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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忍卒讀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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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開曾經寫過的人物和情節設定,想要落筆成文,給曾經的自己和故事畫上完美的句號,卻發現,無力落筆。

第一個故事《親與義》,主角羊鵬程,在愛的期盼中誕生,被愛著護著成長,他讀書明理,逐漸長成了世人所推崇的模樣,心有浩然正氣,明察秋毫,是非分明,是一名忠君愛國的真君子。然而,越是君子,越是痛苦。小時候不懂的,曾經懷疑的,都逐漸被自己親自揭開了真相,親人們千方百計覆蓋著的面紗,徹底沒了作用。醜惡的真相,猶如魔鬼張牙舞爪地,向自己撲過來,無處躲避,心中正義也不容自己逃避。

那些天真純稚的小孩子,那些面容姣好的嫵媚少女,那些乖巧可愛的清秀少年,一批又一批地被送走,換來一箱又一箱金銀,換來自己的錦衣玉食,換來自己的書文滿車。

羊鵬舉,祖父特意為其求取的名字,一舉揚名,鵬程萬里,那是望子成龍的期待,是父母親人誠摯的愛意。

可是,在他們享受著闔家歡樂時,又有多少家庭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建立在他人血淚之上的快活,真的能夠心安理得嗎?

他知道,他不能;他知道,他有罪。

他的靈魂裂成了兩半,一半在喋喋不休地辯解:“你能有今日,都是他們的功勞,父母養育之恩,怎能恩將仇報,枉為人子。”

一半僅僅是平淡卻有力地重複念著四個字:“這是錯的,這是錯的,這是錯的……”

最終,他還是選擇了面對,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他想要報官,卻近乎絕望地發現,這一片區域的官員,幾乎都是參與者,支持者,官商匪勾結,他們都是罪人。

秦樓楚館,夜夜笙歌的不夜之城,有多繁榮,就有多罪惡。

荒郊野外,封閉堵塞的山內村寨,不僅被鎖著,還遍體鱗傷的“瘋”妻子……

他想過,以暴制暴,以投毒來結束他們的罪惡。但,他還是否定了,他自認自己,沒有那個資格,自以為是地審判罪惡。而且,罪惡需要大白於天下,做惡者,需要受到正義的審判,得到公正的處罰,否則,終究是,不公仍在而意難平。

他一邊假作不知,一邊蒐集證據,一邊承受著家人的關愛,一邊徹夜難眠痛苦不堪。

最終,一紙訴狀和一疊厚厚的證據,在作為新科狀元覲見皇帝時,由他親自遞到了御前。

他素來聰慧,加上親人的不加防備,才能讓他在蒐集證據時,雖然不算順利,但都是有驚無險。

他在冷風凜冽中,在斷頭臺旁,送走了父母兄姊,送走了一族老小,他們或失望,或難過,或不敢置信,或冰冷怒視,或破口大罵,或哭哭啼啼,或麻木無神,或悔恨交加,或不知悔改……唯一相同的是,慈祥和藹的長者,敬愛友好的族兄,都消失了。

自此,他失去了一切。

世人議論紛紛,紛紛贊他大義滅親,但他知道的,有許多人私下指責他不孝。

他安葬好親人和族人後,終於扛不住,病臥在床,他喃喃自語:“我在等待死神的擁抱,心好疼啊,爹孃,兄長,姊姊,弟弟,大爺爺,二爺爺,對不起,但我們錯了,你們說過的,錯了就要受罰。解脫,是我的唯一出路。”

門外冬雪飄進來,他擁著薄薄的被子瑟瑟發抖,慢慢地合上了雙眼。

次日,雪停了,陽光透過屋頂的破洞照在他僵硬的軀體上。

後人有歌曰:

“有美君子,溫其如玉。

忠兮孝兮,古來難全。

是兮非兮,心苦難決。

痛兮哀兮,義不容失。

痛兮哀兮,義不容辭。

雨也冷冷,濯世之汙。

雪也霏霏,葬君殘軀。

日出東方,暖陽灼灼。

融雪無瑕,淨君泥垢。

日出東方,暖陽灼灼。

灼君魂靈,復其純澈。

有美君子,溫其如玉。

玉本潔來,終還潔去。

有美君子,剛其如劍。

義理長存,自在人心。”

第二個故事巜神隕》——

混沌未開,有一創世神,名“自然”。神本無相,感世界之荒蕪,化身千萬,是天穹地宇,是風雲煙雨,是日月星辰,是山林河海,是飛禽走獸,是這世界存在著的每一物,萬物與祂同一,祂與萬物共生。

