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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陽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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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州飛雪,山河色變。

冬月裡下雪,涼州人早習以為常,只是這場雪斷斷續續下了好幾日,綿長得煩人。

三日之內,連來了兩道聖旨,靖涼王羅延定知道,自己是不走不行了。

聽說靖涼王要進京面聖,前來送行的百姓擠滿了街市,一直從靖涼王府排到了東城門口,足足有五六里長。

羅延定立在馬上,望著街道兩邊冒著風雪來送行的人群,視線有些模糊。

他深知此去盛京吉凶難料,但除了自己的性命前途之外,他更擔心自己此去,涼州便會陷入群龍無首的境地。如果北戎兵馬趁機來犯,城池一破,涼州百姓怕就要遭受劫難了。

羅延定膝下已有四子,除了世子羅熙冕之外,次子羅熙烈也已經成年,在軍中服役。不過,羅熙烈雖然驍勇,但謀略不足,還不具備統領一城兵馬之能。

所以,羅延定臨行前反覆叮囑羅熙烈,在自己離開期間,若有北戎兵馬來犯,只許堅守城池,絕不可出戰。凡事要聽從自己的副將,涼州司馬、歸德中郎將謝從碧的號令。

他也曾經想過,將涼州兵馬都督秦牧雄調來涼州城統領城防,可是秦都督鎮守的雲門寨乃是整個涼山防線的要害,同樣不容有失。所以也只能作罷。

從王府走到東城門,五六里路,羅延定卻足足走了快一個時辰。沿途不斷有百姓不斷高聲問道:王爺幾時能回來?

可羅延定卻無言以對。

城中百姓雖然不知靖涼王此去究竟會如何,但他們卻知道,這是百餘年來,第一位離開涼州的靖涼王。

“王爺,難道你就忍心拋下我等百姓不管了嗎?”突然,百姓隊伍中有人高叫道,聲嘶力竭。

這一聲喊馬上引來了一眾附和,人群中頓時開始叫嚷起來,“王爺,你不能走啊”,“你走了,北蠻子殺來,可如何是好啊”,“請王爺以涼州百萬蒼生為念,留下吧”。

百姓的叫喊聲越來越響,羅延定聽在耳裡,心潮難平,能得涼州百姓如此擁戴,他自是感懷。可他也知道,再讓百姓們這麼喊下去,說不定馬上就會喊出什麼忤逆之言了。

眼看城門就在眼前,羅延定勒住了馬韁,在馬上向著兩邊的百姓拱手叫道:“眾位父老鄉親,請聽我羅延定一言。”

這一聲中氣十足,聲震數里,四周的百姓漸漸安靜了下來。

“眾位鄉親,你等的心意本王又豈能不知,可是本王此去乃是奉旨進京,聖命不可違,這也是應有的為臣之道。不然我羅延定不就成了不忠之人了嗎?”羅延定朗聲道,“不過,請諸位鄉親放心,本王在此向諸位保證,只要我羅家還有一人在,就定會護涼州一城五寨之周全,絕不食言!”

言罷,羅延定在馬上朝著左右各拱手行了個禮,然而一催胯下戰馬,朝著城門奔去。

馬蹄聲急,只留下一陣雪泥。

……

離情不忍催馬急,一日也過涼州東。

取道涼州以東的涼山棧道,羅延定一日行出百餘里,陽明寨的寨門眼看已經近在眼前了。

出了陽明寨,便是離開涼州境了。

遠處的山上楓葉正紅,與北境的冰封之地相比,完全就是另外一番景色。

陽明寨,是以涼山以南的陽明山為名,而陽明山之意,正是因為此山與涼山僅一水之隔,卻氣候迥異,山間冬無嚴寒,夏無酷暑,草木蔥蘢,一片陽明之象。

當年大夏的開國皇帝翟世璋率軍到此,對這一水兩山不同天的景象驚歎不已。並就此以河為界,劃定了涼州轄地,意為以涼州苦寒之地,守護中原溫暖之鄉。

他還特意把涼州最靠近南邊的這座城寨取名為陽明寨,寓意望陽明之山,守苦寒之地。

可如今,從苦寒之州踏入這陽明之地,羅延定心裡卻寒意更甚。

羅延定望著滿山的紅葉,不由想起了京城外的燕山上,一到秋天也是這般楓葉漫山,層林盡染。山風一過,紅葉飛舞,近看如蝶舞蹁躚,遠觀似飛霞漫天。

一晃已經二十六年了,自己已經兩鬢飛白,而當年與自己同遊燕山的少年,甚至已經埋骨青山,成了先帝。

身為第三代靖涼王,羅延定六歲遵聖命入京,與諸位皇子同入太學。十年同窗,他身邊的學伴中必定會有一人成為日後的皇上,光是這伴讀的榮耀便是天下的難有。

不過,這份榮耀歷經百年,漸漸也成為了羅家人的一種負擔。

他們世代守護北境,看似獨踞一方,風光無限,甚至被百姓譽為北境一柱。可是,羅家一直鎮守涼州,三代靖涼王統領一州軍政大權,逾百年未變,這也犯了為臣的大忌。

其實,從羅延定還是世子開始,朝中就有人不斷上表,要求廢除涼州舊制,以免羅家做大,重演前朝藩鎮割據的悲劇。甚至還有言官進言:羅家在涼州一直只守不攻,坐視北戎復甦,這其實是在養寇自重,用心險惡。

