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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
雲霄書院名義上是一座書院，但本質上依然是五行界幾大修行聖地之一，所以存在地牢這種地方也不奇怪。
關過人，死過人，外敵，內賊，清白的，冤枉的……都有。
林墨算是這個地牢數千年來接待過的，很少有的那類住戶。
很冤枉，卻很難說得上清白。
作為今天第二位拜訪林墨這位住戶的客人，簡業平很意外。
因為第三位訪客來的太快！
當伏雲奴來到牢房外的時候，簡業平已經來不及撤出去了。
他只能用韋封量留下的通幽燈遮掩自己的存在，祈禱自己不會被來人發現。
哐當——！
厚重的鐵門被推開。
簡業平捏住通幽燈的手微微攥緊！
明亮的燈火映在伏雲奴身後，幾乎將整個門框佔滿的身軀投下巨大的影子，與牢房的黑暗融為一體。
“你在跟誰說話！”
厚重的聲音如同低沉的銅鐘，敲在林墨的心口上！
伏雲奴走近，掃視了一眼，沒有發現其他人的形跡。
隱藏著的人一動不動，卻暗自鬆了一口氣。
還好，伏雲奴的境界還沒有到馳域，不到馳域，不開領域，便識不破通幽燈的神異！
但緊接著，簡業平的心又提了起來！
因為牢房裡還有林墨……
面對面前如黑塔般漢子的質問，林墨心想，這看上去可比宗濤猛多了！
然後，他很自然地做了一個出乎簡業平意料的動作。
林墨眯了眯眼，微微別過了頭。
伏雲奴一愣。
簡業平同樣一愣。
因為這才是一個在黑暗中待久了的人被強光照射後正常的表現！
如果林墨真的一直被關在地牢，無人看顧，那他的眼睛，應該不適應明亮光線！
原來是自言自語。
伏雲奴這般想。
原來是為了讓自己看上去像自言自語。
簡業平這般想。
林墨親自為簡業平抹去了最後一個破綻。
“沒誰，只是胡言亂語罷了。”
林墨的聲音聽上去依然虛弱。
“大人，查清楚了嗎？我是無辜的。”
伏雲奴皺了皺眉，他總有一種被人窺探的感覺，神識掃過，卻一無所獲。
忽然間，他掃過牢房右上方的一角。
是那玩意在運作，難怪！
伏雲奴放下心來。
“無不無辜，你說了不算。”
林墨笑著回應道：“那能說了算的人，是怎麼說的？”
那語氣，像是在輕視伏雲奴，不是一個能說了算的人。
伏雲奴走到林墨面前，後者毫不避諱的直視著他的眼睛。
在出事的第一天，伏雲奴就把林墨的資料擺在了沈青儀的案頭，他很清楚，林墨的骨頭裡有一種傲氣！
與他成為戰奴之前一般無二的傲氣。
但伏雲奴在林墨的眼睛裡並沒有看見曾經的自己，林墨比他更內斂，更理智。
外院那種骯髒的泥沼裡養不出這種人。
所以伏雲奴越發好奇林墨在雲霄之前的經歷，但很可惜，沈青儀不想大張旗鼓的去調查，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林墨身上。
伏雲奴：“在這裡住了十天，就只是想說這個？”
林墨：“我還想洗個熱水澡，但你大概不會滿足我。”
伏雲奴有些錯愕，林墨到現在看上去依舊有底氣。
林墨繼續說道：“其實我清楚，書院會不會放過我，跟我無不無辜沒什麼關係，哪怕我只是一個被捲進來的意外，只要還活著，價值也比置身事外的我大得多，替罪羊，或者誘餌……我應該沒說錯吧？”
伏雲奴的眉頭皺的越發深了，這種心性和認知，根本不像一個孩子。
“如果不是你在書院一直都很剋制，我都要懷疑你是從孽城那鬼地方出來的人了！”
是的，剋制！這是沈青儀看完林墨所有資料以後給出的評價。林墨是一個很擅長剋制自己情緒的人。
或者說，他骨子裡除了一股傲氣，還有一股善意。
林墨身負千斤巨力，可那夜襲擊他的二十幾個人，沒有一個有性命之危，甚至在丁字卯號房裡放了半夜，還有力氣呻吟。
擂臺上，餘津每一下都是衝著要他性命去的，可是逼迫餘津卸甲以後，林墨依然沒有下狠手廢了餘津。
“孽城？”
伏雲奴聽出來了，林墨是真的不知道。
“罪徒流放之所，諸惡匯聚之地。”
林墨問道：“所以我也要去那？”
伏雲奴搖頭。
“不，你要去另一個地方——寒窟！”
說著，伏雲奴手指一彈，束縛著林墨的枷鎖落地，林墨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脆弱的血肉頓時溢位血來！
