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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鄉試揭榜了,張輔機位於第五,入圍會試。有了王宗賢提供的文卷,張輔機也不是不學無術的廢材,透過幾天不吃不喝的埋頭苦讀也是終於背了下來。
出榜那天,張輔機站在榜單前看了很久,中了舉人,可以說是萬千考生中的佼佼者,但張輔機沒有一絲高興的神色。
因為他知道這不是他的能力,更知道這不是他應該得到的。開榜那天,聚集了很多考生,無數落榜的人垂頭喪氣,嘆仕途難尋。更有人崩潰大哭,哭命運多舛。而在人群裡寥寥幾個中榜的人也是喜極而泣,終於在十年寒窗中謀的一絲光亮。
在悲喜混雜的人群中,張輔機呆呆的站在那一言不發,想說什麼,張開嘴卻說不出來,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了胸口。
是啊,他張輔機憑什麼,憑他考試前幾天盲目的埋頭苦讀就可以比下旁人的十年寒窗。還是憑他透過王宗賢得到的考試文卷,就比得上其他人日日研讀的四書。
是啊,他們不會去懷疑,也永遠不會知道,有一個富家少爺僅僅幾天就打破了他們十餘年,甚至更久的努力。
在無數的嘆氣聲中,張家大少爺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間疾苦,感受到了拿著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心中的愧疚像鬼魅一樣吞噬著張輔機。
突然,周圍剛剛哭泣、嘆氣的考生在張輔機眼中化作面目猙獰的鬼怪,在他身邊遊蕩,看見張輔機就像看見喜愛的鮮血一樣,露出摻著口水的獠牙。爭先恐後地撲上來,想要把張輔機分食殆盡。嘴裡發出伴著嘶吼的怪異叫聲。
“是他!就是他斷我仕途!”
“你!你還我功名!”
還有一些不斷的掙扎抽搐,摻雜著尖銳的哭喊,讓人脊背發涼。如同被打入地獄的妖魔。
“是你!是你讓我永無出頭之日!”
“殺了他,殺了他!”
“讓他死,讓他死……”
此刻張輔機從內心深處感到了無盡的恐懼,他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逃!拼命逃!但自小養尊處優、從未虧欠過任何人的張家少爺,此刻內心中的愧疚打敗了恐懼。
他站在那,張開雙手,從口中輕輕吐出一句話。
“對不起。”
無數鬼怪向他衝來,其中一隻手腳並用,以一種怪異的動作高高躍起,張開血盆大口咬向張輔機的頸脖。
張輔機不躲不閃,準備用生命去償還。就在那張大嘴將要碰到張輔機的頸脖時。
旁邊的蘇老拍了拍張輔機的肩膀。
“輔機,怎麼了?”
張輔機一驚,緩了過來,眼前的鬼怪頓時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剛剛嘈雜的人群。張輔機臉色蒼白,背後直冒冷汗,原來剛剛他的心魔成了夢魘。
“沒什麼,只是太累了。”
“鄉試已經結束了,少爺好好休息,距京城會試還有六個月,我們可以在西川好好休整一下。”蘇老說。
“聽蘇老安排。”張輔機點點頭,眼睛卻一直盯著榜單上自己名字的那一欄:
張輔機,名列第五,上上等。
……
接下來的兩個月,蘇老帶著張輔機遊歷了益州大大小小的街道。益州是西川最大的城鎮,和黔州差不了多少。
可對張輔機來說,差距卻很大。在黔州,他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張家少爺,而在這裡,他只是一個暫居的普通人。他走在街上,沒有傭人跟在身後招搖過市、耀武揚威。進入茶館,沒有老闆娘鞍前馬後,一口一個“張少爺”的特殊照顧。路過青樓,更沒有妖嬈的舞姬摟著他的腰問,“張少爺今天要玩些什麼。”
在這裡,張輔機只是一個普通人,或許他更喜歡這樣的身份,因為在這裡,百姓看到他不會繞道而行,攤主小販不會誠惶誠恐、擔心受怕。以至於良家少女不會因為聽到他的名聲而不敢出門……
不過這些事可能跟張輔機在黔州十幾年來的所作所為也脫不了關係,張輔機心中有些自嘲,可能益州也會有屬於它自己的紈絝子弟。
遊歷益州的這幾天,張輔機看到了很多,也聽到了很多。都是以前從未遇見過的。
用木頭小人來演話劇的皮影戲,可以在水面上漂浮的花燈……
張輔機在看到新奇的東西時,都要隔著衣服摸一下揣在身上的簪子,那是他離開黔州時,陳閆送給他的。張輔機總是想,陳閆最喜歡這些新奇的小玩意了,要是她能看到那就好了。
兩個月後,張輔機和蘇老離開西川趕赴京城。
走出西川城門時,張輔機狠狠吐了口氣,回頭張望。這個地方是他功成名就的起點,也是種下他夢魘的地方。
一路上,蘇老感覺到張輔機不論是在遊歷西川時,還是最近幾天的路途中,都變的沉默寡言,甚至於一言不發。但他沒有多問,他只需要做好一個本分的管家,現在應該說是一個馬車伕。將狸貓送到這條道路的終點,這才是他哪怕付出生命也要在所不惜的事。
不知趕了幾天的路,坐在馬車後面的張輔機終於打破沉默。
“蘇老,這公平嗎?”
“不公平。”蘇老知道張輔機說的是鄉試。
“那……為什麼。”張輔機沒想到蘇老會這麼斬金截鐵回答。
“輔機,公平是很奢侈的,有的人天生就是王者,而大多數人卻只能做螻蟻。”蘇老說。
張輔機不在言語,他時常想起在榜單前,那些失魂落魄的考生幻化成鬼怪,撲上前來要將他撕碎的場景。
兩人在馬車上沉默了一會,蘇老一邊駕著馬車,開口道。
“真正的公平永遠只存在於沙場上,在沙場上,沒有政治、權力的高低,只有奮不顧身的廝殺才能活命。”
“一個揚名立萬的將軍要踩著無數人的屍骨。這樣的公平就要以付出生命為代價。”
張輔機愣住了,一將功成萬骨枯,用生命作為籌碼才有絕對的公平,真是奢侈。
“很多事,少爺以後會自己得出答案。”蘇老說。
馬車很快,風很大,不知道張輔機聽沒聽清,現在他腦子裡只回蕩著一句話:
一將功成萬骨枯。
一將功成萬骨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