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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攸的眼前忽的由滿堂金玉變成了灰泥塵土。泥色的，是破敗不堪的天花板；塵色的，是天花板上撲簌簌掉下來的皮。壓抑陰暗的牢房，使人無處安身，唯有自我安慰。
荀攸便只見著那天花板了，對身旁沉重的鐵欄柵和破舊的草蓆視若無睹。空氣中充滿了鐵鏽味和老鼠屍體的腐爛味，臭氣撲鼻而來。
但荀攸仍然望著天花板，好奇的、無奈的、亦或是有些失望的望著，他那雙清澈的眼眸子瞪得大大的，雙手靜靜地落在盤著的腿前。
“失敗了，他活了，我們要死了。”失敗如洪水般把兩人撲倒時，荀攸心裡反而分外平淡，對外界的一切彷彿沒有了知覺。
“失敗了！讓那奸賊活下去了！老天啊，為何總叫善人遭劫，叫惡人享福呢！”在另一側，何顒戴著沉重的腳鐐，亦是舉頭望向天花板，絕望地聲音從他的身體裡傳了出來。
“想開一點。”荀攸雖然如此說，眼睛仍然望著天花板，渴望的，還是那份成功。
“這讓我如何能平！我的志向，曾與這天花板一樣高。它金碧輝煌，它光芒萬丈，可被那些奸賊一捅，全都落下來了！可恨啊！可悲啊！”
荀攸聽到動情處，見到了幾滴晶瑩的玉箸，在何顒那純潔的臉頰上涓涓流淌，悄無聲息的飄落在地上。荀攸靜靜聽著，那竟已不是淚水滴落的聲音，而是志向悄然落下的聲音。他心裡一酸，不願再想。
被困在這小小的牢籠裡，是他的命運嗎？
不是的。他心想。
一個人活著，意志就不應倒下。荀攸在潦倒中，心裡不知不覺浮現了一片幽遠的前路，那是未來。那條路，雖然註定坎坷萬分，但卻也似屈子懷香帶蕙、少康長劍復國那般浪漫。
沉淪在此處，並非智者之思，他的身體飄飄然，沉重的腳鐐已然不能束縛住他。詩情與畫意牽扯著他，讓他的靈魂安居在那份浪漫之中。
拯救天下蒼生於水火之中，便是他的詩情畫意。
而他的眼前此時浮現出許多浪漫的景象：有一位美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乘著千里舳艫順風而下，浩然張開磅礴的翅羽，呼嘯著往南方飛去。他上青天、下滄海，無所不至，連那鯤鵬的羽翼也比不上。
荀攸沉浸在他的詩情畫意中，蹩腳的監獄竟也成了他翱翔的地處。他清早起床，便透過狹窄的窗戶盯著外頭湛藍的天空。一日三餐，他悠悠然吃下。這一切的一切，便與尋常無異。
樂觀往往不是樂於小事，而是胸中有著廣闊的天地。
但那一頭，何顒卻始終走不出自己的傷悲。他終日沮喪，茶飯不思，形如枯槁。終於有一天，那是一個寂靜的夜晚，兩人抬眼望不見對方，何顒輕輕喚了一聲：“公達。”
這一聲充滿著悲傷和無奈，荀攸聽了，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怎麼了？”
“屈子帶著蘭花香蕙沉入江底，在另一個國度裡也會活得很浪漫吧？”
“是呀，只可惜了他美好的年華。”
“在人間的年華，在另一個國度，也會絢爛。”
“嗯。我們可能都將如此了，何不先讓餘下的年華燦爛一番呢？”
荀攸說完，空氣中是死一般的寂靜。何顒沒有說話，他知道荀攸在勸他不要悲傷的度過餘生。可是，他做不到。
兩人在寂靜中漸漸睡了過去。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荀攸便感覺好似有什麼東西催促他趕緊爬起來。他幽幽的睜開眼，卻見陰暗冷溼的天花板下，一個純潔美好的身軀掛在了繩子上。
荀攸愣了一愣，淚水奪眶而出。他輕輕拭淚，心裡對自己說：
“他去追尋他的香草蘭花了，世間的混沌本就留不住他……”
一束陽光悄然飄了進來，灑在了何顒的身上——那是初春的第一片冰冷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