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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劉健邁步拾級而上,耳聽得參禪閣裡兩個人在低聲說話,便示意立在閣門口的二名守衛護院不要聲張,駐足聆聽起來。
劉健練過奇功,耳力、目力異於常人。
極其微弱的聲音,劉健運氣傾聽,亦如雷鳴;疏星夜晚,能視同白晝。
只要他想。
打幹的護院不知道劉健的異能,此刻躬身曲膝,一時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綆子,你聽老叔說.”
參禪閣二樓一房間,老李頭的聲音傳到劉健耳中。
“我不聽!我就要去找我叔.”
綆子的聲音。
“別人你不信,徐趟主,你還不信嗎?綆子,我們不會害你.”
老李頭說。
“我腦袋可值十萬兩銀子.”
綆子說,“以前跟叔在黃旗軍裡,沒人敢打這主意;現在捻軍各旗都散了,你們誰不想抓我去領賞?”
“呵呵。
我就不想.”
老李頭說,“我都土埋半截了,要那些錢做甚?”
“我和亮哥昨晚抬著戊戌叔來這的路上,戊戌叔就想殺我換錢治他的傷.”
綆子哭著說,“要不是徐趟主出手救我,我早讓他扎死了.”
“你不是沒事嗎?”
徐世德的聲音從三樓下到二樓,“再說戊戌兄弟不也死了嘛.”
“趟主.”
老李頭施禮。
“我不管。
一會兒吃了飯,我就走.”
綆子順著臺階下到一樓。
“我們一起走.”
老李頭追了下來。
“別吵了,讓兄弟們多睡一會兒.”
徐世德壓低聲音吼了一句,隨著“蹬”“噔”的腳步聲,他也下到一樓。
參禪閣原先是汐波藏書樓,劉庭方老爺將瓊花山莊送給大廟後,這裡近七萬卷的藏書便被運回劉府儲存。
為此劉老爺專門在劉府後花園水榭旁,建了座五層高的汐波藏書閣,把府裡及各處的藏書統統收入汐波藏書閣。
至此,劉府的藏書總數也已達到驚人的十二萬卷之多。
仁口禪師接手瓊花山莊後,將這裡改稱參禪閣,二至七層改建為禪房,一層建成齋堂。
不過大廟的和尚雖多,能榮幸來這裡的就沒幾個了。
是以參禪閣劉府剩的家丁僕人,剛開始還可以偶爾食些葷腥,也沒和尚來管。
“你們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劉健推門而入。
“二爺,您來了?”
徐世德忙上前抱拳相迎。
“二爺。
早.”
老李頭和綆子也跟著低頭行抱拳禮。
“綆子,你就是張皮綆?”
劉健開門見山。
“啊?”
綆子抬頭,先看看劉健,又看看徐世德和老李頭,把頭一梗,挺胸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我就是張皮綆,清狗懸賞十萬兩白銀抓的人就是我.”
“二爺.”
老李頭堆著笑,抬手拍了綆子腦袋一巴掌,對劉健說,“二爺,別聽他瞎吹。
昨夜我們來這兒吃飯時,小綆子喝了二兩馬尿,這會兒還說胡話呢.”
“對,對。
昨晚他就坐在那兒喝的.”
徐世德隨手指向旁邊。
參禪閣一層被仁口和尚佈置成四圓圈擺放方矮桌和蒲團的五觀堂。
徐世德指的座位正是“食存五觀”匾額下的齋堂案枱,一般不會有人坐那兒,甚至仁口和尚過齋,也不會坐。
顯然徐趟主在說謊。
“我真的是張皮綆.”
綆子急了,對徐李二人的好心遮瞞,起了逆反之心,手探進褲襠,掏摸出一物,說,“我就是殺死僧格林沁的張皮綆,這便是證物.”
張皮綆的手心裡,一根破繩子穿綁著一顆色澤鮮紅的寶石珠子。
這是一顆裝飾在官帽巾頂之中的頂珠。
大清制:一品紅寶石、二品珊瑚、三品藍寶石及藍色明玻璃、四品青金石及藍色涅玻璃、五品水晶及白色明玻璃、六品硨磲及白色涅玻璃、七品素金頂、八品起花金頂、九品鏤花金頂。
這顆珠子的大小、制式,雖不確定是不是僧親王的頂珠,但起碼是一品官員的。
而曹州高樓寨之戰中,清廷的一品大員,只有僧格林沁。
“綆子!”
老李頭惱了,伸手去搶,“不是讓你扔了嗎?你怎麼還留著?”
