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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代會的第二個程式是教師代表分教育質量組、加強管理組、安全衛生組、總務後勤組四個組，分組討論商議學校管理的各方面重要政策。
類似於人大，是聰明的領導借正規的程式貫徹落實個人意圖的平臺工具。
程俊熙作為高三年級組長，被分在總務後勤組，顧名思義，就是討論制定青蓮高中有關總務後勤工作管理的規章制度。
聽完總務處副主任陳利民關於“盤中餐餐飲有限公司”的簡介和承包條款，大家炸開了鍋。
頭髮花白德高望重的老教師王介甫一直在重點班教政治，他說：
“還是競爭好，賣麵條麵皮的，賣餅子油條的，賣水餃餛飩的，為吸引顧客，必定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從味道上、質量上、數量上、服務態度上展開商業競爭，客觀上有利師生，改革開放成功的經驗證明，競爭比壟斷好。我覺得現在就挺好的，視窗多，花樣多，選項多，像夜市一樣，多有煙火氣呀。”
程俊熙發言有點衝動了，他說：
“盤中餐公司簡直是白嫖嘛。按它們這一番騷操作下來，說白了，就是一分錢承包費不掏，白嫖二十年經營權。”
陳利民主任見風向有點跑偏，老教師王介甫他不太敢批評，但程俊熙人年輕，資歷淺，又是年級管理人員，不批評白不批評，而且程俊熙一激動，措辭激烈粗俗，有傷風化，他說：
“唉唉唉，程組長，啥叫白嫖，啥又叫騷操作，你看看，白雅、方媛、丁微、許歡樂，四位年輕女老師，人家還沒結婚呢，你說這話合適嗎？”
確實，白雅、丁微、許歡樂三位老師，臉都紅了，像三朵小紅花一樣嬌嫩。
“是有點不合適，但話醜理端，你就是擺個麵皮攤攤，攤主老闆鍋碗瓢盆桌椅板凳總得自己準備吧，所以它投錢買廚具餐具天經地義，不能抵扣食堂承包費。”
“對對對。”好多老師恍然大悟，不停地點頭附議，但校花老師方媛號稱“青蓮高中第一胸”，她挺胸而出，反駁道：
“程老師，你也不能這樣說，盤中餐公司實力雄厚，在四川、嶺安，承包了幾百上千所學校食堂，專業人做專業事，不是更專精特新嗎？而且，更重要的是食品安全，現在我校的小攤小販，假如出個食品安全事故，他們幾個有賠償能力？假如，我說假如，他們沒能力賠償，不是得找學校，我們學校經費緊張，負債累累，大家不是不知道呀？”
她是音樂老師，長得極其誘人，聲音甜潤，說話好聽，像唱歌一樣舒服。
昨晚，陳校長在她身上辛勤耕耘時突然冒出幾句挺掃興的話：
“小媛媛呀，明天的教代會，如果有人反對學校食堂承包給盤中餐公司，你要勇敢站出來，體現一個黨員的政治擔當呀。”
方媛扭動著身子，嗔怪說：
“陳校長你討不討厭，這時候談工作合適嗎？我看你是日理萬機睡覺也不閒著。”
陳校長噗嗤一下笑了：
“對對對，討厭討厭，我就是在日李萬機呢，李萬機，方萬機！”
陳校長一高興，早洩了。
方媛嘴翹得老高：
“討厭啦，真討厭呀，不理你了。”
她覺得自己好空虛好空虛，就像一個飢餓的人，只是喝了一小口一小口米湯，然後，然後就沒有了食物。
好餓。
陳校長一身虛汗，淋淋漓漓，像李紳寫的名詩《鋤禾》中的農民爺爺一樣：
“鋤禾日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陳校長老漢是個好老漢，只是槍裡沒子彈，一點也喂不飽年輕貌美的絕代佳人方媛老師。
討論來討論去，爭論來爭論去，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眾說紛紜，喋喋不休。
最後工會主席、副校長王三甲做了《青蓮高中第十屆教代會有關決議的報告》，他說：
“經過89名教師代表的認真討論，現形成決議如下，一……，二……，三……”
“關於盤中餐公司承包我校新修食堂的事，我們已經討論很久了。”陳利民主任抬起自己的金錶，瞅了瞅。“都下午六點了，再拖下去也沒有用，難道大家想週末加班，週六週日，再開兩天會？有意見的可以保留，但就這項專項工作，我提請舉手表決，方媛老師注意統計一下票數。陳校長，您看有啥指示？”
陳校長清了清嗓子，威嚴的目光像強光燈一樣，掃了全場一遍。
會場一下安靜下來，掉根針也能聽到。
“民以食為天，五千多師生的吃飯問題，絕對是個大問題，馬虎不得！我們要選擇一個有實力、正規化的大公司合作，這才配得上我們這所百年老校。代表們要服從大局，慎重考慮，著眼於青蓮高中的科學發展、可持續發展，投下自己神聖的寶貴的一票。”
陳利民主任接著說：
