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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御龍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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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裡的那年,晚風輕吹,恰是龍井山最美的深秋,金燦燦的銀杏,如火的楓林,還有朝你慢慢走來的江南女子,恰如一抹淡雅清風……如今,煙雨氤氳,青茶吐翠,立於山林深處,合起眼,耳畔皆是春天的呼吸……

——彼年的龍井山

日近穀雨,天御龍井;山河碧海,又制新茶;空山鳥語,茶女應歌;怡然沉醉,乾坤暢悠。(明代許次紓在《茶疏》中談及採茶時節時:“清明太早,立夏太遲,穀雨前後,其時適中”對江浙一帶普通的炒青綠茶來說,清明後,穀雨前,乃是最適宜的採製春茶之時。)

遠山(龍井山)腳下,潺潺流水,如絲如絹,如夢如幻。可見茶舍,蒼竹環肆。茶舍內,眾人歸然就坐,仙茗之香悠然騰起,繞於鼻尖。

“龍井,既是地名,又是泉名,亦是茶名。”(徵炆一友)阮雙峰道:“雨前細芽,虎跑泉泡之,則潤色更佳,香韻尤足。(明代,高濂《四時幽賞錄》載:“西湖之泉,以虎跑為最。西山之茶,以龍井為佳。”)”他將一杯清茶遞給徵炆:“色綠、香郁、味甘、形美。”徵炆輕輕一品,細細回味:“只是少了些什麼。”阮雙峰輕輕放下茶盞:“徵炆兄可是想起了什麼?”徵炆只是聞著茶香:“三分桂花甜,七分龍井香。”他想起了那年,西子湖畔,早開的桂香,邂逅的佳人。月夜中,攜著知已,盪舟西子,不問人間世事,暢享夜色之安寧。抬起頭,明月裡的桂樹,都觸手可及,不再遙遠;畫舫內,杯中的龍井沉浮如夢,隱約飄來的一縷花香,使人沉靜安詳,彷彿被帶入了一場醒不來的夢。

“慕公子說的,定是桂花龍井。(桂花龍井早在宋代時期已經存在。至明代,民間普遍窨制桂花龍井茶)將龍井用鮮桂花窖制而成。如此,既不失茶之韻味,又帶有桂花之濃郁。”珍兒一聲,打斷了徵炆的回憶。阮雙峰遙思道:“清明綠葉,中秋桂花,清婉蘊香,盡是江南春秋兩味。”徵炆點點頭:“將茶沖泡至青瓷盞裡,任嫋嫋香韻鋪陳殆盡,再靜而品之,更覺幽淡與沁甜。”珍兒掩面一笑:“只是,姑娘窖制的桂花龍井本就不多。”阮雙峰不禁道:“這麼說來,讓徵炆兄回味無窮的桂花龍井,是出自林蓉姑娘之手。不行,我定要一品。”林蓉莞爾一笑,珍兒不禁道:“那阮公子可要好等了。待桂花滿樹,姑娘才會開制新茶。”阮雙峰一笑:“如此看來,此茶之稀遠甚獅峰啊。(獅峰龍井)”徵炆低著頭,聞著茶香,心念道:“什麼龍井,什麼虎丘,只要是你煮的茶,最是清香。”他一抬頭,恰然深情地望向林蓉,不禁令她羞紅了臉。

這時,珍兒俏然一問:“阮公子,為何武林之地,唯獨‘龍井’最負盛名呢?”阮雙峰道:“珍兒,這選茶不光要看形色,更要看其香韻。”珍兒喃喃道:“香韻?”阮雙峰道:“不管是杭州的寶林、白雲、香林,還是城外的六安、羅介,所產之茶皆不如龍井的清雅馥郁。說到底,那些茶都缺少一種中和之氣。”他補了一句:“不是香氣過烈,就是入味過於苦澀。少了這分淡雅,便稱不得上品。特別是雨前的龍井,啜飲淡然,似乎無味,但飲過後卻感受到一股太和之氣。”徵炆道:“這雨前龍井,即便是富貴人家也不能求得,每歲所產不過數斤。”阮雙峰不禁道:“前兒陣子,織造局來人、臬司衙門來人……日近穀雨,平日的稀客反倒成了常客。”珍兒又細品了幾口,不禁思道:“跟平日裡喝得也沒多少區別呀,品茶品茶,為何落地我這兒就品不出什麼不同呢?”