綆子緊攥在手,“李叔,這是梁王親賞我的,我怎能丟棄!命丟了,也不能把它丟了!”
“唉!”
徐世德嘆了口氣。
劉健對徐世德的提議也很贊成。
於是笑著說,“這顆紅寶石應該是僧王的頂珠。
上戰場的清狗中,也就僧格林泌親王有資格佩戴它。
不過,你李叔說得對,你應該把它扔了.”
“不扔,就不扔.”
張皮綆把紅寶石頂珠塞回褲襠裡,“等我有了娃,我把珠子傳給我娃.”
“張皮綆,真正強,麥稞地裡殺僧王.”
劉健笑著唱了一句童謠,“有這首歌流傳,還需要什麼珠子?”
“就是,就是.”
老李頭拍著綆子說,“二爺說的對,綆子,聽叔的話,把珠子沉河吧.”
張皮綆沒有再說話,但一臉的倔強顯示著他的留珠的信念。
“綆子,珠子想留就留吧。
但要隱匿保管,不可招搖示人.”
劉健無奈,只得如此吩咐。
徐世德和老李頭也叮囑再三。
“二爺,飯菜來了.”
劉光來到門外。
“送進來吧.”
劉健說。
“是。
二爺.”
劉光指揮眾僕將幾籮筐饃頭,幾鍋面粥,幾大盤豆芽菜、黃菜、大醬和剝洗乾淨的大蔥、大蒜等拿了進來,擺放在矮桌上。
“二爺,我們剛吃了啊.”
徐世德盯著熱氣騰騰的飯菜,有些不好意思。
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
綆子的兩眼早已冒出光來。
老李頭也矜持不到哪兒去,飯菜在門外時,香味溢入齋堂,老李頭就開始吞嚥口水了。
“徐兄,把人都叫起來一起吃。
想睡吃飽再睡.”
劉健是故意這麼說,他早聽到樓梯轉彎處貓著一堆人。
“不用叫。
我們都來了!”
樓梯口一下子湧出十幾號人。
十二條漢子都是劉健昨晚在劉府門前見過的。
“綆子,你還在這兒,我以為你跑了呢.”
一個精瘦漢子不像在說笑地說著笑。
“彪子!你少說兩句!”
另一個披髮壯漢打了瘦漢子彪一拳。
“狗蛋,你敢打我?!”
彪子拉過一個胖子,怒目披髮漢狗蛋。
“你們都消停點兒,不怕讓外人看了笑話.”
一個黑臉漢子吼了一句,頓時安靜了不少。
幾個人的口音有安徽穎州府、有廣西潯州府、還有廣東雷州府的,五花八門。
在劉光等本地鹽山人聽來,如聽一群洋人在說話,一句聽不懂;但走南闖北的劉健,卻聽得一清二楚。
“諸位慢慢吃.”
劉健抱了下拳,眼神一掃劉光,帶著眾僕人出了齋堂。
“謝謝二爺.”
徐世德喊了一句後,群豬拱食之聲響起。
“二爺,他們要在此多久?”
下了樓基臺階,劉光摒退眾僕,低聲問劉健。
“你需要知道嗎?”
劉健臉色一冷。
“二爺。
小的該死.”
劉光連忙跪地求饒,“二爺,小的是說參禪閣的廚間依大爺吩咐,改成僧廚,原來咱的廚子都被換成大爺帶來的‘飯頭’,這二位大師做的飯,實不合咱俗人的口.”
“哦?起來說.”
劉健問,“那今天的飯菜誰掌的勺?”
“回二爺,是聽軒樓做好,送過來的.”
劉光起身,“在外放久涼了,去僧廚熱一下,那兩個飯頭還很不情願.”
“張北也去了聽軒樓?”
劉健問。
“回二爺,是.”
“好,我知道了。
等他們吃完飯,讓那個卷鬍子帶那個最小的後生出來見我,其他人不許出樓.”
劉健擺擺手。
劉光應“是”打幹告退。
劉健回到石桌旁。
“二爺,綆子在嗎?”
林大翠見四下無人,低聲問。
“他在裡面吃飯,吃完飯就出來.”
劉健想了想,問,“大翠,大廟仁口和尚你知道吧?”
“二爺,仁口禪師,我知道.”
大翠看看劉健說,“小姐曾說仁口禪師除了沒頭髮,哪兒長得都像是您弟弟.”
“呵呵。
那老夫也剃度為僧好了.”
