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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鞅正準備出門,管家卻報有客來訪。一問才知,竟是自己正要去見的人。
“智兄大駕光臨,小弟有禮了。”趙鞅笑容滿面,衝智躒拱手行禮。
“你我同輩,何須如此多禮?”智躒也笑眯眯的還禮。
“不知兄臺今日所來,是閒談還是公事?”事先並不知曉智躒要來,所以趙鞅有此一問。
“今日難得清閒,想邀趙弟去郊外走走。”智躒說道。
“左右無事,出去看看也好。”趙鞅問道:“不知兄臺可有合適的去處?”
“南郊別苑。”智躒說道。
南郊別苑是晉悼公賞賜給智罃的一處宅地,年代雖久遠,經過簡單修葺,稍作裝飾,氣質古樸,仍不失為一個好去處。智躒小時經常往那跑,那是他的童年天堂。
“好啊,咱倆還能一起回憶童年趣事呢。”趙鞅樂呵呵的說道。他去過南郊別苑,那裡清雅幽靜,風景別緻,地勢開闊,可隨意奔跑,騎馬馳騁,甚是暢快。
說走就走。趙鞅換上輕便的騎馬服,二人便騎馬出城。
風和日麗,陽光明媚。出了城門,經過一片田地,原野繡麗,滿眼青蔥。趙鞅深深吸了口氣,哇,空氣的味道真好!他閉上眼睛,聞到清冽新鮮的氣味,沁人心脾。
忽然,傳來一串熟悉的歌聲。
“哪來的聲音?”他四處張望,努力尋找聲音的來源。
只見遠處一群女子在彎腰低頭的採摘什麼,不時兩兩相望,點頭示意。聲音由此發出,時斷時續,忽遠忽近,相互應答,餘音嫋嫋,綿綿不絕。
側耳一聽,原來唱詞竟是——
采采芣苢,薄言採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哦,原來是一群婦人在採摘車前子。”智躒來到趙鞅身邊,他豎起耳朵認真聽後說道:“似乎反反覆覆唱的都是那兩句,沒什麼新意。”說罷,他搖搖頭。
“我聽過——”趙鞅一直點頭,跟著輕輕吟唱。“顛來倒去的就是那幾句。難得的是,經過反覆詠歎,節奏頓挫,字裡行間洋溢著歡快喜悅,令人神往。”
“趙弟何時變得如此多情善感了?”智躒有些意外,打趣道:“是不是也想加入其中?”說完,他作勢就要下馬。
“不用。”趙鞅擺擺手,“只是......忽然想起兒時奶奶曾帶我在田間玩耍。”
趙武走後十年,靜姝也跟著去了。她比百合幸運,只是送走了自己的丈夫,不必白髮人送黑髮人。趙武走後,她常帶著孫子趙鞅到處尋訪野花野草,說是讓孩子和山河草木交朋友,日後才能結實耐磨。
或者她是失去知音異常寂寞,所以才想要傾聽流水淙淙,看青山多嬌,順道緬懷逝去的青春。趙鞅時常跟隨左右,受益頗多。奶奶是個痛心未泯的老頑童,好吃愛耍,對他貫徹散養,任他自由發揮。跟爹爹的嚴格管教相比,奶奶更顯慈愛。
所以,他最愛跟著奶奶四處玩耍,一會兒撲蝶捉蟲,一會兒戲水摸魚。玩累了,奶奶和他相互依偎,抬頭看彩霞起舞,雁兒掠過長空。
這段旋律勾起了趙鞅的回憶,令他想起山間泥土的清新,野菊花的微笑,含羞草隨風搖曳的紫花球。他駐足不前,眷戀不已。
“走吧。”今日之行的目的地還未到,不能耽擱太久,趙鞅策馬而行。
智躒緊隨其後,直奔智氏的南郊別苑。
“哇,還是跟從前一樣呢。”趙鞅迫不及待的奔向開闊的草地,幾隻羊羔正在吃草,看到趙鞅嚇得四處狂奔。“小羊羔還像從前一樣不經嚇。”說完,他還衝過去作勢要捉羊,惹得小羊又是一陣驚慌,他卻哈哈大笑。
“小羊羔換了一茬又一茬,只有你還跟從前一樣。”智躒無奈搖頭,找到一處樹蔭,躺倒在地。
“如果能回到過去該多好。”趙鞅走過來,坐在智躒身旁,“你爹跟我爹閒坐飲茶,我倆拿著木刀木劍廝殺。”
因為趙武對智盈的照顧,趙成和智盈又是同年出生,兩家的關係愈加親密。趙鞅好動,整日鬧著到處玩,趙成想著,也沒別的好去處,不如到智氏的別苑省事。從此之後,這座別苑就成為智躒和趙鞅時常會面切磋嬉戲的花園。
“讓我想想——”智躒坐起身,衝趙鞅似笑非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在這裡哭可比笑多啊。”智躒比趙鞅年長,個頭高,拳頭硬,脾氣又倔,打起架絕不相讓。趙鞅打不過,只得哭鼻子。
“唉,說起來都是眼淚。”說著,趙鞅輕輕捶打智躒,“不過想起來仍是滿滿的嚮往,我是不是天生欠揍?”
