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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大多數凡人，在年齡小的時候內心更為純澈堅定，清明如琉璃明鏡，即使在心裡有什麼害怕恐懼的東西，也無非都是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小玩意兒。
不至於出現那種在這九百多道問心階上，被幻境折磨出失心瘋那般可憐又可怖的模樣來。
所以祁照君看似草率，卻也有他自已的考量。
前面的幻境都很簡單，越往後面越複雜。
幻境會層層遞進，鑽進人心底最脆弱隱蔽的角落，將其最害怕恐懼的東西，非常惡劣地在你面前重現，然後撕裂開來。
跟將它製造出來的那個人如出一轍。
一模一樣的惡趣味。
陸相聞的眼前雲霧堆疊，又開始浮現出成片成片的幻境，那些沉在遙遠記憶裡，早已模糊不清的往事也被幻境翻找出來，炫耀似的陳列到他面前耀武揚威。
在屍山血海中劇烈地喘氣，每一道呼吸都凝結著鮮血的腥氣，他被逼至城牆單兵作戰，奮力揮槍，盪開一眾瘋了似的圍上來計程車卒，血脈骨肉中廝殺毀壞的慾望躁動不安。
陸相聞想起來了。
那是他剛開始執行神殿任務的時候。
任務內容很簡單，守城、等待援兵的到來。
但是臨門一腳，自已這邊卻出了個奸細反水，初出茅廬的年輕小陸又莽又直，非常憤怒地將那叛賊當場抓出來斬首示眾，然後直面對上氣急敗壞的敵人就開始殺。
沒什麼計謀，滿腦子殺戮。
那其實是他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陸相聞重新又經歷了一次這次慘烈的守城，他背後的城門沉默著緊閉，身前是烏泱泱地敵軍，因為自已下令斬殺了奸細激怒首領，首領直接宣佈重金懸賞他的項上人頭。
所有人都殺紅了眼。
敵方射出的箭羽密密麻麻襲來，陸相聞側著身子翻滾，敏捷躲過，他感受到自已體力所剩無幾，身上傷痕累累，雖然都未搶到要害，但卻一直在流血。
他再次隨著肌肉記憶抬槍橫掃，蠻橫的力道直接震碎撲上來的敵人胸骨，身披輕甲計程車卒們吐著鮮血，徑直被掀飛出去，重重落在地上蕩起濛濛的灰塵。
腦海中抽空思索著，關於這個世界的結局。結局其實很簡單，就是他在最後一刻等到了援軍，接著便倒在了城門口。
這並不是一個完美的結局，陸相聞記得很清楚，因為他在眼睛闔上的最後一秒，看到了雙漂亮眼睛。
那人呼吸凌亂，湊得極近，眼下濺著一道鮮血，長睫震顫著幾乎掃到他的臉頰，抱著他倒下的身體，聲音聽起來迷茫又慌亂：“你不要死……你不會死的……”
指節冰涼，無措地想要抓住些什麼。
最終只抓到那人溫度接近於無的手。
為什麼？
明明他們素不相識，為什麼這個人會因為他的死亡這麼難過，彷彿他們很久之前就已經認識過彼此，建立過深而密不可分的聯絡。
陸相聞有些怔愣，看著那人垂下的眼睫，蒼白的面板上血痕明顯，猶如刻上去的一道紅印，顫抖雙臂將他摟在懷裡，力度幾乎要嵌進身體裡。
已方的援軍抵達戰場，高昂激動的號角聲嘶吼交織，馬蹄下蕩起煙塵，灰色的城牆血流成河，深紅的旗幟被扛起，在風中凌亂翻卷。
城門被開啟——
軍隊士氣高漲，一擁而上。
陸相聞的任務順利完成。
那個人卻是半跪在城門前，在他脖頸處落了一滴淚。
從那以後，他在任務世界裡總是會碰到這樣一個奇怪的人。明明處事果決凌厲，本身卻極其脆弱易碎，遊走在刀光劍影的邊緣，秉承著自已的一套理念我行我素。
是有意，還是無意。
越來越多的人影呈現在陸相聞眼前，他們面容已經模糊不清，匆匆從他面前經過，或是回眸一笑，或是客氣地打招呼，腳步輕快著經過又離開。
輕輕拋給他一個小鉤子。
是的沒錯，你猜得都對，我就是故意來找你的。
只會淺淺留下一個讓人抓不住的痕跡。
如果你再次想起我，我就會出現。
出現在每一個你會出現的地方。
來找我吧，我一直都在等你。
蒼雲山門前。
第九百九十八道問心階上。
霧氣已經濃郁到了一種詭異的程度，祁照君的袖袍沾染上明顯的潮氣，他清晰感受到眼睫上落著的溼潤，面色有些詫異。
他還沒見到過這種奇怪的現象，因為按照常理來說，人與人之間的幻境並不相通。
無論另一個人在幻境裡看到了什麼，他都不應該感受到。而且如今祁照君的心境，已經不是問心階能夠輕易堪破的了，所以他一路上就跟沒事人一樣東溜西轉。
來回換著方向去觀察小孩兒的表情。
眉頭緊皺，稚嫩的臉頰緊繃。
看上去似乎真的有什麼很難做出選擇的世紀難題困惑著他呢。
祁照君唏噓道。
但想當年，他這位名副其實的貨真大少爺，一直被父母親族嬌生慣養著長大，金銀珠寶撒著玩兒，根本不知世間愁滋味。
做過對自已人生影響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幼時跟玩伴書童溜到王城腳下的山上踏青，玩遊戲捉迷藏還打了賭，賭約是什麼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得為了不被發現找到，便直接從那長長的階梯上跑了上去。
小廝們再次見到自家少爺的時候，對方是被一個眼睛放光的老頭兒帶在身邊，他穿著雪白潔淨的道袍，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激動興奮：“你們家小少爺頗有仙緣，不若跟我一道修行如何？”
這看起來就像個江湖騙子啊！
誰敢放家族中被當眼珠子疼似的小少爺去這窮酸破落的山上吃苦啊？
簡直是痴心妄想。
小廝們眼高於頂、趾高氣揚地想著。
就算要去，也是去一些有名望的大宗門。比如仙門第一的凌雲宗什麼的，而不是這裡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破落仙山。
可是到最後讓眾人跌破眼鏡的是，臉蛋滑嫩軟白眼神天真可愛的小少爺，竟然還真的選擇留下來，跟這個看起來就像坑蒙拐騙之徒的老頭兒一道上了山。
家中父母抱頭痛哭，沒能改變他的心意。
這一去，就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