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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恂看向琉璃世界中的飄雪，神情恍惚，一時間竟無法分辨那是雪還是劍！
“小子，好了不得的劍道天賦！”
蒼老的聲音，突然在世子殿下身前響起。
只見一白髮老者，面對狂怒的飄雪，負手懸立，周圍雪花竟不能近身，就彷彿老者周遭有一處無形的屏障，在雪花靠近那個屏障的一剎那，便消失不見了。
只是這個屏障，離狐鏡玄看不到，世子殿下也看不到。
大有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玄妙景象！
“給老夫散！”
老者大喝一聲！更加磅礴的氣機，捲起地上的塵沙和白雪，四散奔逃！原本精絕的琉璃世界，頃刻間，便化做悽慘飄零的下場，直至最後的點點飛花也消失不見。
先前離狐鏡玄可謂是最強一擊，瞬間被驅散！隨後身形極速後掠。
二皇子來不及思考，那頗有道門天師風範的老者究竟是何身份，剛穩定身形，自塵沙之中又爆射出一支弩箭。
這並非一支尋常弩箭，而是在北境軍中，有材官蹶張之稱的勁弩，普通士卒需以腳力才能拉開，最高射程可達三百步距離。而射出這支弩箭之人，正騎著一匹，披重甲的黑騎！自塵沙中率先疾掠而來。
只見來人鐵面具覆面，不見真容。和那披甲重騎一樣，身披黑甲，魁梧身軀如虎豹黑熊。手提一柄，被北離人稱為斷馬劍的陌刀。這柄刀是近兩年內，才流行於北境軍中，刃長三尺，柄長四尺，刀長共七尺，用力揮刀，可連人帶馬一同砍翻，堪稱北離騎兵的一大剋星。
而這位將領，任誰看了都要讚一聲衝鋒陷陣的無雙猛將！
見一箭未中，那將領猛夾馬腹，馬兒吃痛竟一躍而起，仰天長嘶，似最激昂的凱旋之音讓人振奮，來將手中陌刀在空中劃出一道銀月圓弧，藉助馬兒跳躍的力量，向離狐鏡玄狠狠砸去。
這一擊重砸，雖然容易躲避，但離狐鏡玄身形卻再次後掠。
江湖武夫和軍伍之人最大的差距，就是軍卒的殺伐一旦開始，便意味著要付出血的代價，沒有所謂的風骨和輸贏，只有生死！
如果是二者單獨對陣，離狐鏡玄有自信斬殺這位於九州之戰中，連下三十二城的重甲猛將。
但是現在先不說，那一拂袖便散盡雪飄人間的神秘老者，當下最難纏的便是，塵沙之後如黑雲壓城，一眼無邊際的清一色黑甲鐵騎！
那來將姓名便是離狐鏡玄是個傻子也該知道是誰了。
燕王的親衛，八千鐵面軍的統軍都尉！
“末將魏北蒼，參見世子殿下！”
南朝實行十八級軍功爵制度，對於出身寒門，十歲便提刀殺人，以命搏命才換來如今正三品官銜的上騎都尉。魏北蒼對於身後那位，出生即富貴不可言的世子殿下，難免有些不太順眼，更何況這位世子殿下在州郡內還是個架鷹走犬，不學無術的主，
遊歷之前，年幼的世子殿下曾當著燕崇的面，罵了這位和父親一起，替燕王爺立下赫赫戰功的上騎都尉，是典型的仇富心理！魏瞎子一個！被一向護短的燕崇連打了二十記馬鞭，雖然都不重，但二人關係也因此一直不算融洽。
可偏偏如此，在三年前的一個雪夜，世子殿下出城遊歷的第一天，燕王於王妃墓前吩咐這位八千鐵面軍的統兵都尉，要在永康十七年八月十五那日，率軍到北離邊境，誓死也要迎回世子殿下！
算算日子，這支精銳中的精銳，已在北離邊境秘密徘徊了兩日之久。
而此時，大踏步後撤的離狐鏡玄，忽然被一隻手，抵住後退的步伐，頓時心中大駭。因為那人何時出現，他並未察覺。只是抬頭一看，才算徹底安心。
來者同樣是一位白髮老者，與世殿下身前那位頗具仙氣之資的老者相比。這位老人神情更加莊嚴，不怒自威，身穿一件貨真價實的文官一品仙鶴補服。
此人正是先前離狐鏡玄所說的那位三朝輔政大臣，有北離儒聖之稱的丘執機。
這位北離儒聖，出身並不光彩，傳聞其母親原本是北離一清貴士族的富家小姐，結婚後剋死了丈夫，在超度亡夫時，竟與那在南國境內的白馬寺、寒山寺等一眾出名寺院齊名的大昭寺喇嘛有染，事後才生下來這位，未來權傾朝野的北離第一權臣。
