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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功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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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十八彎,明月起松崗,斜陽餘暉尚且明朗。

白決吹著小哨兒走過向晚的山路,遠天飛來一群嘰嘰喳喳的花麻雀,他抬起頭眯著眼睛看了兩眼,笑著吹上了兩個極高的音調。

這群花麻雀頓時一愣,其中一隻歪了歪毛茸茸的小腦袋,乾脆撲騰著翅膀落了下來,停在白決伸展開的食指上。

"嘰嘰嘰?"

白決吹了幾聲:"啾,啾啾?"

"啾唧,嘰——"花麻雀突然間張開了左邊的小翅膀,腦袋一轉,非常嚴肅而英俊地同方向側顏,讓白決忍不住抬起手彈了它一下。

花麻雀一個沒防備就被彈掉了下去,差點兒就臉著了地,它炸毛地飛了起來,用它綠豆大小的眼睛死命地瞪著白決。

"哎,我走反了方向有什麼好笑的?"白決拍了拍手,道,"我才剛剛到這個地方——"

花麻雀的毛炸得更厲害了,一時間唧唧啾啾翅膀亂撲,眼看著就是要氣瘋了。

"話不能這麼說嘛,你雖然在前邊的山頭上經常看到我一個人站在那裡吹冷風。可是,那不是我呀,小雀兒。"白決若有所思地頓了頓,低下頭自言自語了一句道,"看來還是個有故事的人。"

花麻雀:"..."

這個人是不是天天吹冷風吹傻了?!

吹成失憶?還是吹成分裂?難道兩個都是?

白決拉了拉身上的棉被蓑衣,抬腿就要往回走,一邊走還一邊跟花麻雀唧唧啾啾了兩聲:"以後有機會請你吃芝麻燒餅,可香了。"

花麻雀傲嬌地甩了白決一臉小尾巴以示滿意,撲騰撲騰地又飛回了麻雀的群裡去,繼續聊它們天南海北的八卦。

天地有靈,萬物生靈。

白決的孃親是天生地養的靈物,他也是。靈物有一項任何其他生靈都無法復刻的能力,那就是溝通天地萬物。雖然他如今似乎是換了一個軀殼,可這個軀殼有些不同尋常,怕是也該有些靈物的血統。

回頭路更不好走,是一圈又一圈的上坡,白決的這具身子更是孱弱,爬不了兩步就要停下來歇歇腳喘口氣。要不是擔心出了什麼大的變故,白決老早就不管他什麼"血光之災"不"血光之災"的了,矇頭先睡上一個大覺!管他三七二十一!

"嗚嗚..."

冰涼透骨的嬰孩鬼哭聲穿過了茂密的林子落在白決的耳中,他愣了一下,側耳細聽,這哭聲裡不甘不願先佔了三分,剩下還有五分怨毒與兩分狂躁。

白決:"..."

不是吧?

我用這樣的肉體凡胎,要怎麼樣才能殺得了這等邪物?

鬼中七品,嬰孩至純,但凡煉成厲鬼童蠱,必然都是能夠橫行一方的存在,非仙門高士不可除之。

白決心裡暗忖了一下:這樣上去,豈不是送死?

他這麼想著,面前的樹林子裡就驚恐萬狀地撲過來三個屁滾尿流的大漢,頭髮披散,看起來比鬼也好看不了多少。他們鬼哭狼嚎地向白決這邊衝過來,結果還沒如何呢,定睛一眼,看到了同樣披頭散髮懶得處置它的白決定定地站在路中央,而且白決這一身棉被蓑衣不仔細瞧著還當是壽衣呢!當即三個嚇昏過去兩個,還有一個痴痴呆呆地停下了腳步,雙目無神地盯著白決。

白決:"..."

這也忒誇張了吧?

兄臺你們真是白長這麼大個子了。

那個唯一沒有昏過去的漢子的臉上忽然間出現了孤注一擲的猙獰神情,大喝一聲,從腰間的纏包裡拔出一柄雪亮的剔骨刀,目露兇光地就要衝上了砍白決一刀。

大約這一刀之後,還有那五六七八十刀的,非得將白決捅成個篩子不可!

"..."白決撩起"柏自在"額前垂落的長髮,往旁邊一個閃身,道,"嘿!兄弟,你冷靜一點兒——"

那個大漢顯然也是有些身手的,不是完全的草包一個,他看著白決撩開露出的活人臉,動作凝滯了一剎那。

也就是這一剎那,白決按住了他的手腕,遊蛇般摸過七寸半,一指點中了他的麻筋。他握著剔骨刀的手立時不由自主地鬆開,白決迅速地用左手截住下落的刀柄,反身踹了他一腳,喝道:"快走!"