眾人盡興暢談著,只聞琴聲飄然,如行雲流水。茶舍內,只見林蓉輕撫著古琴,雙眸淡然清澈。

琴音渺渺淺唱,屋外靜水流長。阮雙峰對徵炆道:“沒想到林蓉姑娘是寧海人士。自古以來,寧海便是產茶要地。有名者,如‘茶山茶’。三年前,我曾到寧海茶山,在那千丈山巔,終年雲霧繚繞之處,採得道地的‘茶山茶’。此茶集天地之精華,細嫩挺秀,翠綠顯毫。泡之,香氣清香持久,滋味鮮爽回甘……”徵炆問道:“此茶較之龍井如何?”阮雙峰道:“高山雲霧之茶,別有一番風味。”琴聲止,林蓉對阮雙峰淡淡一笑:“緱城寧海,自是鍾靈毓秀之地。”她望向窗外,山濃雲淺,不禁微微惆悵,心念道:“一轉身,流年似水,那一方山水,可曾當年模樣……”

只見珍兒託著腮,問道:“慕公子,為何一路而來,沿途會有那麼多的官差。”徵炆道:“只為稽查不法之徒販運私茶。”珍兒詫異:“販茶?跟販鹽一樣嗎?”阮雙峰放下茶:“龍井山的村民,大都以茶為生計。(明朝茶稅較輕,茶利頗厚,故在適宜種茶之地,百姓大多以茶為主要生計。可對茶戶來說,每年的茶稅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相比鹽課,茶之課稅算是輕薄的了。茶商雖比不得鹽商,卻藉著課稅之薄,擁得厚利,同樣有著萬貫家財。也正是如此,私茶不止。人為錢死,鳥為食亡。按照大明律例,販賣私茶出境者,亦罪當致死。每年穀雨前後,也是稽查最嚴之時,總會有人喪命於此。”林蓉與珍兒皆感傷道:“原來,販賣私茶的結果與私鹽一樣。”阮雙峰點點頭:“那是自然。我記得,在洪武年間,寧海縣丞收取他人羅娟千匹,寶鈔伍佰貫,故意使茶戶少交賦稅。縣府推官多次告誡他要如實上報,可是這縣丞就是不聽,還將推官綁起來,套上枷鎖,關至縣牢。後來台州知府前去解救,厚利之下,這縣丞居然手持武器加以阻攔。”珍兒不禁道:“這……這也太無法無天了!”阮雙峰道:“最後,這縣丞被凌遲處死了。”林蓉傷感道:“若是朝廷輕搖賦稅,百姓皆富足有餘,這些悲劇是不是不會發生。”

珍兒輕輕放下茶盞:“姑娘說得不錯。”她不禁來氣:“人間百味鹽為上,人可以不喝茶,卻不可以不吃鹽,無鹽則腫。可如今這鹽價,真的好高。”林蓉亦道:“昔神農世代,夙沙初作,煮海為鹽,煎鹽之法,盡始於此。誰都明白,產鹽之本極低,可鹽價卻。”珍兒罵道:“賣價如此之高,也不知道是哪個挨千刀開的頭。”

徵炆道:“要說這鹽業,各位可知‘河東鹽場’?”阮雙峰道:“山西運城,河東鹽場。”徵炆點點頭:“不錯。而運城,古稱河東,漢代叫司鹽城。是為了鹽務鹽運而專門設立一座城池,這在華夏曆史上是空前絕後,絕無僅有的。”他沉聲道:“一言以蔽之,設立運城,是元統治者為了加強鹽務,保障食鹽供給。但更重要的是確保國庫收入,鞏固權力。僅此一地的鹽稅,最高之時,竟佔天下財稅之八一。”眾人聽後,驚愕了。

