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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什麼都記不得時是極為痛苦的。官小意努力想記起為什麼要寫布條,一切都是徒勞。
吳把總示意讓他過來,用心聽歌曲;自己依坐在欄杆邊,從容品味歌曲美妙與其中況味意蘊。
歌聲漸息,琴聲幽不可聞......
就在所有人以為行將結束時,歌聲與琴聲重新又再起;
春水滿春池,春時春草生;春人飲春酒,春鳥弄春聲。
妾生君未生,君生妾已老;妾恨君生遲,復恨妾生早!
人歸萬里外,意在一曲中;願君前程遠,開帆自好風。
曲中意,歌中情,迥然不同與前闕。
前一闕是哀婉自傷為主,如鮫淚成珠,玉煙日暖之況,等不到成追憶,便當時已惘然;
這一曲卻是自隱哀傷,歡心祝禱為主,悲苦之中,盡是為他人前程歡喜之聲。
王夫人才藝變幻之能,溶真情於聲樂之中;聞者無不動容,生起思人之痴。
好的音樂,原來如此,真的情意,無關風月。
徐先生喟然長嘆:“這夫人,改的好詩!可憐天意,可恨天意乎?”
官小意早在用心聽了,這時接話說:“她的歌曲真的是非常好的,前幾天在橫塘就聽她唱過。我記得起首是:但教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我當時很兇險的,還是很願意聽她唱了一遍又一遍,最好不要停。我不是怕死,實在她的歌,她的琴真的極好極好。”
“當時黑壓壓無數人在場,打仗都停下,大家聽的都醉了,和今天完全一個樣。”
吳把總忽然說:“原來是這樣,不怪計出此著。”
“徐先生多智,誠不虛也;胡大人機斷,果然霹靂!千鈞之重,一巧去之。謀成非道,恐功成亦有礙。為什麼不另籌善策?”
徐先生聽了霎時臉色慘白,良久才說:“事情緊急,當時無可資請,不為利己而為之。現如今廟堂知聞,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深深一揖說:“尊駕格局宏博,非常人也。不知該當如何稱呼?徐某受教遲了,願為執鞭隨鐙之士,效驅馳之微勞。”
吳把總略一欠身說:“徐先生才智當世無雙,客氣了。”
並不回答他問題。
官小意很想說:“二位高人,請您說大白話可不可以,我怎麼一點也沒聽明白。說話不讓人懂,還讓不讓人活了?”
當然俞師父都不出頭,他一個準徒弟,更不能多嘴。
俞大人說話了:“各位,那正主又出來了。”
果然。
麗人從艙內探出頭來張望,一張俏臉汗水浸過,妝,已化了。
原來是在陽光下曬久了,偏偏沒心沒肺的官小意沒在意自己;
念起他愛聽唱歌,所以急急入艙連唱二曲,一定要引起官小意注意;讓他知道,自己在近在他眼前不可。
一眼看到他時,立時探頭出來,生怕他又消失了。
這一番舉動,全然不介意自己妝容不整、風姿失態,也不理會旁人的眼光詫異。
看到官小意也正看向自己,歡喜叫道:“喂,你好!我在這裡。”
揮舞小手召喚。
官小意呆了一呆,也揮手回答:“你好,我在這裡。”
這是什麼回答?分明呆子。徐先生一念生起,急急下樓,尋他的主人去了。
一會兒,二船並在一起,有官員上來,恭恭敬敬地請安。
這官員也不知在場三人誰是正主。
含糊地請示:“貴人安好。下官杭州知府餘成謀拜見貴人。二船已安全接攏,不知是否移步上畫舫去的?”
俞大俠說一聲:“我一介武人不懂風雅,也就不過去了。官公子,那人既是你朋友,就請前往一見吧。改明天,恐怕想見也不容易。”
他話裡有話,官小意木訥,根本聽不懂。
對面人兒情真意切,自己也真的很想與她見上一面;多謝她託人救護自己。
當下望望自己的護身符;
吳把總笑著說:“你猶豫不決做什麼?人家為了你什麼都不管了,你愛聽唱歌,人家已連唱二曲;你端著不肯動,應該不是瞧不起人家吧。”
“想去就去,別負了這人一片心才是。”
官小意開心地說:“你也這麼說,那我就去了。哦,該稱你為叔叔的,叔叔,我們一起上她家吃飯去可好?昨天她差人送來的飯菜非常好味道。”
“你呀,就知道吃飯了。也好,我隨你同去。只怕那人只想見你,其它人她未必歡迎。”
幾個人下到一層,胡大人已經入艙內去了,並不曾照面。
二船間搭幫靠在一起,官小意,徐先生,吳把總過到畫舫上。
官船徑直離去。
畫舫停在湖心。
麗人不耐曬,加上剛剛使勁呼喚官小意,香汗淋淋,此刻覓到人了,她就在內艙補妝。
艙壁新掛著一幅字,字型清秀,卻僅是端正,並不是什麼書法大家筆墨;
上面寫著: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內外艙間懸掛一席珠簾,其實並不能有效遮擋視線。
主人家在裡面擦汗、淨面、洗手、補妝,一件件極為用心地打扮;之後重新盤發,換成當天官小意初見到她時的髮式,是最流行的貴妃妝;
一襲紗巾垂落在地,露出削肩、秀出玉背;
周邊各色事物絢麗多彩一襯托,風光旖旎,動人心魄。
侍女奉過茶,幾個人吃著茶點,耐心等待主人家;
官小意將面前糕點左一塊右一塊,嚐個不停;覺得每種都味道極好,吃個不亦樂乎。
吳把總身體不好,低頭養神;
徐先生偶爾喝一口茶,雙眼看向艙外。
麗人終於出來。
換了一件桃花色低胸裙子,更顯明媚動人;又是另一番風韻。
她來到官小意身邊,側著身子盈盈一拜:“前天如不是你,我就遭到歹人欺負了,連累你受苦了。今日真幸運又見到公子,我先謝你救命之恩。”
官小意再怎麼假裝看不見。
耳聽著軟語鸝音,鼻聞到陣陣香氣,相距如此之近,就算把眼睛都閉上,也能完全感受,她的美好氣息與無敵衝擊波。
麗人見慣了這樣的場面,又說:
“與你賞春同遊的是總督大人吧?這胡大人果然異於俗流,是當世雄才呢。”
“他和你一起,必是重視你的。如果把握的好,也可成就番富貴前程。”
“哎呀,奴家失言,你不是這樣的人。想來是不肯去攀附的,否則早侍奉其左右,不會高處樓上了。是不是哦?”