劉健摸了摸頭頂的辮子,笑了會兒,從懷裡掏出些銀票,遞給大翠。
大翠不接,劉健把銀票放到桌上,正色說,“大翠,你拿著.”
“二爺,這我可不敢收.”
大翠連忙擺手。
“拿著.”
劉健面露不悅,“明天我派人把你的正戶戶籍送到大廟,交給仁口禪師。
大翠,你拿上,尋個僻靜之地,安穩過日子吧.”
“這……”大翠不知如何是好,終究不敢伸手拿放在石桌上的錢,對她來說,這些銀票是筆天大的鉅額。
“這錢是拜託你替老夫照看一個人。
收下吧.”
劉健說。
“二爺,誰呀?”
小翠伸手拿錢。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劉健笑笑,“他來了以後,你帶他去大廟找仁口禪師,禪師會安排你們的.”
“哦.”
大翠掏出帕子,把銀票同大蒜包在一起,貼胸收好,問,“二爺,是綆子弟弟嗎?”
“是.”
劉健笑了,大翠不像外表那麼粗獷嘛,“你倆到外地謀生,務必收斂,小心行事。
尤其是綆子,你得盯緊他。
切記.”
“是。
二爺。
奴婢記下了.”
大翠用力地點點頭。
“唉!”
劉健搖搖頭,“以後別稱奴婢.”
“是。
二爺.”
大翠不好意思地笑了。
“好了.”
劉健指尖點了點桌面。
參禪閣那邊,徐世德帶著綆子下了樓基,現出身形。
“二爺.”
徐世德抱拳快步上前。
“徐老弟.”
劉健抱拳回禮。
“綆子?”
林大翠雖已有綆子出現準備,但見到經年不見,依稀辨認出張皮綆,還是有些驚喜。
“林花子?姐,真是你?”
更驚喜的是張皮綆。
林大翠一眼認出張皮綆,其實是因為綆子跟他爹張運久長得很像,跟他哥張皮繩,更像是一個模子裡頭刻出來的。
可惜張運久和張皮繩在加入捻軍黃旗後不久,先後戰死沙場。
綆子與娘無法生存,才投了張宗禹的捻軍。
因為綆子年歲小,做了黃旗隨營捻童。
這才有了“真正強,殺僧王”的張皮綆。
張皮綆認出林大翠也沒什麼意外。
林大翠幼時討飯,被野狗咬去了半邊眉毛,村人戲稱其為半眉林花子。
如今即便十抹百塗、千描萬畫,那缺失的半彎眉毛,依舊是那麼與眾不同。
“綆子,你們怎麼認識?”
徐世德很驚訝。
“趟主,我們是一個村的.”
綆子拉著林大翠的手,對徐世德說,“小時候我們老跟在她後面玩.”
“還用石子打我呢.”
林大翠摸著綆子的枯黃的頭髮,對看向她的劉健點了下頭,意思是我帶他剃頭、換裝。
張皮綆和一眾捻子及太平軍一樣,沒有剃髮留辮。
頭頂四周,後蓄的頭髮已然很長,頭髮在頭頂束起,髮髻用一根破布帶纏繞。
這是前朝男子的髮飾,也是大清嚴文禁止、明令可屠的髮式。
是故,太平軍、捻軍被朝廷稱為太平匪、捻匪外,也稱其為“髮匪”。
“有時候也扔窩頭.”
張皮綆不好意思地笑笑。
“綆子,劉府不便留你,瓊花山莊你也待不得.”
劉健耳聽得參禪閣門前眾捻子在跟守門的護院交涉著什麼,忙說道,“你跟你林姐姐走吧.”
“啊?”
綆子沒想到劉健語出無情,轉瞬變要把他與眾兄弟們分開。
“也好。
綆子,聽二爺的話。
你們現在就走吧.”
徐世德也明白過來,綆子留下,只會讓所剩無幾的捻子為了綆子的賞銀歹心叢生,而他又保護不了張皮綆。
“趟主,我……”綆子不捨,瞬間淚眼婆娑。
“走吧.”
徐世德知道綆子這一走,兩人再無見面之日。
“那我去跟兄弟他們道個別.”
張皮綆真的不捨眾位叔叔哥哥們。
“我替你跟他們說.”
徐世德也聽見樓基臺子上傳來的爭吵聲,大眼怒睜,瞪著綆子說,“別囉嗦!趕快走!梁王我去尋,綆子,你就別瞎找了啊.”
“那我走了.”
張皮綆哽咽著跪地向徐世德磕了三個頭。
林大翠見狀,也伏身給劉健磕了三個頭。
“走吧,走吧.”
