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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劍南狂奔在暴雨中。
暴雨已將他身上的血跡沖洗的乾乾淨淨,可是那一場血戰所留下的慘痛回憶,卻將永遠留在他心裡。
他殺的人,大都是不該死的,他自己也知道。
但他當時卻絕對沒有選擇的餘地。
他們要他死,他難道就應該束手待斃?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人心裡的仇恨,有時也只有用血腥才能夠清洗的乾淨。
秋,秋夜。
夜已很深,秋也已很深。
暴雨初歇,地上的積水裡,也有點點星光。
“百花谷”已在望。
皇甫劍南抱著宋雲嘯,從積水上踩過去,踩碎了這點點星光,他的心彷彿被踐踏著,也已碎了。
微風吹,百花齊動。
皇甫劍南喃喃道:“大哥,我們已經到‘百花谷’了,你可知道?”
他將宋雲嘯抱的更緊,彷彿生怕他會突然消失。
他不停的向前走,踏過積水,跨過小橋,直走向山谷的最深處。
星已蔬,曙色已漸漸降臨大地。
皇甫劍南將一朵朵鮮花摘下來,鋪在地上,鋪成了一面花床。然後將宋雲嘯的屍體輕輕放了上去。
他跪在宋雲嘯身旁,緩緩道:“大哥,你喜歡這裡嗎?這是一個很好的長眠之地,日辰星夕,你可以遠眺山景,只是太孤單了。”
他又將一朵朵鮮花覆在宋雲嘯的身上,接著又道:“大哥,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你為什麼不說話?”
陽光初升,金黃色的陽光照在他臉上,使得他滿頭白髮,似乎也在發著光。
他眼中已有淚光閃動,卻未流下。
他的眼淚還留在眼睛裡,留在心裡,留在沒有人能看得見的地方。
他寧可流血,絕不流淚。
但世上又有什麼能比這看不見的眼淚更悲慘呢?
一個人真正悲痛時,是不會流淚的。
世上有什麼事,能比為別人犧牲自己更神聖?更偉大?
一隻梅花鹿突然奔到皇甫劍南身後站住,它的眼中彷彿也有了淚光。
在它的嘴裡,叼著一朵紅花,嬌豔欲滴。
皇甫劍南迴過頭,看著它。
那鹿用頭蹭了蹭他,又揚了揚脖子,似乎想將嘴上叼著的那朵紅花遞給他。
皇甫劍南輕撫著它的頭,拿過它嘴上的花,道:“謝謝你。”
那鹿尖鳴一聲,狂奔而去。
皇甫劍南將花放在他宋雲嘯的胸前,他笑了笑,道:“大哥,我吹笛給你聽,好不好?”
他從懷中掏出一支晶瑩的玉笛,湊到唇上,吹了起來。
一股淒涼的笛聲傳出,令人的心都碎了。
美人宮。
梅羞花躺在床上,痴痴的望著窗外,這幾天來,她似乎也蒼老了許多。
不知為什麼,她突然坐了起來,道:“二妹,你聽到了什麼沒有?”
柳碧月傾聽半晌,道:“彷彿是笛聲。”
梅羞花道:“是誰在吹笛?”
柳碧月道:“笛聲彷彿是從谷裡面傳出來的。”
秋夜的笛聲,彷彿總是令人斷腸的。
這笛聲不但幽怨,而且還令人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壓力,彷彿整個天地都隨之變得蒼涼寂寞。
不是傷心人,絕奏不出這樣悲傷的調子來。
笛聲一曲復一曲,一曲比一曲更蒼涼,也更寂寞。
風在吹。
梅羞花停下腳步,道:“你是誰?”
