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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熠在一年前出院後就沒再來過這裡，也好久沒見到那位爺爺了，這會兒慢吞吞停在6床的病房門口，他倒是有點猶豫起來了。
一王月在身後輕輕的推了把，催促他快點進去，沈熠往她那邊看了眼，深吸了口氣，走進病房。
6床上躺著一個老人，特瘦，臉上的褶子特別深，層層疊疊的，雙眼都有幾分混濁，正睜著眼不知道看著哪兒發呆。沈熠輕輕地走到他身邊，扒了張椅子過來坐到了床邊。
似乎是依稀感受到了身邊有人坐下，老人原先望著天花板的視線收了回來，轉頭往沈熠這邊看去。
“爺爺。”沈熠笑著朝他打了個招呼。
老人盯著他看了好一陣，半晌才張了張有些乾裂的嘴說：“誒。”
沈熠不知道他有沒有認出自己，不過看這張有點茫然的臉，應該是還沒有認出來，一年了，自己應該變了挺多，畢竟是青春期。
沈熠想了想，又湊近了一點，把額頭上細碎的劉海往頭頂撥了些，露出一張相對完整的臉，笑眯眯的說：“爺爺想我了沒？”
老人看著他的有些無神的雙眼這才恢復了一些清明，嘴角也浮現出一抹笑：“小白啊。”
“對啊，小白來看您了。”沈熠咧了咧嘴。
老人不識字兒，當初沈熠給他寫自己的名字的時候，他認了好半天才看出來一個白字，便一直叫他小白。
老人好像提了許多精神，招呼著護工就要搖床坐起來。護工不在旁邊，不知道去哪了，沈熠連忙走過去，替他搖起了床。
老人看著沈熠，扯著有些嘶啞的嗓子哈哈笑了兩聲：“好久沒看到你了，小白。”
“這陣子上學呢，都沒來醫院。”沈熠也笑笑說。
“不來好，”老人點了點頭：“沒事兒來醫院幹嘛，身體好才好，最好啊，都別來醫院。”
“這不是想您了。”沈熠說。
老人臉上的笑更盛了幾分，說：“我也想小白了。”
說完這句，他頓了好一會兒，又說：“小白不在，都沒人和我聊天了。”
沈熠渾身震了震，想起了剛進病房時老人那張風燭殘年的臉。好像住在醫院裡所有的老人都很孤獨，沒有人聊天，沒有人陪，有時會和隔壁床的病友聊兩句，聊完以後便又陷入沉寂，日復一日，空躺在病床上，一邊接受著治療，一邊忍受著孤寂，一邊想象著的死亡。
他們也有年輕的時候，也曾經歷過沈熠的這種青春飛揚的年紀，也會和朋友四處玩鬧，但是不知不覺間，物是人非，歲月給他們添了這麼多的孤單和無奈。
沈熠突然有點不是滋味，他握過老人的手，那是一雙接近於乾枯的手，皮包骨，鬆鬆垮垮的，好像一絲肉都沒有。老人好像也想用力捏捏沈熠的手，剛一用力，便又垮了。
“老了。”老人咧著嘴，不知道是在自嘲還是在惋惜，只是笑呵呵的說。
“哪有的事。”沈熠忙說。
“她還好嗎？”老人突然張嘴問了一句。
沈熠被問的有片刻的怔愣，過了會他才反應過來，問的應該是以前躺在6床經常從沈熠嘴裡聽到的那位奶奶。他頓了頓，扯出一個笑說：“她好著呢，早就出院了。”
“挺好。”老人聽著點了點頭，呵呵笑著，又抬頭看著天花板說：“比我健康，挺好。”
沈熠抿了抿唇。
“你和她還有什麼聯絡嗎，小白。”老人又問。
還能有什麼聯絡呢，沈熠心裡頓時泛起幾分酸澀，故人已去，連最後一面都沒見著。
這麼想著，他還是笑了笑，從兜裡掏出一顆江林給他的糖，遞給了老人說：“當然有了，奶奶聽說我要來醫院看您，還特地託我給您捎顆糖。”
老人撐著床笑了好一會兒，將沈熠手裡的糖拿過去，放在眼前看了看，假裝嫌棄的說：“都這麼老了還吃什麼糖，假牙都要被甜掉。”
沈熠也跟著樂了一會。
兜裡的手機突然震了幾下，沈熠掏出來看了幾眼，是蔣琴給他打了電話。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牆邊接起了電話：“媽。”