世子殿下聽說這位權臣的母親，當年被北離一眾清流人士詬病為當世第一流鶯。誰曾想那個女人不光沒有感到羞愧難當，反而自那之後，更加放浪形骸。
而那年，高中殿試一甲，賜進士及第，探花郎的丘執機，於高中之日，醉酒後一劍結束了那位，一生看似荒誕實則荒謬的生母，然後一把火燒了祖宅，進朝為官去了。
只是一把火，真能把一個人的過去燒沒嗎？這個問題，世子殿下至今都沒有想明白。更想不明白，那一夜是丘執機醉了，還是世人醉了。
“世子殿下對老夫的陣圖倒是頗有研究，日後必親自以整個燕北和北離為盤，與殿下手談一局。”丘執機如鷹隼般的銳利眼眸，看向燕恂身邊那似曾相識的老者。
約莫對這位長了一副鷹鉤鼻的超一品權臣實在看不慣，氣機紊亂的世子殿下冷哼一聲：“可不要讓本世子等的太久。”
“那是自然。”
這位北離儒聖的境界高低外界並不清楚，但是剛才在眾人無所察覺的情況下突然出現，足見真章。
白髮老者也不由的一驚，此時邊境蟄伏的高手中，竟不知有此一人。難道這位北離儒聖，竟也是位不世出的江湖高手？
一向不干預燕恂此行的白髮老者，也忍不住技癢，想要與那位北離文官之首的丘執機切磋一番，卻被世子殿下攔了下來。
看著離開的丘執機和離狐鏡玄。白髮老者問道：“臭小子，不需要老夫幫你把他殺了？這小子劍道天賦極高，你還差的遠嘞。”
世子殿下笑道：“自己的仇自己報。”白髮老者不屑一顧的切了一聲：“就你小子那三腳貓的把式，不自量力。”
燕恂一臉慘笑，隨後竟不顧世子殿下的尊貴形象，大大咧咧的用衣袖擦盡嘴角鮮血，一屁股坐在一具馬賊屍體上柔聲道：“多謝了，魏將軍。”
世子殿下沒有追問這位燕王的親衛，為何會如此之巧的，在這緊要的關頭突然出現，就彷彿他提前預料了今天二皇子會在邊境刺殺自己一樣。
之所以不問，是問了也白問，畢竟這位虎將只是聽命行事而已，其中緣由必然和王府脫不了干係。
不曾見過如此不拘小節的世子殿下，魏北蒼先是一愣。然後嗯一聲了，摘下面甲，露出那張熟悉的獨眼面孔。
據說這隻左眼是為救一女子折的，當時雖未做出啖睛拔矢的壯舉，卻也頂著劇痛，連斬了十幾個北離甲士，一戰打出了赫赫兇名，在燕北有“一目猛虎”的讚譽。
坊間曾流傳一首誅心禁詩：“一目猛虎下江南，敢叫瓊河水覆流。”說的便是此人。那些在皇城外，瓊河畔自詡清流的文人士子無疑不痛心疾首的怒斥，這隻猛虎背後的主人。
而當年燕王爺聽了此詩，倨傲狂笑，連連稱好。只是事後，這位一目猛虎卻連降數級，被貶為貼身親衛。至今都是北境軍中的一大怪談。
“臭小子！你怎麼不謝老夫？要不是老夫一袖散盡那飽含浩瀚劍意的劍招，你小子早就被紮成馬蜂窩了。”白髮老者憤憤道。
世子殿下大概對這老頭性格十分了解，立馬笑著誇讚：“您老那高深莫測的宗師風範，對付這種小嘍囉，還需用謝？那還不是手拿把掐，小事一樁？”
這臭小子約莫一下就扎進那老頭心窩裡去了，只見那頗具仙風道骨的老頭哈哈大笑，得意的緊。
世子殿下笑而不語，下一刻卻突然冷聲道：“魏將軍，列陣！該來的終於來了。”
……
“沒想到，大當戶竟也在此。”離開北離邊境的離狐鏡玄和丘執機，並沒有搭乘載具，並肩而行。
丘執機笑道：“二皇子突然離開柔然山，老夫當然要保證殿下的安全了。”
離狐鏡玄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可見當今那位北離太子，對自己負劍上柔然還是不怎麼放心。
“老夫並不想參與黨爭，只是不希望亂了北離朝堂，引來一些不該來的人。”這位頭髮花白，一生為北離殫精竭慮的大當戶，由衷的說了一句讓二皇子極安心的言論。
“我並無私心，只想活著。也請大當戶放心，本皇子一切都為了北離。只是剛才的局面您也看的真切，您一直提倡奪回燕北九州之地，但是一直礙於不知燕北軍中虛實，所以遲遲不敢南下，接著又聽說燕北世子是個無良的紈絝，覺得燕北後繼無人，軍心不穩，今日覺得傳言如何？先不說那位神秘老者，也不論隱藏在暗處的十三人，具是三品以上的實力。不對，應是十四人。剛才我那一記雪飄人間，還探出一位不輸於我的二品小宗師高手。只說那來將，雖然是燕北王的親衛，在北境軍年輕一輩中威望甚高，但傳言此人一向看不慣燕北世子的無良行徑，難不成燕崇要用自己的兒子，來測試這隻一目猛虎的忠心？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即便那位世子殿下是個紈絝，北境軍也不會心生二心。哪怕冒著起兵犯境的風險，誓死也要效忠那位未來的燕北王！這八千鐵面軍，比北離鐵騎又如何？何來的燕北空虛一說？我看您還是暫時收起南征的想法吧。”離狐鏡玄又補充道。
