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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來是個看官，眼下卻像是被人從床底拖出來的偷兒，倉促間粉墨登場。
“我恰好路過，無意中聽到了你們的話。”畫中人扒著房簷，探個頭出來。
晏庭饒有興味地抬頭，看見一顆小腦袋半露在屋頂，暗夜裡瞧不真切。他冷笑一聲，說：“恰好從房頂路過？”
畫中人眼珠一轉，想起了花魁的話，回道：“時值中秋，人月兩圓。玉盤掛瓊樓，正是對月彈唱的好時候，我特來欣賞。”
晏庭向她招手，說：“下來說話。”
“可惜我尋不到下去的方法。而且，你們這群人看上去兇得很，我們還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的好……”她怯怯說道。
晏庭說了句那可由不得你，旋即甩動右手。一縷極細的卷線飛出，前端掛著枚彈珠大小的銅球。
房頂上的人轉身剛要逃，腰上已被卷線纏繞，只聽咔嚓的落鎖聲響，那銅球中的機關與細線咬合，使人難以掙脫。
晏庭腕上一拽，房頂的人被摜向地面。
哎，一天之內摔我兩次。她心內暗叫。在下落的過程中，翻轉身子，仍是正面朝下，拍在地上。
好一會兒，她才緩過勁兒來，也不整理凌亂的衣冠，倒先去檢視琵琶的狀況。
“你寧願摔死也不願傷了琵琶？”晏庭詫異，一兜手奪過那把琵琶，上下檢視，並無蹊蹺，確實只是一把琵琶。
她急忙搶了回來，扯動腿腳，不免倒吸涼氣。
“這是把好琵琶，摔壞了可惜。” 她說。
月光籠在她身上，讓人看清了她那張雖有些狼狽，但仍然俏生生的臉蛋。
“嘶……”這聲音來自虯髯客。
晏庭轉頭遞過去一個眼神，虯髯客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忙收斂情緒。
畫中人得空，作勢要走，剎那間一隻手已扼住了她的喉嚨。手上青筋暴起，顯然用了力道。
她對晏庭瞠目而視，掙扎著捶打他的手臂，像奮力撲騰的小鳥兒。
晏庭眯眼凝望她的杏眼粉面，將粒藥丸送入她半張的口內，在她背後一拍，藥丸滑了下去。
“你已經服了我的藥。日後，如果有旁人提起今日我與黑衣人的事，不管你人在何處，只要我這邊牽動藥性……”晏庭吹了口氣，說：“你，香消玉殞。”
畫中人嗽著嗓子，搶白說：“就算是有人洩露，這裡這麼多人，還有那些黑衣人，怎知不會是他們說出去的呢？”
“不會是他們。” 晏庭頓了頓，繼而笑道：“當然，如果萬一是他們，那就算你倒黴吧，誰讓你偏巧在這裡賞月呢。”
“可有期限？我會守口如瓶，但總不能一直被你威脅。”她追問。
晏庭仍是笑，說：“全憑我高興！十年、二十年，誰知道呢？畢竟時過境遷也有可能被人說漏嘴捅出去。”
玉面修羅，果不其然。
畫中人看出他是個不講理的人，抱上琵琶，向他說道：“既如此，我同閣下再無話可說，就此別過。”
“留下姓名！”他說。
畫中人想起了那個恩客吟誦的詩，稍一停頓，便道：“柳翩躚。”
“哪裡尋你？”他說。
“尋我做什麼？你不是說了嘛，如果你的事情洩露了，就算是千里之外，我也一樣逃不掉。”
裙裾飄蕩，在晏庭和一眾兵卒的注視下，她走出了窄巷。
晨光熹微，虯髯客的馬攆在晏庭身後，他低語說道：“公子怕那女子來歷不明，對旁人多話，給她服了牽機引？”
“嗯。”
虯髯客半晌無話。
晏庭道：“定生，你可是有什麼要說的？”
虯髯客道：“我們幫了蕩寇，茲事體大，謹慎些倒也沒什麼。不過我看那女子著實絕色，想著要是能添進公子房中，哪怕做個外室……”他偷眼檢視晏庭的神色，見他表情淡然，毫無波瀾，頓覺興味索然，就沒再說下去。晏庭也並未追問。