“會後去蜀大俠火鍋城，盤中餐公司贊助了八桌火鍋，大家吃好喝好，不準請假，都必須去。”
陳校長端端正正一身正氣坐在主席臺上，黑皮鞋錚亮，黑褲子筆挺，白襯衣雪白，三根長頭髮穩穩當當地團結在地中海周圍，頭皮白亮亮，光芒似萬丈。
最後還是以多數票透過了“盤中餐餐飲有限公司”對青蓮高中的承包合約。
程俊熙本來想不去吃這頓鴻門宴，但事已至此，不去不行。
慢慢地，氣氛就熱烈起來了。
喝的是三糧液，當時比較流行，外號又叫娃哈哈，意思是度數低，口感綿柔。
三杯提議酒喝完了，陳校長第一個瀟灑走一回，他肥肥的大手端著小小的酒杯，笑容滿面，如沐春風。辦公室主任劉新民、教導主任馬自強，一個拿白酒瓶一個拿紅酒瓶，給校長的倒酒工作殷勤服務，遇到喝白酒的教師代表，劉主任就負責倒酒，遇到喝紅酒的教師代表馬主任就負責倒酒。陳校長看人說話，妙語連珠。見到老同志就簡單敘舊，拉近感情；見到年輕同志就激勵讚揚，關心個人問題；見到女老師代表帶小娃的，就捏捏小朋友的臉蛋，鼓勵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總之，八面玲瓏左右逢源，排場十足氣場強大。
輪到給方媛老師倒酒時，方老師幾杯酒下肚，滿面桃花，像桃花仙子一樣。她說：
“校……校長，我快醉了，不能喝了。”
陳校長說：
“小方老師，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喝！
能喝二兩喝五兩,這樣的同志我欣賞。
能喝半斤喝八兩，這樣的同志要培養。
能喝八兩喝一斤，這樣的同志才放心。
能喝白酒喝啤酒，這樣的同志要調走。
能喝啤酒喝飲料，這樣的同志沒人要。
能喝一斤喝八兩,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
能喝八兩喝半斤，這樣的同志要小心。
能喝八兩喝半斤,黨和人民不放心。
能喝一斤的喝一桶哪，回頭提拔你當副總啊。
能喝一桶的喝一缸哪，將來校長就你來當。”
輪到程俊熙這兒，陳校長說：
“程老師年輕呀，年輕氣盛，好呀，真好呀。新詞也多，那個白啥啥？”
馬自強主任反應快：
“白嫖。”
“哦，對對對，白嫖白嫖，程老師不愧是高中語文老師呀，知識豐富呀，接受新詞彙快呀，我畢竟老朽了，不懂年輕人的世界呀，代溝，有代溝。白嫖不好呀，程老師人年輕，又帥氣，你那個小媳婦叫方……方芷君，方大夫那麼漂亮，你……你可不要犯錯誤喲，師德師風一刻也不能放鬆呀。”
馬主任劉主任蠻在旁邊點頭，“對對對。”
程俊熙有點尷尬，一直雙手端著酒杯，聽陳校長說話，時間一長，手都有點痠麻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索性鼓起勇氣說：
“陳校長，我和我校十幾位老師的房子都漏水，外面下大雨，屋裡下小雨，床上都放的是接漏水的洗臉盆，電視機、沙發旁，都放的是桶。男女生宿舍也是，五樓漏到四樓，四樓都漏到三樓了，學生晚上都睡的是潮溼的被子。”
“喲，還有這回事，有這麼誇張嗎？”
程俊熙自認為該仗義直言，讓陳校長掌握真實情況，作為一名黨員，該對組織講實話說真話：
“我看這新修的校舍，就是豆腐渣工程，到處漏水。”
陳校長皺皺眉，只一秒就又笑容可掬了：
“哈哈哈，程老師愛校為校，關心學校，好呀，真好呀。這新校舍有沒有問題，不能我們信口開河呀，得上級部門、監理部門、驗收部門說了算。至於漏雨，你可以找總務處反映嘛，是不是？”
“反映了幾次，他們說要屋頂重新做防水，不是等天晴，就是說缺錢，一直漏一直漏……”程俊熙還在說還想說，但陳校長已笑意盈盈，走向下一位教代會代表。
只留下程俊熙老師，半張著嘴，抖動著雙唇，雙手恭恭敬敬地還端著酒杯，僵在那兒，由於尷尬，手不由自主地發抖，酒像淚水一樣，一滴又一滴，積聚，負重，下墜，一瓣瓣摔得粉碎……程俊熙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偌大的酒局，觥籌交錯，烈火烹油，眾生喧譁，只剩下小人物程俊熙被冷落被漠視被無視被針對。
高一年級組長孫俊傑看在眼裡，招呼大家乾杯，很豪氣的“咀”的一口，仰脖痛飲。年輕的劉怡然，嫣然一笑，輕輕地拿起果盤的哈密瓜，甜甜地吃著。俏麗的方媛老師，酒的精華滋潤得她千嬌百媚，顧盼流鶯。
他呆立在那兒，不知道是該坐下還是繼續站著。
汪學習主任扯扯程俊熙的衣袖，讓他坐下，附耳小聲說：
“坐下，坐下！別說了別說了，這次中層提拔，泡湯了，你，鐵定岀局了！”
程俊熙說：“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