丘執機神情不悅，喃喃道：“只是令老夫沒想到的是，那位昔日武當天才和半個江湖也都不計前嫌，鼎力支援。可見燕崇為了這個兒子的世襲罔替，使了不少的手段！我軍南下無望啊！”
離狐鏡玄笑了笑，忽然問道：“大當戶可是認得那位，一拂袖散盡我雪飄人間的老者？”
“起先還無法確認，但現在回想剛才那一袖化氣盡！約莫是他無疑了。二皇子有所不知，當年燕北王妃，孤身負劍挑戰南朝半座江湖，殺了不少江湖豪傑，被人稱為白衣羅剎，最後更是殺上了武當山，是燕崇出兵武當，才救回了王妃。而那以後，燕北王府也因此和江湖結下了死仇。而剛才那人，正是曾經武當氣宗的創立者，你師傅謝觀震的宿敵，崔洛平。”
……
魏北蒼，雖是當世無雙猛將，陷陣無敵。但少有人知道，這位猛虎卻也深諳兵法、陣圖。
年少時，曾用四百騎兵和四百步甲，巧設玄襄陣，嚇的當時一城太守空有一萬五千守軍，卻落個棄城而逃的千古罵名。
而此時八千鐵面軍所列陣型，圍繞那間不起眼的小酒館為陣眼，將世子殿下團團護在中間。
“鼠輩們，此時可是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今日若不殺了本世子，那老子定要挨家挨戶，送上一口桐木大棺！”世子殿下，孤身一人登上酒館屋頂，朝四周狂笑不止。
這狂笑讓敵人膽寒，卻讓魏北蒼默默的挺起來腰板，也跟著大笑，繼而八千鐵面軍發出滔天的肅殺之音！“殺！殺！殺！”
“世子殿下好氣魄，我等雖與世子殿下無冤無仇，但是受人所託，忠人之事，況且你燕北王府本就和我們這等江湖武夫勢同水火，所以殿下今天下了黃泉，可莫要怪我等！”
此時八千鐵面軍之上，忽然臨空出現十幾名遮面俠客，或持刀劍、或持摺扇、或持一柄江湖中並不多見的鐮。
內力衝鬥牛，晉入武道三品，可短暫踏空而行，來者俱是三品以上高手。
當年白馬寺有一部不外傳的輕功秘笈“踏空行”不翼而飛。可最後兜兜轉轉的，卻落到了年幼的世子殿下手中。只因這位從小便跋扈的世子殿下，看坊間雜耍藝人高空走鋼絲，覺得甚是有趣，便讓那位寵溺兒子到了極點燕王爺，差人給偷了去。
可最後，年少無知的世子殿下，哪能讀懂書中的晦澀文字，只是記在腦中，卻並不能真正的踏空而行。最終一氣之下，把那本不知何其珍貴，名叫“踏空行”的秘笈燒了乾淨。
“敢叫本世子下黃泉，卻又不以真面目視人，當真是失了江湖風骨。”世子殿下笑道。
眾人羞愧難當，只得巧辯道：“世子殿下這八千鐵騎，對陣我十三個江湖武夫，這便是風骨了？”
燕恂冷哼了一聲，飛身落在被北離大當戶丘執機，說是那位柔然山山主謝觀震宿敵的武當天才崔洛平身側，輕聲道：“老崔，對外宣稱三十萬邊軍的燕北，為了建造那抵禦北離的北境長城，只為中原那幫顯貴能在溫柔鄉里體驗歌舞昇平，已死去了大半。燕崇的這個做法對不對我不評價，但我知道燕北苦寒之地的百姓，省吃儉用納稅納糧不容易，養活這八千燕北兒郎更不容易，所以我不想讓他們死在與江湖武夫的衝殺之中。”
普通軍卒多數練得是體魄，混的是溫飽和軍功。七品以上在戰陣中衝殺，已經算的上百戰悍卒了。但如果真要對上一些出身宗門，或是浸淫武道的江湖武夫，群體廝殺還好，若是單獨對敵，難免有些以卵擊石了。
隱退江湖幾十載的崔洛平一笑置之，不去想那其中的繁瑣道理，神情自在如清風拂山崗，隨後前踏一步，大喝一聲：“臭小子可看好了，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是一袖化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