為了不引起朝廷的猜忌,羅延定自承襲王位以來,一直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他不僅主動將涼州每年稅收上繳戶部國庫,再由戶部統一調撥軍費,還特意命人將陽明寨的南城牆拆掉,改為一人高的矮牆,以示絕無割據自立之心。

好在,先皇翟明庭在位時對羅家一直很信任,為了堵住朝中的悠悠之口,他還特意給羅家賜婚,將自己的妹妹雲平公主嫁給了羅延定的弟弟羅延海,讓羅延海以駙馬之尊入京居住,還封羅延海為華陽侯,授懷化大將軍。

不過,在先皇駕崩,新帝繼位之後,情況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新皇翟子初一登基,便強令羅延定出關征討北戎。

雖然兵敗之後他也並未降罪於羅延定,還派人前來安撫,但此戰卻耗損了涼州大半兵力。即便已經過去了三年,兵員已經得到了補充和整訓,但損失的軍械裝備卻依然存在不小缺口。

僅以府兵標準裝備的橫刀為例,涼州三萬人馬中至今還有八千人裝備還是普通的手刀,破甲能力和橫刀差距甚大。而作為單兵最重要的裝備,札甲的缺口也還在萬具以上,不足的只能暫時以皮甲代替。至於弓弩、長槍、馬匹之類,也多有缺口。

羅延定也曾經將戰損呈報給朝廷,希望朝廷下撥軍資給予補充。不過,翟子初卻只是下旨從臨近涼州的州府調撥軍械補充。

這看似效率更高,可是聖旨之下,這兩州一府表面上應承,實則卻是一直在推諉拖延,三年時間,三地先後一共只提供了一千具札甲和一千八百把橫刀。

無奈之下,羅延定只能暫時截留了一部分涼州榷場的稅銀,然後組織工匠自行打造軍械。他心裡也知道,這徵用關稅和私造軍械都是謀逆的大罪,尤其是私造甲冑,三具以上便是死罪難逃,一旦被人舉報給朝廷,後果不堪設想。可是面對關外的強敵,他不得不冒這個險。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上奏朝廷,彈劾兩州一府拖延之責,可他也深知,自己獨踞涼州早已經成為眾矢之的,如此行事只會樹敵更多。

因為涼州皆是山地,又氣候嚴寒,根本不適合種植糧食,所以涼州一地的軍糧幾乎全靠周邊州縣供給,一旦得罪了這些州府,涼州軍民吃飯可能都要成問題。

最關鍵的是,現今這位皇帝究竟對羅家是何態度,羅延定也一直心裡沒底。

他也聽說了一些關於這位皇帝的一些傳聞,包括荒廢朝政、玩世不恭、喜怒無常等等,反正怎麼看也不像個明君。

而且,從他三年前強令自己出戰來看,這位皇帝也是任性妄為,剛愎自用,毫無謀略可言。

所以,羅延定只能忍。只要還能守住涼州,力保大夏國北境安寧,便是大局。

可是,隨著世子一案暴發,這大局就像被抽調了一塊基石,已是搖搖欲墜——和世子擅離涼州是為不忠相比,如果涼州一旦有失,讓北戎鐵騎踏足中原,羅家這百年忠臣便會成為千古罪人。

羅延定回頭看了看陽明寨的寨門,心緒難平。

自十六歲從京城返回涼州,他便再也沒有踏足過涼州以南之地。此去盛京九百餘里,出了陽明山便是一馬平川,可他知道,此行絕無坦途。

陽明山並不算大,只要從山間的一條官道再前行十餘里,便可出山了。

策馬走在山間的官道上,兩側則是峭壁。

這條官道原本只是一條峽谷中的小道,也是中原通往涼州的必經之路。當年攻下涼山之後,大夏國太祖皇帝便命人燒山開石,將這條小道拓寬成了可行馬車的官道,以此作為向涼州運送補給物資之用。