伏雲奴投下冰冷的目光，大手扣住了林墨脖頸與脊柱相連的地方，將他提了起來。
“現在！”
林墨道：“可你之前那個人說後天才會有人接我走。”
“他說了不算。”
伏雲奴冷笑，隨即，提著林墨大步離去。
身後，通幽燈掀開一角遮蔽視線的光幕，簡業平鄭重地朝林墨行了一禮。
那個口型，說的分明是，多謝林兄！
伏雲奴走遠之後，簡業平身邊那人問道：
“少主，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簡業平深吸了一口氣。
“通知下去，讓大家繼續潛伏！林墨的事，絕對不要沾！”
這人有些遲疑，林墨可能知道與帝君有關的秘密，就這麼放過了？
“林墨試探了兩次，你還沒看明白？”
簡業平把這人問的一愣。
“樓騰被派出來查這件事，就是為了讓人覺得這事不大，是一個喚魄境後期就能解決的！可你也聽見了，樓騰說了不算！
“剛剛來的人那個一隻腳已經踏入了馳域境！絕帷亭的情報裡符合他特徵的人只有一個，伏雲奴！沈青儀也不過是馳域境，這個戰奴是岑希甫留給他的！懂了嗎？”
手下人背脊一涼！
也就是說，林墨這件事背後，是那個宣稱還在閉關的老不死授意！
如果一個道虛境大能對林墨感興趣，那的確是誰沾誰死！
“少主，那我們就這樣離開？”
簡業平搖了搖頭。
“先從雲霄脫身，回去以後，把重心放在餘家！林墨知道什麼我們不清楚，但他既然提到餘燕，那說明餘燕是個突破口，再不濟，我們能從他那裡知道林墨因為什麼被抓的，岑希甫和沈青儀又是因為什麼對林墨感興趣！敵人要做的事，恰恰是我們要阻止的！”
……
伏雲奴提著林墨，一路沒有留下任何蹤跡，來到了一處佇立的門前。
門高三丈，寬接近兩丈，整扇門都是由冰藍色的水晶打造而成，一陣陣冰冷的寒氣自門上四溢，周圍的地面盡是白霜。
林墨狠狠的打了個冷顫，這裡就是寒窟？
放眼望去，能看見門後空無一物，四周也沒有圍牆，一片空蕩蕩。
只有一扇大門，孤零零的立在這裡。
像是一座為了紀念誰而建造的墓碑。
伏雲奴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枚半圓半錐的印章，大門隨即開啟。
他帶著林墨走入門中，卻是另一片天地！
林墨撥出一口白氣，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四處蜿蜒的冰晶亙古不化，散發著瑩瑩的微光，照亮了整片空間。
哪怕此時已經站在了足夠高的地方，林墨也看不清秘境的全貌。
曠遠，無垠……
這裡有花朵，有樹木，山巒，溪流，飛鳥……
靜謐，美好，彷彿一處世外桃源。
但這片哪裡都好的世外桃源，唯獨，沒有溫度。
一切，都凝上了一層冰晶。
飛鳥在半空停滯，流水凝固在原地，依舊清澈見底，花草樹木，在冰晶下保持著往日的繁茂。
像是誰停住了時間……挽留早已不再的昔日。
這是一處秘境。
在雲霄的頂峰，人為開闢的秘境！
林墨在看到這些之後恍然，這片秘境的主人，應該就是萬年前的冰神——葉紫凝。
伏雲奴對於秘境中的奇異景色絲毫沒有留戀，提著林墨快步走過，來到一處黑暗陰森的洞窟。
這裡是少有的沒有被冰晶覆蓋的地方，看起來更像是後來修建的。
恍惚間，林墨看到一個模糊的白影一閃而逝。
伏雲奴卻好像什麼都沒有注意到，錯覺嗎？
砰！
林墨被扔到地上。
冰冷的地面讓林墨一瞬間以為自己回到了跟冰凰對峙的那天！
叮鈴鈴！
兩根鎖鏈從黑暗的頂部垂下，泛著青黑色的光澤，像是某種怪物的鱗片，尾端是吞吐著鋒芒的彎鉤！
噗呲——！
利器刺入血肉，鎖鏈尾端的彎鉤一瞬間就洞穿了林墨的琵琶骨！
林墨髮出一聲痛呼，臉色由蒼白，變得青黑！
這一瞬間，林墨感覺到這兩條鎖鏈貫穿了他的神魂！
啪——！
整個彎鉤貫穿林墨的身軀，尖端與鎖鏈相連，像是兩個圓環，扣死在了林墨身上。
鎖鏈在律動，起伏的節奏，像是某種呼吸，傷口上駁雜的血液，在這律動中被鉤鎖一點點汲走。
叮鈴鈴，林墨的身體猛地被吊起，全身的重量都掛在那兩道彎鉤之上。
劇痛之下，林墨的額頭蒙上一層冷汗，又很快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一層白色的寒霜。
