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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沒問題吧？”羅革走進月面三十四號基地的73號操控室，裡面的工作人員都是他的老朋友或老上級。
“都這個時候了，要是有問題，你確定我的腦袋還在我身上？”馮·黎逆文調侃自己。
“不去找個好地方看典禮，來這兒和我們一起發黴嗎？”尤納斯·妮正發著她的牢騷，他們為了讓準備工作井然有序地運作，這段時間都忙得不可開交，但難得的機會加上高額的工資，讓她也堅持了下來。
“在這兒看不也一樣嗎？喲——艦隊開始列陣了呀。”羅革表現出了孩子般的好奇心。
本世紀中葉，出現了一種“雙姓氏姓名”的現象，常常出現在夫妻來自不同國家的孩子的身上，由兩個姓氏和一個名字組成，故而在現在，你看到有人的名字叫約翰·張三或托馬斯·李四也不奇怪，世界各國向來尊重人民這方面的權力，但多數人不打算跟隨這股浪潮，照舊選擇了傳統名字。
現在是公元2099年地球時間12月31日19時57分，還有四個小時，人類便要跨入新世紀。
這一時刻不可謂不重要——人類特地為此舉辦了典禮，名曰：“叩響新世紀之門扉”，現在是第一屆，方才口中的艦隊便是典禮中重中之重的一環。
這是一個於人類而言繁榮昌盛的時代——人類早已實現月球和火星移民的理想，並在其上構築了人類基地，且能在三者之間如公交車般方便地自由穿梭。
如今，火星上的基本生活條件已與曾經的地球無異了。但由於移民計劃消耗了地球上太多的資源，地球早已千瘡百孔，人類專門成立了一直負責從火星和月球上開發資源以補給地球的組織——地平線希望，以達到修復地球的目的，這項行動被稱之為“維藍計劃”。
地平線希望組織包括但不限於勘測部、器械部、資源部、穿梭部、拓荒部……其中，拓荒部較為特殊——它是在地平線希望中最年輕的“孩子”，晚於最早成立的勘測部十五年成立，其人員需要做的，就是拓開人類知識的荒土——探明火星的歷史和變化。
“我在啻蒼西養老院認識一個‘90後’，當然，是1990後。他跟我說，‘第零屆’叩響什麼什麼來著‘舉辦’時，當然，‘第零屆’只是噱頭，那時候人類還沒組織這項活動。他還只會和泥巴，連網際網路都尚未普及，更不會有如此壯觀的排場，就算有，平民老百姓也沒機會長長見識。”羅革感慨著時間的魅力，兩條相隔百個春秋的時間線以一種惟妙惟肖的方式連結到了一起，“短短100年，不過三代人，人類文明就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第二或三屆跨世紀典禮舉辦時，人類會不會早就衝出了太陽系，要和三體人來一次夢幻聯動呢？”
“差點被你編的故事繞進去了。”一直坐在一旁靜默的萊恩斯·莫拉長官抿了一口手裡的咖啡後，打斷了他的下屬——羅革的故事會。
“編故事？雖然的確不是老人家面對面對我說的，但這是宋安達船長告訴我的，德高望重的老船長你不能不尊重吧？”
在場的人剛要進入感概時間微妙的狀態，卻又被逗得哈哈大笑，但當聽到“宋安達”這個名字後，無一不浮現出悲傷的臉色，萊恩斯長官更是輕輕地嘆了口氣。
“相信你們這幾天都被這項工作壓得氣喘吁吁了，放鬆放鬆吧！”羅革頓感自己說錯了話，以嘗試挽回歡聲笑語的氛圍。
羅革開啟自己的揹包，裡面是讓所有人眼前一亮的啤酒和零食，儘管只是廉價的配置，卻也讓大家喜笑顏開了起來。
“來之前我用門外的裝置速凍過了，保證大家喝得爽！”羅革豪爽地說。
所有人也不再追求什麼儀式感了，迫不及待地痛痛快快享受這場“盛宴”，如此高強度的工作下，可沒什麼機會舉行哪怕像這樣簡單的聚會。
歡快的氣氛一直持續了很久，反正工作都做完了，適當放鬆也無可厚非——時間不知不覺中來到了23時47分，所有人就彷彿一家人看春晚一般，團聚在大螢幕前等待那精彩絕倫的一刻到來。
大螢幕赫然映著整整齊齊、不計其數、聲勢浩大的艦隊和衛星，在娓娓動聽的歌聲和祝福語的烘托下，人們的幸福和興奮達到峰值。