智躒說的是實話,但逢武藝對決,兩人就是冤家對頭,偏偏趙鞅總是輸家。
“你是欠玩伴,不是欠揍。”智躒笑著說道:“你家都是妹妹,姑姑家雖有個弟弟,年紀又太小。所以,你寧肯追隨我這位大哥,任打任罵,也不願拖著個愛哭鬼。”
依依婚後生下一個兒子和兩個女兒。兒子比趙鞅小好幾歲,遺傳了依依的敏銳善感,動不動就掉眼淚。小時候,趙鞅對他特別不待見,還給他起個綽號——“鼻涕蟲”。為此,經常被奶奶彈額頭,說他對錶弟太苛刻。
“好像是這樣。”趙鞅往後一傾,仰面朝天。“哭哭啼啼就罷了,下次還要繼續跟,像塊粘人的牛皮糖。”
“不止你,從前我也一樣。”智躒與趙鞅並排,躺了下來。“我那些堂兄,大我好幾歲,根本不睬我,可我還是喜歡跟著他們屁顛屁顛的跑。有一次,他們為了甩掉我,騙我說要去東郊,結果卻去了西面。我跟不上馬車,就跑去東郊,差點走丟。幸好有個小廝心思活絡,猜到我的去處,找到了我。”
“如此說來,你對我倒算仁慈的了。”趙鞅大為驚訝,他的臉轉向智躒,“多謝兄長手下留情。”
“不必客氣。”智躒失笑,“回想起來,被我折騰了不少次,難得你長大之後還願意跟我一起玩。”
“那有什麼?”趙鞅不以為然,“孩提時的打鬧怎能當真?再說了,我們的爹可是無話不談的好友呢。”
趙鞅的話音剛落,智躒沉默了。與此同時,趙鞅也沉默了。
兩個爹,兩個娃,一去不復返的童年。兩個爹先後去逝,丟下兩個無助的少年,承擔家族重任,在迷惘無助中慢慢摸索。
痛已過去,記憶卻不曾遺忘,想來定是隱隱作痛。
“你說,咱倆算不算同病相憐?”過了好半晌,趙鞅率先打破沉默。
“你的病沒我的重。”智躒苦笑。“我是差點一命嗚呼。”
“別這麼說——”趙鞅拍拍智躒的肩膀,安慰道:“都過去了。俗話說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大難不死?”智躒搖搖頭,冷哼道:“我家已經接連兩次大難了。”
公元前566年,韓厥告老,智罃升任中軍元帥。同年,智罃的兒子智朔去世,留下遺腹子智盈。
公元前560年,智罃去世。彼時,智盈不足六歲,只得請他的堂叔程鄭代行其職,保住卿位。待到智盈十八歲,才以下軍佐入卿。
誰曾想,智盈任職十五年又病死在出使途中,其子智躒才十五歲。智躒面臨的境況更兇險,差點就被替換掉。
如此來看,智氏這一宗,可謂命運多舛。
先祖智首在中軍佐職位去世,稍有遺憾。所幸,智罃超越父親,做到中軍將。眼看已步入正軌,誰想接著智朔、智盈英年早逝,天不假年。到了智躒,乾脆跌到谷底,整個家族差點被迫離開晉國核心權力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