自始至終，伏雲奴都一言不發。
“我猜，這是邪修的東西？”
林墨直勾勾的盯著伏雲奴，言語挑釁。
伏雲奴輕蔑的笑了笑，彷彿在嘲笑林墨的幼稚。
“東西的正邪，只在用他的人，殺人的劍，也可以拿來救人。”
“咳咳，說的在理，那你口中這可以拿來救人的玩意叫什麼？”
伏雲奴道：“勾魂鎖，是專門針對馳域境修士打造的刑具，至於這處秘境，名為寒窟，是冰神大人開闢的，與外界完全隔絕，恭喜你，你是這萬年來少數有榮幸能進入這裡的人，並且會住上很久。”
由此可見，雲霄書院高層的膽子真的很大，在冰神葉紫凝的故地設立刑房，關押犯人。
林墨：“很久是多久？”
伏雲奴抬手理了理袖子，不緊不慢的說道：
“那就要看你能活多久了，現在，讓我來看看你的記憶！你最好別反抗，搜魂術歷來霸道，你也不想變成傻子吧？”
伏雲奴的雙指併攏，一點熒光在他指尖亮起，而後，貼上了林墨的額頭。
林墨陷入了昏迷。
林墨還有價值，伏雲奴當然不可能任由他反抗，所以他讓林墨昏了過去。
隨著伏雲奴的一縷神魂進入林墨的意識中，無數碎片般的記憶流淌而過。
寬闊平整的青黑色道路，彼此往來的塊狀盒子，在空中飛行的鋼鐵巨鳥！
他的內心開始激動的顫抖！
這些前所未見的東西！伏雲奴一無所知。
但在雲霄最隱秘的記錄裡，有過記載！有人曾創造出無需法力就能驅動運轉的器物！
那個就連名字都被視為禁忌的人——尺丹書！
果然是邪帝的餘孽！
可很快，這些碎片般的記憶被他撥開，因為他要找到最深處的東西！林墨的記憶裡，一定有更珍貴的東西！
但下一刻，伏雲奴不動了，呼吸停滯，心跳彷彿被凍結。
他看到了熟悉的一幕，兩根併攏的手指，點在了一人的眉心。
更纖長，更白皙。
那，不是他的手！
伏雲奴順著手指向上望去。
一雙金色的眼睛！如兩輪金澄色的太陽，懸在半空！
大約在半個月前，有人跟伏雲奴做了一樣的事。
那個人，叫空玄，他說他的師父，叫尺丹書！
伏雲奴的身體在短暫的停滯後，抖了起來！四肢像被人隨意揉捏過後的彈簧一般，劇烈的抖動！
那雙眼睛的主人在笑，儘管伏雲奴只能看到一雙眼睛，可他卻從那雙眼睛裡很清楚的感覺到，那人在笑。
像是看到某個頑皮的孩子碰了不該碰的東西，然後自作自受。
那眼神彷彿在說，隨意窺探別人的記憶，可是不禮貌的。
嗡——！
道虛！
一個不符合書院情報裡任何一位道虛境大能特徵的道虛！
道虛境，不可窺，不可探！
可那位，卻選擇在林墨的記憶中留下痕跡！
逃！
伏雲奴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逃！
當他向後退的時候，已經遲了。
因為那兩根併攏的手指，像是點在了他的眉心！
伏雲奴的記憶，在消失，不止是他窺探到的記憶，就連本身的記憶，都在退散。
他先是忘記了自己的功法，他忘記了什麼是手腳，所以，他理所當然的忘記了如何驅使自己的四肢，忘記了什麼是修為，什麼是反抗。
然後，他忘記了什麼是說話，什麼是聲音，他的嗓子發出了最本能的咿呀，耳朵過濾掉了所有資訊。
然後是眼睛，口舌，觸感……
他忘記了什麼是顏色，什麼是畫面，什麼是氣味，疼痛……
所有構築一個人意識的常識都被抹去，廣闊的金色識海逐漸黯淡，化為烏有！
沈青儀來了。
他看見伏雲奴維持著手指併攏向前的姿勢，仰面倒下。
伏雲奴變成了一具被剝奪了所有感官，只會呼吸的植物人。
何為道虛？
這便是道虛！
沈青儀的臉色變得鐵青，而後，變得惶恐！
道虛的手段，他見過，可這種手段，如同驚濤駭浪般拍碎了他的常識！
這種手段，究竟是登天榜上的哪一位？
他感覺到，整個寒窟有一陣異動，隨即，消失不見，像是水面泛起一陣波紋，又被迅速撫平。
沈青儀鬆了一口氣。
這訊息，傳不出去！
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當年冰神大人給這座桃源般的秘境取了“寒窟”這樣一個如囚牢般的名字。
但這裡依然是冰神大人的閉關地！真正的與這世間隔絕！
與林墨接觸過的那位道虛，依然是人！
人，怎麼能和神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