“十、九、八……”進入倒計時階段，人們歡呼雀躍地準備跨入那近在咫尺的門檻，“三、二、一！新年快樂！”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眾人歡呼後並沒有預想中震耳欲聾的禮炮聲，只有慶典音樂還在自顧自地播放著。
原本應該照亮星空的煙花，卻只是竄出了一縷微不足道的火花。眾人匪夷所思，以為這只是在營造特殊節目效果，畢竟這麼隆重的活動怎能馬馬虎虎？
忽然，煙花聲和歌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天花板上的燈閃爍著代表不安的紅光，伴隨著刺耳的警報聲，如利劍般刺進了羅革以及每一個人的心臟，接踵而至的劇烈爆炸讓他們暫時失去了聽覺和身體平衡。
大螢幕上顯示飛船和衛星也一個接一個地發生爆炸，只不過十秒左右的時間，基地內的慘叫聲震耳欲聾、此起彼伏、不絕於耳，方才還是歡聲笑語的世界，瞬間淪陷為了人間煉獄。
“我知道典禮要放煙花，但這是不是有點過火了？！”
“他們在舉辦一種很新的典禮開幕式。”
“都這種時候還在開玩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警報！警報！請月面三十四號基地內所有人員透過安全通道撤離至月面EA和EG廣場！請月面三十四號基地內所有人員透過安全通道撤離至月面EA和EG廣場……”
“看來我們是沒時間找你們那些無所謂的問題的答案了，趕緊逃命吧！”羅革一邊說著，一邊背起還在昏迷的尤納斯·妮和眾人一同撤離。
萊恩斯長官擔任著殿後和指揮隊友井然有序地撤退的職責，跑在眾人身後，他露出了一絲啼笑皆非的神情：“幽長居，沒想到你竟然真的成功了。”
……
“一座自己一手規劃建立起來的城市，無異於自己的家了吧？看著它被被炸燬，不知您的心情如何呢？”艾達·蘭特不苟言笑地對身旁老態龍鍾的中年男人說道，“幽長居，您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請兌現您的承諾。”
“當然是激動啦！我現處於難以言表的亢奮狀態中！至於你想要的東西，別急，我會連本帶利地還給你。”
中年男人身姿巋然，睥睨著周遭的狼煙，慢條斯理又不置可否地回答道，“芸芸眾生奚落我數十年，鄙人無可報答，這場小小的鬧劇，希望各位看官看得滿意！”
“我的父母究竟在哪？你憑什麼可以保證他們的安全？”
中年男人沒有回答，依然在目不轉睛地欣賞眼前這番自己的傑作——為了策劃這場居心叵測的“演出”，他絞盡腦汁，一手規劃瞞天過海的鬧劇——越獄、切換身份、偷渡、盜竊、佈置、啟動……
可謂耗盡半生心血，只為這場“復仇”，一場被家庭棄如敝履的孩子，長大後六親不認的“復仇”。
“交易之初不是說過了嗎？你竊取資訊，我帶你去見你的父母，你想要的東西很快就會來了……”
“我現在就要答案！”艾達·蘭特怒不可遏地揪起中年男人的衣領。
“這麼迫不及待嗎？”幽長居不緊不慢地指了指前方，“你的父母就在你眼前呀。”
……
“翼鵬飛，別來無恙吧，你還是什麼都不願意說嗎？”阮靜姝質問著眼前那位戴著手銬的男青年。
“還要我說多少遍？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說了，當今測謊儀精度有多高，還需要我為阮大小姐科普嗎？”男青年的語氣與以往截然不同，阮靜姝聽著並不好受，“就連你都不信任我了，我再掙扎何意義之有呢？我還是安靜地等待審判的綸音吧。”
“你還是這樣，生活中的萬事都想敷衍了事。”
“最信任我的人都已經對我大失所望了，我的話語還有價值嗎？”沉默許久的男青年在女青年問話完畢後終於開口。
他在腦海中一遍遍地構思，將所有字詞和線索推翻，再重新拼湊，試圖連結出最言簡意賅的語句，只可惜鎩羽而歸。
“現在全宇宙已經沒人相信我了，我們毋庸置疑地失敗了，走吧——你們走吧——就把我當成一個胡言亂語的瘋子。”男青年語氣裡崩潰的痕跡早已清晰可見。