不知經歷了幾個滄海與桑田,世界繁衍發展,出現了“人類”這個物種。

初時,人類對自然,既敬又畏,舞樂以悅神明;繼而,不語怪力亂神,卻仍懷感恩之心,誠心祭祀;後來,公然宣稱,神明已死,高傲自大,一心征服自然。

隨著人類的活動越來越多,技術越來越精進,上層階級發現了一個秘密——自然神會用神力淨化塵世的汙濁——人類活動產生的各種汙染,淨化之力用得越多,自然神就越虛弱。

在權力物慾中浸淫多年的他們,早就失去了對自然的敬畏之心,一心以為自己是這世界的無冕之王。

這個秘密使得他們的野望膨脹——他們想要青春永駐,長生不老。

他們看不到自然神淨化世界的辛勞,不懂得感恩,一心想著消耗神明之力,乘神之危,奪其神格,分而食之。

神明頻頻發出預警,想讓人類收起傲慢無禮的姿態,看一看這遭受汙染之苦的世界。然而,人類卻變本加厲。

神明苦苦支撐,淨化卻終究趕不上汙染的速度,神力耗盡,虛弱地陷入了沉睡,不知是否還有甦醒之日。

上層階級得到訊息後,欣喜若狂,一群人深入地核——他們早就利用科技探明神的力量來源便是藏在地心的核,他們吸收了核心的力量,但即使力量不多,也不是人類可以消受的,他們都爆體而亡。

不知節制的汙染,終於向人類露出了尖利的獠牙,世上的所有植物,一夜之間全部枯萎死亡,土地再也不見新綠,一片荒蕪;世上的所有動物,一批又一批地暴斃,直至徹底滅絕。來自太空的紫外線等各種射線汙染,讓人類只能把自己裹在一層又一層防護服之下,藏在暗無天日之中。食物不足,水源緊缺,氧氣缺乏,終於,一批又一批的人類走向黃泉,活著的人,僅僅只是為了活著,便已竭盡全力,甚至出現了慘劇,人人都是兩腳羊。

最終,最後一個人閉上了雙眼,是解脫,是不甘,是怨恨,是悔悟……

風歪了歪頭,說:“這個故事好恐怖呀!神明呢?神明怎麼樣了?”

女孩子聽了,也是歪歪頭,想了想,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呢!可能得問祂本身了。”

第三個故事《命運》——

一個女孩子出生在罪惡之都,生性純良,可惜生錯了地方。

罪惡之都,觸目所及,都是罪。這裡彙集了所有人性之惡。

小綿羊陷入豺狼虎豹的包圍圈,弱小便是原罪,終會被拆吃入腹。

她命運坎坷,活在一個惡意滿滿的世界裡,明明無甚過錯,卻承受著人性極致的惡劣,唯有從刀片裡找到一點點糖,才能讓自己堅持下去。

在父母雙亡,寄人籬下,遭受著各種暴力欺凌時,在被一群地痞流氓拖入小巷子裡時,在路人擔心被報復,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時,在遍體鱗傷地回到家時,在無力找回公道時,在被所有人指指點點時,她唯有看著藍藍的天空,白白的雲朵,感受著風輕柔的撫慰,才能化哭為笑,堅強地挺過去。

她一次又一次被惡意拋下深淵,一次又一次艱難地爬出來,鮮血淋漓。難能可貴的是,靈魂依舊純白,未曾放棄抵抗。她凝視著深淵,卻始終未被深淵同化。

風不忍:“這也太慘了吧!”

女孩子無奈地說:“是的,太慘了。高天神明陷入淤泥,純潔美好遭受毀滅,這都是我曾經寫的大綱和角色設定。

我本是想續寫,給曾經的文章一個結局,也給自己的過去一個交代。

但他們的生命不忍卒讀,我不敢落筆。

年少不識,為了表現自己抗爭的主題,大手一揮,主角就又承受了一次磨難。長大了,卻心疼了,惟願光明普照,黑暗不存,每一個人都能在陽光下肆意撒歡,惟願每一個人都能被世界溫柔以待,然後成長為一個溫柔的人,對世界報以溫柔。

曾經想看主角波瀾起伏的命運,在戰火紛飛的亂世,披荊斬棘,浴火重生,現在卻獨愛溫柔的文章,想要筆下的生命,不需要經歷跌宕起伏,不曾遍體鱗傷,各有各的幸福,在暖暖的和風裡,或獨自一人,或與友同行,迎著三春三春暉光,看那稚嫩春芽,平淡卻幸福。

世上悲劇已經夠多了,能少一個就一個吧。

既然現實有時比戲劇還荒誕,那我何必再創造一個荒誕的世界。

如果寫下來的小說真的能成為一個真實的世界,那對於主角來說,太過於難堪了。那麼黑暗的一個世界,沒有存在的必要。

因而,我把這些角色,這些大綱,用紅筆重重地劃去,想了想,還是不放心,用剪刀剪成碎紙,心想,這樣就行了吧?不會再有那麼一個黑暗的世界,不會再有那麼一個受盡磨難,遍體鱗傷,靈魂支離破碎的人。

唯有卑劣之人才會樂意看到高天明月深陷泥潭。

溫柔之人,總是不忍看到同胞橫遭磨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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