這一踹,正好踹中那漢子的後心窩,他一邊摔在地上一邊吐出一口驚悸的涼血,三魂七魄歸位,終於明白剛剛擋在路上的這一個鬼一樣的人——是個活人。

而且還是個好像有那麼幾分本事,可以救他們一條小命的活人。

白決站在林子最前端,偏了偏腦袋,眼神平靜而桀驁。他"嘖"了一聲,伸出手拉過背後長到離譜的長髮,剔骨刀子一遞,削掉了將近一人身高的頭髮!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火石之間,林子裡的嬰孩邪物就怪叫著飛了出來。

白決的眼睛一眯,抬刀的速度不算快,肉眼完全能夠看到刀子平穩劃過的軌跡。

那小邪物驚得一變,想要停下來,但卻是毫無辦法,只能直愣愣地往白決完美地擋在他跟前的剔骨刀鋒撞去。

"哐當"這麼一聲,猶如金鐵相接,及其的難聽。

小邪物摔落在地,竟然好像搞不清楚什麼狀況了似得茫然地抬起沒有瞳仁的眼睛對上殺氣外露的白決。白決的心底一緊,誰知道這邪物居然就這麼坐在那裡,乾脆不起來了,嘴巴一咬,好似被欺負了似得委委屈屈地哭了起來!

"哇——哇——"

白決:"..."

鬼娃子耶,你哭什麼哭?

他抬起手中的剔骨刀定睛一看,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刀算是徹底廢了。它不過就是擋了那嬰孩一下,便已經被撞得碎了好幾段,這樣下去,還有法兒打嗎?

打,是不可能打的。

因為這小鬼壓根就不動了,坐在地上一個勁兒地死命哭,大有白決要是不上來哄一鬨他親親抱抱舉高高,他就要賴在這裡哭到天荒地老。

白決:"..."

為什麼?

他想了想,留了一分警惕,還是先去看看那兩個昏過去的大漢。至於另外一個沒昏過去的,早就趁亂跑得沒影兒了,哪裡還瞧得見人?

人中一掐,那兩個大漢就悠悠地轉醒,睜眼就看到白決拿著剔骨刀對著自己的頭髮比劃來比劃去。再回頭一看,就能找到哭聲嘹亮的小邪物,一臉委屈地在那裡滿地打滾。

大漢:"..."

我們是不是已經死了?

白決察覺到他們兩醒了,抬起自己給自己削得頭髮有些凌亂不羈的腦袋,道:"沒事了,回家去吧。這小鬼有我鎮著,不會追來的。"

那兩個大漢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嚥了咽口水,顫顫巍巍道:"敢、敢問仙長是何方神聖,我、我們兄弟幾個,多有得罪,不、不勝惶恐,想、想為仙長立一座長生牌位——不知道仙、仙長意下如何?"

白決挑眉,多看了這兩人一眼,嗤笑道:"我要那長生牌位何用?你們要有這個心,不如把我的衣裳還我。"

"...仙、仙長可是還記恨著我兄弟幾人?我們、我們給仙長磕頭!"

"欸——"白決抬手直接攔住了那名大漢眼看著就要磕下去的頭,撇撇嘴,一字一句道:"你們給我記好了,我救你們,不是因為別的什麼。"

"仙長..."

白決微微抬起頭遙遙地仰望著天空,繼續道:"我救你們,不過是因為我是一個功德道。"

"功德道救人,從來都不需要理由。"

他嘆了一口氣,頗有些高深莫測道:"如果我不想讓你們把我的衣服扒下來,就憑我的身手,你們就算是一起上也碰不了我一根毫毛。所以——"

"知道知道!仙長就是為了趕來救我們才讓我們冒犯了,好藉著這個機緣來搭救我們一回!仙長宅心仁厚!是何等寬闊的胸懷啊!怕是青霞觀的觀主也就是這樣的了!"說著,他又要給白決磕頭。

白決:"..."

實不相瞞,其實諸位找上白決附身的"柏自在"這個破落戶的時候,他才剛剛附身,神魂還沒有穩定。自然難以控制這具身體,這才會被他們給扒了衣裳,絕對沒有他們現在想得這麼多事兒。

見實在是攔不住,白決也就由著兩名大漢連磕了幾個響頭。然後,從他們手中接過疊的整整齊齊的衣裳,目送著他們手忙腳亂地奔逃著離去。

白決盯著自己手裡的這件衣裳好好打量了一會兒,翻開領子一看,竟然是一件魔靈衣!

"柏自在"的來頭不小啊。

他沒有多想,回過頭走了兩步,乾脆俯身抱起那個小邪物。

"嘖,你是不是認得我?"

小邪物這一被抱了起來,就停止了嚎啕大哭,尖尖的牙齒咬著手指,咿咿呀呀,居然還有幾分可愛。

"欸,那我送你去個好地方,你去不去?"