她語音婉轉,姿態婉約;
片刻之間,不知不覺,便是嫻靜美婦與自家小官人說私己話。
美與豔,妖與嫻毫不排斥地體現在她身上,非常和諧自然。
更難得的是她,竟然對官小意相知甚深。吳把總認真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很特別。
“是,哦呀,也不是。我在牢裡吃了你的飯,味道好的很,所以想來謝謝你。呀,也不對,今天不是我自己一個人來的,還有徐先生他們,徐先生有要事和你商議。”
他前言不搭後語,臉色繃的通紅。
想退開給人家堵在座上,熱血沸騰、無計可施。總不能開口說:“你讓一讓?”
“你是不是有些不嫌棄我了?”
麗人也是答非所問,反而直白問出這問題來,眼裡已然有淚,這淚水中有被人尊重的感激。
“我,我從來沒有嫌棄你的想法啊。”
“那,你是不是有些喜歡我了?”她又問,單刀直入。
她的問法是不遮掩的,她曾經的經歷,也沒有什麼話是不可以直接說的。
只不過以前問別人這話題,是交際應酬。今天卻是純真無邪。
“我,我不知道。”官小意心慌不已,望向吳把總求救,吳把總低著頭並沒注意。
“看你臉紅的,是害羞了呢。男子漢大丈夫,喜歡好看女子是正常的,不用害羞。我喜歡你,為你做什麼都願意,可不怕別人知道。”
“可惜我不能夠,也沒資格說這些話的。我知道我配不上你。”
她的眼裡沒了淚光,空洞洞無一物。
“你不肯好好地看我一次嗎?”她軟語相詢,官小意抬起頭來,放膽看過去。
“我好看嗎?”
她像是在害羞,又好像撒嬌;春水般清澈目光,要等到官小意的答案!
“好看。”官小意重重點頭。肯定又堅定。
“好,謝謝你。小良人。我歡喜的緊。我心滿意足了,上天待我終是不薄。”
她的妝極為美豔,此刻人卻無比莊重;
彷彿化身觀音,令人無有褻瀆之心。
她接著說:“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和他說,你們先坐一坐好了。”
向官小意說:“你跟我來。”
也不管官小意是不是像上次一樣拒絕,自行步入內艙向後面精室去了。
吳把總擺頭示意,官小意猶豫一下還是跟了進去。
徐先生臉色陰陰晴晴,卻是心思極沉重。
精室不大,裡面器物用品極盡精緻,所有陳設有如婚房;
床上被枕物品全是新的,大紅為主;繡著鸞鳳牡丹,恰似新婚所有。
床前一桌,桌上放幾式水果糕點、一壺酒、二隻脂玉杯;
桌前香案,焚著薰香,似有似無;
中間安放一方紅頭巾與鴛鴦結,是新娘子之物。
這房中擺設,分明是一處洞房。
二扇窗戶半開,後面艙門也是開著的,透著明媚陽光;
“哦,你餓了哦?舫中沒有準備,一會回家,我給你做飯,儂中意吃什麼?”
她問了一句,吳地話軟糯,由她口中說出,更讓人心神激盪。
官小意不好意思了,撓撓頭說:“你做的一定都好吃,都隨你。”
“真的呀?那麼隨我說什麼。今天你都肯聽,都肯做的是不啦?”
“嗯。你說,我做。”官小意確認。
“儂真好。奴家開心的緊。我來問儂,這些衣物用具好看不好看,你滿意不滿意的哪?”
她的語氣千變萬化,彷彿就是一個新娘子問夫君。
雖然二人年紀相差懸殊,至少十年以上。
“真的好看。”事實也是真的好看。
“你不是有心哄我高興吧?”她忽然轉回正常軌道,嘆息著說。
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天底下可能沒有人分的清,更沒有人想為了她而分清!
幾乎,見到她的人只有一個目標!
這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