在官道途經的山樑上,原本建有一座兵寨,由三百餘里以外的雄州派兵駐守,以保障這條官道的安全。

可是,自從羅家鎮守涼州以來,此地幾乎就沒有出現過像樣的山匪,偶爾有幾路零星的山賊,也早已經被涼州順利招安做了良民。

所以,在羅延定還未成為世子之前,此處的兵寨便已經被撤銷了。

山上除了鳥獸叢林,再無活物。

不過,羅延定今日走在這官道上,卻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

這條官道,他雖然只是在二十六年前走過,但他的記憶卻很清晰。當時路經此處,兩側的山上不僅草木繁茂,而且各種鳥叫聲不絕。

如今,他策馬行出了數里,卻沒有聽到一絲鳥叫聲。雖說此時已經是十一月,但陽明山氣候溫潤,常年如春,絕不該有千山鳥飛絕之景。

羅延定多年戎馬,歷戰無數,任何不尋常的情況都會令他警覺,何況是眼下這般敏感的時刻。

“戒備!”羅延定突然低喝了一聲,隨即從腰間抽出了橫刀,然而警惕地觀察著兩側的山崖。

羅延定此行入京,輕裝簡從,不僅只是身披一副絹甲,也未攜帶長兵器,而且隨從也只帶了十名近衛。

聽到羅延定的命令,十名近衛中隨即有四人策馬前出,衝到了羅延定的前面,如此正好將羅延定包圍在當中。

與此同時,其餘的六名近衛已將腰間的手弩解下,然而放在馬側,用腳一蹬,便上弦完畢。動作一氣呵成,乾淨利索,一看便是訓練有素。

六把手弩分別瞄著左右兩側的山崖,但有風吹草動,這些手弩在三十步之內絕不會虛發。而前面的四人則手握橫刀,警惕地注視這四周。

一時間,四周突然變得更加安靜,除了山風穿林打葉之聲,幾乎什麼也聽不到。

可越是安靜,就越是意味著危險就在身邊。

羅延定迅速觀察了一下地形,此處距離山口尚有一二里,衝出去是不太可能,而且疾馳之中還更容易中了埋伏。

“下馬!隨我來。”羅延定突然下令道。

說著,羅延定翻身下了馬,然後牽著馬走到了右側崖壁,馬在外,人在內,貼著崖壁緩緩前行。

近衛們一看,頓時明白了王爺的用意,也紛紛下馬,照著羅延定的樣子,用馬擋在外側,人則貼著崖壁前進。

如此一來,如果兩側山崖上有伏兵,右側的敵人則很難能直接攻擊到羅延定等人,而左側敵人如果以弓弩發動襲擊,則有馬匹可以作為屏障。

只是,以如此速度貼著崖壁緩行,要想走出山谷,不知要走到何時。

但羅延定不敢託大,無論是直覺還是經驗都告訴他,山谷中必有埋伏。

果然,羅延定等貼著崖壁前行了大里三十餘步,前方的山崖上突然傳來一陣響動。

不過,從山崖上飛下來的不是箭矢,也不是滾石,而是一個人。一個頭戴斗笠的漢子。

只見此人右手拉著一條沿崖壁而下的繩索,腳尖在崖壁一點,便可降下一兩丈。眼見距離地面還有兩丈有餘,那人右手一鬆,直接凌空而下,就像一隻大鳥一般落在了官道上。

光是這最後一躍一落,就讓羅延定心裡暗暗吃驚。

要知道,一般的城牆也就是高兩丈有餘,此人這一跳,就相當於從城牆上直接飛下,這份輕功已是世上少見。

如果來人是敵,那怕是一個大大的勁敵,何況他可能還有幫手。

“王爺莫驚,在下是受人所託,專門在此恭候王爺大駕。”只見那人站定之後,朝著羅延定拱手施禮道。

羅延定仔細打量著來人,只見此人身形高大健碩,身穿褐色襦祆,腰扎灰絛。由於他頭上戴著一頂斗笠,幾乎遮住了半張臉,也看不太清模樣。不過從頜下短鬚和說話聲音上推斷,年紀大約在四十歲上下。

“來者是何人?又為何在此候我?”羅延定持刀而立,依然保持著戒備。

“恕在下冒昧,不知王爺可還記得一件往事?”

“何事?”

此時,那人掃了一眼羅延定的近衛們,似有猶豫。

“你但說無妨,這裡皆是本王心腹之人。”羅延定馬上明白了來人之意。

“好,那敢問王爺可還記得,二十八年前,漱芳齋內,柳湖之畔,春風起時,詩從何來?”那人問道。

此問一出,羅延定心裡更吃驚了。

因為那人所說的二十八年前,還是他在京城太學讀書之時,漱芳齋正是他與諸位皇子上課的地方,此齋邊上有一湖,名字就是柳湖。

而春風起時,詩從何來,則是那年春天,他與眾皇子正在漱芳齋內聽先生講課,忽然窗外一陣風起,吹得湖畔的柳葉起舞,湖水微瀾。

先生見眾人皆望向窗外,於是便道:“既然諸位殿下皆被春風所擾,那就不妨以春柳為題,各位即興賦詩一首吧。”

能說出當時之景,還說得如此仔細,那必定是當時在場之人。而當日在場之人,除了諸位皇子和羅延定之外,就只有教書的先生了。

這位先生正是太子太師、當朝尚書令裴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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