“哪兒呢？走了。”蔣琴的聲音響起來。
“嗯。”沈熠應了一聲。
他走到老人的床邊，拍了拍老人的手，輕聲說：“我得走了爺爺。”
“走吧，走吧，不早了也。”老人也拍了拍沈熠的手。
看著老人明顯失落下去的表情，沈熠心裡有些揪著的難受，和他告了個別，很快的走出了病房。
他不想看到老人更無神的表情，也不想面對，他怕自己再多看一會就會捨不得離開。
蔣琴已經在電梯口等他了，看到沈熠走過來，她快步走上去拉過了沈熠的手說：“去哪裡了你。”
“沒哪兒，四處逛了下。”沈熠說。
剛乘上電梯，他忽然想到，這次又忘記問老人的名字了。
沈熠嘆了口氣。
趙志強已經開車在樓下等著了，沈熠坐上車，看了一眼時間，已經中午了。
“我們去餐廳吃。”蔣琴瞥了瞥他，說：“座位已經預定好了。”
“嗯。”沈熠應道。
餐廳的位置就在西區那家伍次酒館的邊上，沈熠往酒館那兒看過去，因為現在還是白天，酒館還沒有營業，大門上還掛著一把鎖。
雖然有一段時間沒來了，但總體看上去沒啥大變化，就是酒館的標牌上多了仨字兒，從伍次酒館變成了伍次酒館西區店。
酒館開分店了啊，沈熠愣了愣，但也沒多想。
在餐廳很快的解決了午飯的問題，蔣琴趕去了公司，應該是有客戶要來，沈熠則被趙志強送回了“庇護所”。
下午沒什麼事情，沈熠將房間的空調開啟後，轉身進浴室衝了個澡。左邊鎖骨上那條疤還是那麼刺目，長長的一條劃在心尖。沈熠閉了閉眼，不再看這條疤。
洗完澡，清清爽爽的趴在桌上刷了會兒卷子，又將錯題全部訂正以後，用手機拍了下來，存到了自己新建的“易錯題”相簿裡。
沈熠平時玩手機很少會去玩遊戲，手機對於他的作用，最多就是微信聯絡，線上支付，以及隨時可以掏出來看兩眼相簿裡的錯題。
長長的撥出一口氣，沈熠將桌面上的卷子收到抽屜裡，把手機的勿擾模式關掉了。
一大串紅點瞬間從微信裡跳出來，他有點被嚇到。
自己不常看微信，也很少有會互相聯絡的人，經常發訊息的，除了方成和許超那個三人群，現在大概還要加上一個江林。
究竟是誰給自己發了這麼多訊息？讓我們一起來一探究竟。沈熠心裡這麼想著，開啟了微信的時候腦子裡彈幕似的劃過一堆可能性。
訊息列表最頂上的，是還在持續轟炸的三人小群，這個群雖然已經被自己設了免打擾，不會有訊息提醒，但因為方成和許超兩個人正在群裡瘋狂@他，自然也就提醒了。
這個可能性已經被聰明的沈熠猜到了。沈熠沒有太吃驚，按照他倆的尿性，用腳想都知道又是在問他要作業答案。雖然班級不一樣，但進度差不多，作業也都差不多統一。
沈熠並沒有第一時間點開檢視，而是把視線往下移，下一秒，訊息列表的第二條，把沈熠驚的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江林給他發了十幾條訊息。
四小時前。
木頭：dd。
木頭：早。
木頭：今天發燒了嗎。
三小時前。
木頭：dd。
木頭：作業做好了嗎。
二小時前。
木頭：dd。
木頭：你要今晚就回校嗎？
木頭：你回我也回。
一小時前。
木頭：dd。
木頭：看群訊息了嗎？
三分鐘前。
木頭：dd。
木頭：【圖片】。
沈熠看著這些一大串的訊息，有種三觀被重新整理的感覺。
這三觀不是指通常所說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而是沈熠對於江林的各種理解，理解以及理解。
他始終以為，江林是個戲精，擺著一副非常冷淡的樣子，實際上心眼子比挖三個窟的兔子還多，但是也就限於演技，實際上應該還是挺冷漠的。
完全沒想到，這個表面上看上去對誰都不會說超過三句話的人，大半天能給他發這麼多條訊息，還每次都要dd一下。