不多時到了將軍府邸，一個老嬤嬤倚檻迎風，正等在階下。
晏庭舒出一口氣，翻身下馬，三兩步躍身上前，在老嬤嬤的胳膊上拍了拍，皺眉道：“夜間冷，嬤嬤怎麼不多穿上些。”接著衝門房喊道：“煮了滾燙的薑茶，給齊嬤嬤送到屋裡。”
“我怕哥兒回來沒口熱乎東西吃，就等在這裡。” 齊嬤嬤笑著，拉著他的手，把他引向備好餐食碗筷的房間，邊走邊唸叨：“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你的幾個夫人跟著你一路奔波，早就睡下了。”
晏庭聽說，冷哼一聲。
“這府邸真大呀，很寬裕地分配了還有一間空餘呢。”齊嬤嬤笑道。
晏庭點了點頭，無來由想起了窄巷裡的女子。風舞綠柳翩躚影，月照清波盪漾心。他抬頭望了望天，月亮還在天上，顏色已經散淡了……
柳翩躚此刻正坐在晨曦的街巷邊發呆。為了保住畫不被火燒損，她竟然從上面出來了。
這一日間，她反覆嘗試回到畫中。可惜無論她怎麼努力，都入不了畫。在最後一次撞到牆上後，她眼冒金星，摸著腫起來的額頭，口中念念道：“不行了不行了，再這樣下去，我還沒回去呢，就先撞死了。看來強行往畫裡跳是沒希望的。”
她所有的見識，除了那些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得來的部分，其餘全是以畫為眼看到的。故而在這世間，她唯一熟悉的就是花魁房中的景象。
“也罷，既來之則安之。那個房間裡的男女常說要把握世間歡愉，想來這世間一定是個有意思的地方。我既然來了，不妨遊歷一圈。但願別再遇到像玉面修羅那般兇惡的人。” 她自語道。
肚子咕嚕作響的晌午時分，柳翩躚在井字街挑了門面最奢華的月桂樓大快朵頤。她迷上了瓊漿的味道，直啜到天色暗淡。
跑堂小廝上前來問她要銀兩。
“銀兩？哦……我知道銀兩是什麼，可我沒有。”她囁嚅道。
小廝沒想到這個大美人竟想賴賬，只得去找掌櫃。
掌櫃看到面色酡紅，酥胸微露的柳翩躚，怒氣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
他走近了些，低聲說：“姑娘沒有錢？但這餐食是要錢來買的喲。”一雙眼睛黏在柳翩躚身上，拔不下來。
柳翩躚喝得微醺，星眼朦朧。她想了想，抬手從髮間抽出金簪。雲鬟霎時鬆散，烏髮綢緞般鋪開。
她將簪子遞過去，見那掌櫃呆若木雞，便伸出手指將他的手展開，把金簪端正塞進他的手心裡。
“我確實沒有錢，但我看男女間常交換吊墜、手絹什麼的，估計這些東西是可以相抵的。你既然給了我這一桌酒菜，我就用金簪來換，你看可否？”柳翩躚向掌櫃道。
掌櫃絞著手指，感受她玉蔥似的纖指留在上面的滑膩滋味。過了一會，才抬眼打量那枚金簪。
當真是件寶貝，確實可抵這些酒菜。他心內道，嘴裡卻說：“這簪子有些價值，但比起這桌酒菜仍有不足。”
柳翩躚這下沒了辦法，說道：“我還有一把琵琶，卻是斷斷不能給你的。如果簪子不足抵的話，我該如何？”
掌櫃不露聲色說道：“在下可吩咐人隨姑娘回家去取，或者叫家裡人送來。”
柳翩躚無奈道：“我沒有來處，又何談家呢？”
掌櫃內心狂喜，急忙說道：“姑娘若能彈得一手好琵琶，便可留在我的店裡。這裡的歌舞獻藝正缺一位彈撥好手伴奏。”
柳翩躚聽聞，也十分高興，問道：“可抵每日酒菜嗎？”
掌櫃點頭如搗蒜，補充道：“姑娘如無去處，可留宿店內。”
柳翩躚拍手稱好，衣袖半掩半開，露出一段藕臂。她那一派天真的風流韻致，看得掌櫃未曾飲酒已經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