徐世德也眼角溼潤,拉起綆子。
梁王親自把綆子託付於自己,自己卻無法照顧周全。
“大翠,起來。
從後道直接上山.”
劉健托起林大翠,回身看了一眼遠遠站立的劉光。
“二爺.”
劉光跑了過來。
“走莊子後門,送姑娘二人出莊.”
劉健吩咐著。
“是。
二爺.”
劉光帶路,林大翠、張皮綆兩步一回頭,很快沒入林間小道。
“徐老弟,你的兄弟們有什麼打算?”
劉健坐到石凳上,擺手讓徐世德也坐。
“二爺,聽您的.”
徐世德沒坐,立在一旁。
“徐老弟,你看這樣好不好?你的兄弟們願意留下的,我以後給他們辦人籍和正民戶籍,就留在這瓊花山莊,和莊上的人一樣出工拿月錢.”
劉健把兜裡的銀票、碎銀放到石桌上,“不願留的,把這些銀兩分了,自行離莊。
不過,都必須剔發易服,免得官府查究。
徐老弟,你意如何?”
“二爺,又勞您破費了.”
徐世德低頭想了想,說,“我們還是都留下吧,免得出去遇禍,牽連二爺、山莊還有劉府.”
“我們不在這兒!我們要回鄉!”
精瘦的彪子帶著幾個兄弟闖了過來。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
頭可斷,發不可剃!”
彪子身邊的胖子也吵吵著。
跟在彪子身旁,極力阻攔他們的護院,見劉健投來讓他站旁邊去的眼神後,便拉著另一名還在拉扯彪子的護院,垂立到劉健身側。
“彪子!”
黑臉漢子也追了出來,“雉河集被屠了幾次?你不知道啊!你桂平就能倖免?回鄉?回去送死還差不多.”
“你們捻子怎麼認不清形勢呢?現在不似從前了.”
那個叫狗剩的披髮漢子跟在黑臉漢子身旁,教訓起胖子,“就咱這頭髮、這衣服,出門就被清狗砍了.”
“都別吵了.”
徐世德吼了一聲,大家安靜下來。
他見只過來了六個兄弟,便問,“老黑,其它兄弟呢?”
“喏.”
黑臉漢子老黑一指樓基上的護攔,說,“阿有、亮仔他倆在上面那兒看熱鬧,老李頭幾個去睡覺了.”
“去把都他們叫下來.”
徐世德命令道。
“你去.”
老黑指使狗剩。
“為啥是我?”
狗剩瞥了一眼石桌上的銀兩,不捨地跑上樓。
“綆子呢?”
胖子問。
彪子開始以為綆子去上茅房,但半天沒回,於是捅著胖子發問。
“綆子他嫂子來把他帶走了.”
徐世德說。
“啊?”
彪子大驚,與胖子互看一眼,滿臉金錠子飛了的表情。
“皮繩哥的老婆咋跑這兒了?”
胖子不解。
“我也不知道.”
徐世德厭惡的看了一眼胖子,一指身後山莊大門方向,說,“他們剛走,你追上去問問他們去吧.”
“哪有這麼巧的事兒?”
胖子真準備去追,被彪子拉住。
“最好別讓清狗逮住,他可值十萬兩呢.”
彪子失落地說。
那邊,狗剩帶著老李頭幾個人跑了過來。
“徐老弟,你們商量,老夫不打擾你們.”
劉健起身,抱了抱拳,帶著護院遠遠的迴避。
“二爺.”
“二爺。
慢走.”
眾人恭送劉健暫離。
“劉雄,你還是教頭吧?”
劉健問身邊的護院。
“回二爺,是的。
現在還兼管汐波樓.”
劉雄抱拳回答。
“你去把二道門把劉四、劉海找來.”
劉健對另一個護院說。
“是。
二爺.”
護院得令,一溜煙跑了。
“劉雄,這幫人的來歷你知道吧?”
劉健問。
“回二爺,昨晚府裡劉福教頭送他們來時,提了一嘴.”
劉雄回答。
“一會兒他們中有人留下,分到你的小隊。
你待他們要跟莊裡的人一樣,不可惡待,也不可縱容.”
劉健看著石桌旁爭吵的一群人,“若有多舌的,尋機殺之.”
“明白。
二爺.”
劉雄答。
“他們中有不願留下,非要走的,在過了曉心湖的密林中,殺!”
劉健冷冷地說,“任何人,不得出莊半步.”
“遵命。
二爺.”
劉雄打幹道。
欲知捻眾如何去留,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