"嗷嗚?"

"那就是說去了?"

"嗷嗚唔?"

白決的眼睛裡淡淡的,瞧不出喜怒,他把這個小邪物放在地上,叮囑它不要亂動。果斷地掏出剔骨刀湊合著在自己的手心裡劃了一刀,淡金色的血液湧了出來。

白決:"..."

這血,有點兒像是仙血啊。

他沒有愣神多久,抬起流血滴落的手指,就在小邪物的周圍塗塗畫畫了起來。

待到靈陣大成,他繪上了畫龍點睛的最後一筆,陣中靈光大盛。小邪物身上的黑色死氣漸漸散去,它看起來一點一點地變成了正常嬰孩的模樣。

"啊..."它試圖爬出陣來,伸著手要白決抱抱,"白...哥哥..."

白決沒有笑,更沒有上前,他唇色慘白手指滴血的靜靜地站在靈陣之外,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小邪物一點一點的被超度,魂歸冥府。

直到月上柳梢,他才回到隨時都可能倒塌的破茅屋坐地修仙。

沒過多久,他忽然痛苦地站了起來,差點頭搶牆、薅禿了這一頭相當瀟灑不羈的長髮,以示其悲憤不可抒發之情。

他本以為柏自在其人的窮就已經足夠不可思議的可怕了,誰成想,這個人還能更超越想象一些。

周天奇經八脈,柏自在有多少筋脈就斷了多少筋脈。

還不是一般的斷,而是那種碎成齏粉、幾不可察的斷法。

本來還有些死裡逃生慶幸的白決這會兒真是啞口無言,這還要怎麼修仙?這能怎麼修仙?這修個哪門子鬼仙?不如早點回家種田!

想他白決初入仙途蒙棄,再修凌天劍心道。其所修劍心,靈力周天在心在手在身。後來再度蒙難,迫不得已改道重修。雖說功德道不求人天賦如何,但——總要有個儲運靈之地。

白決苦中作樂地想了想,他大概或許可能可以用這具身體的屁股來作為周天中心。因為柏自在這全身上下,也只有屁股的筋脈還算能看出個人樣來。但,也僅僅是勉勉強強能認出是個經脈罷了,想要有所進益,那更是難上加難。

再走凌天劍心道自然是不可能的,他的劍心,早就給剜得徹徹底底。於是白決十分惆悵地摸了摸癟得貼住後背的肚皮,心道: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幾百年不知道餓是個什麼滋味兒了,今日就這麼驟不及防地又嚐了一回,居然還有點莫名地懷念,唉。

夜色深沉,皓月已落,朔風陣陣,黎明不遠。

白決披掛著棉被,鬼鬼祟祟地摸進了村落。

村落裡安靜的可怕。

他皺了皺眉,事出有妖。

沿著房前屋後的小道走了一段,始終沒有半點兒煙火氣。

於是,白決攏起被角露出雙臂,挑了一間看著寬闊些的房舍就翻了進去。

進去的落腳點也是正好,居然是個人家的露天灶膛祭臺。

紅紅的燭火光照應著黑糊糊的神龕,暖暖的熱氣引人靠近。

天生地養是為神靈,修道逆命是為仙家。

卻不知這尊稀奇古怪的孩童木像,到底是個什麼神仙。

白決上前一頓,嗅到斥鼻的塞了辣蘿蔔雜菜餡饅頭的香味,作為一名修士還是那種成過仙的修士,能知道米飯是個什麼滋味就已是離奇。

他之所以會記得這種味道,完全是因為他有一個離奇的功德道師尊。那人剛好喜愛凡間美食,尤其是這種極為粗野的饅頭,簡直是嗜如性命。

臺前一碟五個饅頭,饅頭上還插著許多木筷,把饅頭扎得像個刺蝟。內裡雪白的豐滿在捲曲的黃皮映襯下顯得愈發可愛,即使冷透了,也阻擋不住它的巨大誘惑力。

餓得兩眼冒金星神思恍惚的白決默唸一句"道友得罪,小仙日後再還"接著抬手就要抓向頂上的那個饅頭。

正在這時,頭頂上忽然傳來一聲涼涼的冷笑,不辨男女,難分老幼,虛無縹緲不知究竟從何而來。

一道烈紅甩過眼角陰翳,接著就陷入了極端的死寂。

沒有任何聲響的死寂。

賣慘賣身都混不出前途,逃跑又撞見千載難逢的天煞,好不容易還了個魂,結果還是個燙手的三無渣滓。

自白決逃開了凌天門的那一場大劫,他壓根就沒碰上過什麼好事!

白決的內心對此平靜如死水——習慣就好——而就在他的背後,一片深沉的陰影中,那尊紅衣神像微微露出了詭秘的笑容,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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