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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江沉終於再次開口——
“那是一個深秋，有隻通體雪白的小白鼠，趁書房窗戶沒關，偷偷爬上了我的書桌，等我發現那小傢伙的時候，它已經吃光了管家送來的下午茶。但我並沒告訴家人，我第一次擅作主張，決定留下它。從那之後的每一天，下午茶是它的，各種零食也是它的。”
夏也似乎聽進去了，迫不及待追問，“然後呢？你是不是把它養的白白胖胖？”
“並沒有，”江沉搖搖頭，“相反，它死了。”
“啊！為什麼？”
江沉把目光移向窗外，看著熹微的晨光慢慢將天際灼燒出一個洞，而後緩緩解釋道，“管家後來還是發現了這隻小白鼠，並第一時間稟告了外公，他擔心我玩物喪志，便當著我的面，把那隻潔白的小傢伙扔進了壁爐。我奮力去搶奪，卻意外撞上了壁爐堅硬的外沿，從此右側的眉骨便永遠地留下了一道疤痕。”
而那天，恰好下了那年的第一場大雪……只不過這句，江沉沒有告訴她。
夏也忽然覺得好悲傷，心底似乎堵了一大團霧氣，濃得化不開。
許久，她鬼使神差地探出指尖，緩緩向前，指腹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度，準確落在他右側的眉尾處，輕撫著那道傷疤……
而他驚覺，從窗外收回的視線就這樣落入了她的眼中。
夏也接住了他的目光，報以柔軟的笑……那一刻，似乎有流星隕落進他堅硬的心臟，生生鑿開一道裂痕，而光，恰好可以照進來。
江沉自幼家教森嚴，家族對他寄予厚望，外公創下的五千億商業帝國，他是接班人，是掌舵者，是整個家族的未來。因此，他們希望江沉是睿智的、冷靜的，甚至是……無情的。他不能有惻隱之心，對人和對事，都不可以。小白鼠死去的那天，十二歲的江沉體會到了什麼叫“心死”。自那之後，他如家族所願，成為了一個冷血無情的人，在商場上叱吒風雲，面對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應對自如……活的像個從不會失誤的機器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會再快樂。
甚至曾一度以為，自己再也走不出這漫漫長夜了。
他從未奢望過生活給他任何的驚喜，可偏偏，她出現了……就好像，那隻小白鼠又回來了……或者說，從未離開過。
叮！
江沉的手機彈出一條訊息。
他看了眼發件人，是自己的下屬，於是立刻滑開詳情頁——“江總，剛才有個女的闖進了AI仿生人終端密室，屬下沒用，給跟丟了，請江總責罰。”
他迅速看完，再次抬起臉的時候，目光敏銳地落在了女孩胸口處的第一顆釦子。
是的，那是一個微型攝像裝置。
剛才下屬發來的訊息裡有一張監控的截圖，衣著和身形，都與眼前的女孩無異。江沉的眉忽然間擰得很緊……他憑藉著記憶，迅速開啟裴一諾發給自己的郵件，那裡面有機械心實驗者的照片，經過比對，正是眼前的女孩……
似乎生活從來就不曾偏愛他一分，就譬如此刻，就在他剛以為自己的“小白鼠”再次回來的時候，命運就又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將他的幸運全部收走。
不知為何，此刻的他忽然很想嘆氣。
於是，他眼眸低垂，將一直梗在心頭的那口氣輕輕嘆了出去。
下一秒，當他再次抬起臉的時候，目光裡儼然全剩下理智。他雖然不確定眼前的女孩究竟拍到了什麼畫面，但他確定，這個紐扣攝像機絕不能留。
他必須毀掉它。
其實原本可以強行的……但不知為何，江沉最終選擇了軟處理。彷彿心臟裡的那道裂痕裡，有某種叫作惻隱與憐惜的情愫生長出來，以荒草之勢蔓延。
江沉將手機解鎖，選擇目標聯絡人，快速編輯了一條訊息，傳送。
計算著時間差不多的時候……
譁！
他裝作不小心將咖啡潑到女孩的前襟，那顆紐扣剛好被打溼。然後連連道歉著起身，將自己的外套脫下，為她披上。於是，便成功為自己創造了機會，“抱歉，不小心把咖啡灑到了你身上。天這麼冷，不如我送你回家吧，換一身乾淨的衣物，以防生病。”
那聲音依舊低沉，卻難掩溫柔。
這個時候，夏也的防備心幾乎降到了最低，她想了想，似乎並沒有拒絕他的理由。
兩人並肩走出咖啡館，腳踩在未化完的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室內外的溫差使得女孩不由得打了個噴嚏，偏偏就在此時，天公不作美，一場大雨毫無徵兆地降臨。
黎明時分，路上行人稀少，江沉側過臉，看到女孩被大雨澆溼的髮絲，凌亂地貼在巴掌大的小臉上，他的目光中忽然就多了幾分不忍。抬起的手在半空中虛虛抓握了一下，終是落回了腿側。
“我的車就在前面，馬上就走到了。”
他的聲音穿透黎明，破曉的光傾瀉在兩人身上，夏也在心裡感慨著，這是一場太陽雨啊……冬季下雨，還挺難得。女孩將肩上的外套裹得更緊一些。兩人在大雨中快步前進，終於走近了那輛啞光黑的跑車。
“這不是……”夏也盯著眼前的車，回憶著昨晚的那場小車禍，她的記憶力超乎常人，幾乎能過目不忘，“我昨天晚上坐的那輛公交車出了車禍，撞上了一輛啞光黑跑車，如果我沒記錯車牌號的話，應該就是您的車吧？”
江沉點點頭，為她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嗯，是我的。你記憶力很好。”
跑車穩穩行駛在雨中，兩人一路上相顧無言。
而此刻，江沉手扶著方向盤，目視前方，墨鏡遮去了那束原本要落進他眼底的光，他薄唇緊抿，感受著心底的那個自己快要分裂成兩半。
一半在渴望，一半在剋制。
而此刻的夏也因為淋了雨，加上藥物的作用，竟在副駕駛座位上直接睡著了。車子終於剎住的時候，她睜開眼，看到一棟豪華別墅。
“這裡是……？”
那個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我家。”
夏也因驚訝而長大的嘴巴甚至都沒來得及合上，江沉早已站到副駕駛旁邊，替她拉開車門，而雨，也恰好停了。
天邊掛上一道淺淺的彩虹。
“去你家……這不太合適吧，”夏也解開安全帶，目光有些躲閃，言語上雖禮貌，但卻是很明確的拒絕，“謝謝你今天幫我躲開了那些追蹤的人，但我也不好再叨擾，我這就打個車自己回家。”
江沉唇角微微勾起，卻定定站在副駕駛門邊，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終於，這樣溫柔的僵持下，他終是迫使著夏也的目光與他相對。
“江先……不對、江沉，你的好意我已經心領了，但去你家換衣服真的不合適。”夏也這次的語氣很堅決。
而面前的人輕挑了下眉，語氣與她一樣的堅決，“但如果，我現在是以你上司的身份來要求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