸大人是來查捉錢案的，這件事說來要追溯要米氏那兒去，聽聞你們昨夜也審問了，難道沒有發現什麼嗎？”
衛已：“米長樂不像兇手。”
“使君從哪裡判斷出來的？”
“感覺和邏輯。”衛已道。
“想聽聽。”
衛已道：“捉錢一案是以縣正治安不力結案的，這件事基本已是定論，米長樂雖然在中間花了不少錢，但對一個生意人來說，能用錢擺平的事情，他們是最樂意做的，所以米長樂不存在殺人的動機。”
究竟僧人點點頭。
“感覺呢？”
衛已：“他不像個聰明人。”
究竟僧人又露出了笑容，眼前這位年輕的使君的確有著跟一般人不同的思維方式，或者說魅力。
“那使君有懷疑的物件嗎？”
衛已稍稍沉默，而後眼神一凜：“有。”
究竟僧人屏住呼吸。
衛已的語氣不動如山：“我懷疑沙門。”
究竟僧人眉頭按下，第三隻眼睛微微怒視著衛已。
“衛使君是從沙門與朝廷的爭端上來推測的吧。”究竟僧人道。
“不錯。”
“沙門與朝廷的爭端僅僅是學問與禮儀上的分歧，犯不著做這樣的事。”
這也是事實，從這個事實出發，衛已的懷疑根本站不住腳。
衛已：“大膽懷疑，小心求證。”
究竟僧人眉頭舒展，忽然想到既然對方當著自己面開誠佈公地說，那就證明他的第一懷疑物件並非沙門。
“使君能說說真正的嫌疑人嗎？”究竟僧人接著問。
衛已慢悠悠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口袋，口袋只有半個手掌那麼大，接著衛已從裡面掏出了一枚銅錢。
衛已將銅錢放在手心，這枚銅錢銅色微白，是一枚新樣式的五銖白錢。
究竟僧人疑惑，不知衛已意欲何為：“一枚銅錢？跟此案有關係嗎？”
衛已將究竟僧人的悉數反應包括微小的表情都記錄在了心裡。
這不是一個謀事者的表情。
衛已收起了銅錢：“這枚銅錢是在族兄的辦案檔案裡發現的。”
究竟僧人仍舊不明白。
衛已：“猜得不錯的話，兇手應該就是為了這枚銅錢而大開殺戒的。”
究竟僧人徹底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