徵炆遙思道:“歷史上,涿鹿之戰與阪泉之戰後,黃帝爭奪便奪取了河東鹽池的控制權,誰控制了河東鹽池,誰就控制了中原地區的食鹽命脈,誰終將成為各部落之首領。換句話說,發起這兩場戰爭,一定程度上,就是為了爭奪河東鹽池。”珍兒訝然:“沒想到,爭奪中原是為了鹽。”阮雙峰思了片刻,緩緩道:“的確,自古誰有了鹽這個資源,誰就能大發橫財。一些商人也是依靠鹽而平地暴富。據說范蠡棄官之後,就是以鹽起家。”珍兒問:“是被稱作商聖的范蠡嗎?”林蓉點點頭,徵炆道:“鹽是塊肥肉,管仲是看得最透的,他曾對齊桓公言:‘唯官山海為可耳’。正是管仲,開創了華夏鹽政之先河。奪私有為官有,變課稅為壟斷。(“齊桓公用管仲之謀,通輕重之權,徼山海之業,以朝諸侯,用區區之齊顯成霸名。”——《史記·平準書》)桓公雖使國富、卻以弱民抑商為代價。官營壟斷害人(百姓)害已(統治階級)。”林蓉不禁垂眉:“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珍兒道:“原來罪魁禍首是管仲啊。”徵炆道:“不,這一切,罪在權力之壟斷。”他痛斥道:“官山海開的這個頭,使得鹽政成為了所有帝國的統治根本。秦時,鹽利更是二十倍於古。”他喝了一口茶:“都說‘人心總是不會滿足’。漢初,統治者將土地授予經歷了戰亂的倖存者,實現耕者有其田的理念。朝廷輕徭薄賦,與民休息。同時王朝開放了山川湖泊,允許人民發展私營經濟,在良好的政策支援之下,百姓的生產積極性空前高漲,社會財富極大積累。到武帝時,朝廷正式實行了‘鹽鐵專政’,籠天下鹽鐵與民爭利。漢昭帝時,帝國民怨自然不止,便有了‘鹽鐵之議’。”

珍兒問道:“什麼是鹽鐵之議?”林蓉道:“那時候,昭帝的外祖父霍光,借昭帝之名,令丞相田千秋、御史大桑弘羊,召集了賢良文學六十餘人,就武帝時期之政策,特別是‘鹽鐵專賣之政’,進行的辯論。”珍兒又問:“那最後呢?”林蓉一搖頭:“天下並無大變。”徵炆道:“至唐朝,國稅收入,鹽利近半。當年安史之亂,唐帝國為了籌措軍費,鎮壓安祿山,立下‘榷鹽法’, 榷鹽法一出,鹽價暴漲。(將鹽戶生產的鹽全部低價收購而來,再高價賣給民眾。)可即便在‘安史之亂’被平定後,榷鹽法仍舊繼續。繼唐之後,宋之鹽利,亦是如此,而元之財政,十之七八,依靠鹽利。”珍兒訝然:“那那那……那大明朝也是這樣嗎?”徵炆抿了一口茶,點點頭:“兩淮鹽,天下鹹。如今兩淮鹽業,亦是國之根本。”他望向東南:“倭寇猖獗,依海衛巢,亦依鹽以活,若官鹽價平,制私鹽則無利可圖,則梟自散,無所用其捕也。”阮雙峰聽罷,不禁道:“說到底還是兩個字。”他給眾人泡上了一盞新茶:“慾望。老子說的好:‘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國家職能之一是維護社會秩序,緩和階級衝突,從而維護整個社會的利益。但是封建王朝,本身就是一個特殊的利益集團,沒有法制的約束,依託國家權力,它能夠很容易地對社會財富進行掠奪。每個封建王朝的末期,國家對社會財富的掠奪是空前的,社會秩序也早已混亂不堪。畸形的鹽政,無盡的剝削,正是統治階級無止境的慾望……)”

屋外,鳥語清悠,天地清明,飲湖光山色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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