以為自己是大鐵子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嗎？？
他一邊把掉一地的三觀撿起來，一邊點開江林發過來的圖片看了眼。
沈熠：“…”
特麼的，一張別踩白塊兒新的最高紀錄。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不知道該怎麼說，於是給江林送了一句話過去。
Sy：dnmddd。
江林很快就發了一條訊息過來。
木頭：為什麼罵人？
你說我為什麼罵人，我腦子都被你嚇得掉到地上了。沈熠笑著罵了一聲。
木頭：所以你要今晚就回校嗎？
沈熠對著這條訊息想了想，蔣琴已經去公司了，下午溫姨應該要來打掃衛生，讓他再呆在這兒也難受的慌。
Sy：回。
江林靠在牆上看著這個字，嘴角勾起一抹笑，回頭衝著還在倉庫裡埋頭記臺賬的張昕說：“今晚我不來了。”
張昕看了他一眼：“又是陪室友？”
江林什麼話都沒說。
半天沒等到回覆，張昕又說：“陪室友還是打架，你二選一答一個吧。”
“陪室友。”江林秒答。
“不是打架就好。”張昕嘆了口氣：“馬臉那事兒我也是知道的，你說你平時挺冷靜的，當時怎麼就動手了呢。他最近都沒來酒館鬧，不知道在想什麼，你在學校裡多呆一陣也是好的。”
張昕站起來，朝江林那邊走過去，伸手掐掉了江林手裡的煙，衝他笑了笑說：“去學校之前幫我調個音啊。”
沈熠給江林回完那條訊息後，就又給蔣琴發了訊息，告訴她自己今晚直接回學校，不在屋裡吃晚飯了。
蔣琴一直到沈熠收拾好書包準備出門了才回復了一句，讓他注意安全。
天氣有點轉涼了，沈熠從衣櫃裡掏出一件三中的校服外套，抖了兩下穿到身上。這件外套是自己還在休學的時候，方成替他向學校申請的，申了兩件回來，拿過來給他以後就一直被放在衣櫃裡沒動過。
他穿到身上以後又撲了兩下，抬手到鼻尖嗅了嗅，確認沒有奇怪的味道以後才背上揹包走出了門。
早點到學校，答案什麼的到校再給二三鐵子發吧。沈熠這麼想著，走到小區門口，站在街邊拿出手機準備叫一輛車。
想了想，他又給江林發了條訊息。
Sy：我去學校了。
江林還沒有回，沈熠等了一會兒，決定先叫車。但手指還沒點到叫車軟體，旁邊突然傳來了一陣由近及遠的，有些凌亂的腳步聲，夾雜著那種別在褲帶上的鑰匙互相碰撞的聲音。
這串聲音對於沈熠來說實在是太熟悉、太熟悉了，熟悉到印在了骨子裡，深深的刻進了靈魂一般。
他只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動了。
不用看都知道，這個正在向他走過來的人，是沈崇明。
沈崇明。
一股非常強烈的恐懼感從心瀰漫到全身，伴隨著震顫，一直延伸到腳尖，讓他一步都移動不了。
為什麼？
為什麼沈崇明會找到這裡來？
為什麼沈崇明能找到這裡來？！！
窒息感，驚恐，顫抖一瞬間全部湧現，沈熠被這些感覺攪的腦子都快爆炸，搖晃著身子，緩緩扭頭朝向他走過來的沈崇明看去。
就是那個人。
穿著件沾了油汙的皺的可怕的條紋襯衫，一串數量奇多的鑰匙系在褲腰帶上，臉上很紅，很明顯是剛喝完酒，正晃悠著拖著有點跛的右腳朝他走過來。
就是這個人。
他的噩夢。
一陣眩暈感傳來，沈熠穩了穩腳步，猛的深吸了幾口氣。剛才窒息感太過強烈，讓他喘不過氣，一直屏著呼吸，直到大腦做出眩暈的反應，他才回過神。
沈崇明。
沈崇明！
沈崇明！！！
沈熠緊緊的咬著後槽牙，手緊捏著手機，雙眼死死的盯著那個人。
“小鬼。”沈崇明咧了咧嘴，率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