“正是因為相信你，我才會認為你還在隱瞞什麼，測謊儀是什麼高明的裝置嗎？冰冷的機械語言就能定義一個人嗎？”阮靜姝似乎忘了自己是個“機械有愛主義者”，認為機械和AI目前還處於孩童階段，以後也許不會出現感情，但會越來越像人類。
但現在——她將自己的這些立場全盤否定了。
“說一些我想聽到的‘真相’吧，哪怕是在騙我……”
“我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曾非法組織團隊竊取火星機密並公之於眾，甚至計劃一場驚天動地的殺戮，前段時間驚世駭俗的大爆炸恐怖事件也曾參與，引起了大範圍的民眾恐慌……”
翼鵬飛反其道而行之，選擇說出了真相而不是“真相”。
“閉嘴！”在翼鵬飛斬釘截鐵地拒絕自己的一瞬間，她已淚眼婆娑，不願再面對早已蓋棺定論的結果，“我們……來生再見吧……”
逼走阮靜姝後，翼鵬飛結束了這次本不太情願的探監，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尤為標準，彷彿剛剛咄咄逼人地勸退一個關心自己的人與他毫無瓜葛。
翼鵬飛一路上面無表情地走回了自己的牢房中，開始了永無止境的靜默。
“你跟她說了些什麼？”隔壁牢房的林亞萊問道。
沉默。
“你又把她逼走了？”
沉默。
“喂，你知道她為了來見你，費了多大力氣嗎？她……”
“你能閉嘴麼？少說兩句沒人把你當啞巴。”翼鵬飛不耐煩地結束了這單方面的對話。
“那你自己靜靜吧。”
沉默，但沒有太久。
“曾經並肩往前的夥伴，沉默著，懂我的委屈。時間它總說謊，我從不曾失去那些肩膀……”林亞萊唱起了曾經他們五人最喜歡的歌。
這一次，翼鵬飛沒有打斷——一牆之隔的他們看不見彼此，其他的三人也難以聯絡，但他們之間的心靈再一次以他們熟悉的方式凝聚了起來。
……
烈士陵園中，一位端莊肅穆的男人走到了一座墓碑前。
“怎麼樣？宋安達，你看到了嗎？你奮鬥了一生的事業，終於有所突破了。”男人把手中的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墓碑前，周遭還有不少沒來得及清理的花束，“看來不止有我一個老朋友來看你呀。”
“你的光榮經歷和事蹟已然變成了大人們為小孩子們樹立的榜樣，甚至成為了一些成年人的目標。”
“你看你！高中那會，我就說你以後會成為個很了不起的人吧！你還說我不是！”男人儘管感到十分悲傷，卻也顯露出一絲看似歡快的神情，彷彿面前真的站著他的老朋友——宋安達，彼此興高采烈地把酒言歡。
“在你走後不久，我去你過家裡弔唁，你的妻兒早已哭成了淚人，我和他們談了很多，比如你我之間年輕時的故事，我的現狀。有機會的話，多到夢裡去看看他們吧……”
“你還記得我們的老同學哈勒·斯克吧？呵呵，相信你也在那邊見到他了，他因為為翼鵬飛開脫而大打出手，因此殉職了。”
“當然了，‘殉職’一詞只是我在美化他的所作所為，判決書上寫得可沒這麼好聽。”
“你似乎不認識翼鵬飛吧？沒關係，我相信你很快就會從無數人的嘴裡知曉這個名字了，而且也認為你也會認為哈勒·斯克在為光明而戰……”
男人在墓碑前滔滔不絕地與老朋友“敘舊”，期間亦來了一兩個同樣來探望宋安達的人，男人也並非理會和影響他們，仍然自說自話。
“再見了，別太傷心，我們不是第一次分別了，不是嗎？”男人說罷，起身便走，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淚光。
地上那束剛剛男人放的花上貼著一張紙條，上面黑色字跡剛正不阿地說著：“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這句詩多麼適合用來形容默默無聞卻又高風亮節的你呀！你尚未完成的夢，我來助之一臂之力——白恩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