笛聲突頓,皇甫劍南緩緩回過身來。
柳碧月失聲驚呼道:“你。。。。。。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
皇甫劍南又轉回頭,也不說話。
梅羞花嘶聲道:“你已殺死了你大哥,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話未說完,她已撲倒在宋雲嘯的屍身上,失聲痛哭。
皇甫劍南仍是呆呆的跪著,道:“大嫂,我罪孽深重,你就殺了我吧!大哥就在這裡,我死之後,你就將我們葬在一起,我也就了無遺憾了。”
梅羞花止住哭聲,突然拿起宋雲嘯手中的長劍,就向他刺了過去。
柳碧月急忙攔住她,哭道:“姐姐,你就饒了他吧,你看他都變成什麼樣子了!”
梅羞花看著他滿頭的白髮,傷心的情狀,心中對他的憎恨霎時便消解了,泣聲道:“大錯已經鑄成,那也無可挽回,你。。。。。。你。。。。。。”
她本想勸皇甫劍南節哀,但自己卻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柳碧月也已流下淚來,道:“姐姐。。。。。。”
梅羞花突然轉身狂奔而去,柳碧月看了皇甫劍南一眼,急忙追了過去。
天漸昏暗。柳碧月提著一個籃子,走了過來。
皇甫劍南仍是跪在那裡。已經一天一夜了,他不但跪立的地方未曾移動,連姿勢亦未改變。
望著他石像般的身子,柳碧月的心也已碎了,她輕聲道:“吃飯吧,你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皇甫劍南雙眼發直,神情木然。
柳碧月將飯菜一一從藍中拿出,放在地上,站在那裡。
就這樣,一個站,一個跪,時光悄悄流逝,月已過中天。
飯菜早已冰涼,兩人的心也是一片冰冷。
柳碧月站在月光下,月光下的她,更有一種出塵脫俗是美。
她偷眼向皇甫劍南瞧去,只見他一臉虔誠愛慕的神色,心中暗道:“他愛大哥,實遠勝於愛我。”
也不知過了多久,皇甫劍南只覺一股熱氣上湧,一張口,吐出一口鮮血。
柳碧月知他心中傷痛已到極處,他內功已練至上乘境界,突然間大悲大痛而不加發洩,定致重傷。
她掠到皇甫劍南面前,道:“你想哭就哭吧,不要總是憋在心裡。”
皇甫劍南宛若未聞,只是發呆。
柳碧月更是心酸,道:“大哥死了,你就痛哭一場吧!”
皇甫劍南自語道:“我不哭。。。。。。我不哭。。。。。。”
他厲聲道:“你走。。。。。。你走。。。。。。”
柳碧月心想他獨自一人,或許能哭出聲來,當下默默而去。
夜,山中已無人。
晚風中卻傳來一陣悲慟的哭聲,如冰原狼嗥,如巫峽猿啼。
柳碧月獨立在一株花樹下,淚珠順著她的臉一滴滴滴下,晶瑩若珍珠。
一片烏雲遮住了月光,天色忽然一片漆黑,接著,細雨而落。
皇甫劍南哭聲猶未絕,他似乎想將內心的傷痛在一夕間哭盡。
柳碧月喃喃道:“為什麼?你為什麼一定要等到無人時才肯哭?你為什麼一定要折磨自己?”
梅羞花不知何時也來了,她緩緩道:“哭吧,要哭就哭吧,世上只有真正的血性男兒,才敢放聲一哭的。”
柳碧月泣聲道:“姐姐。。。。。。”已撲倒在梅羞花的懷裡。
皇甫劍南仰首望天,讓淚水與雨水交流。
他仰天悲呼道:“皇甫劍南呀皇甫劍南,是你親手害死大哥,你為什麼還要活著!你為什麼還要活著!”
他親手鑄成了難以挽回的大錯,越想越覺孤單寂寞,只覺再也不該活在世上了。
“刷”的一聲,他劍已出鞘。
一聲霹靂,一道閃電。
皇甫劍南劍已揚起,一劍斬向自己的頭顱。
就在此時,遠處突然飛來了一條緞帶,毒蛇般纏住了他握劍的手腕。
緞帶一抖,皇甫劍南的劍已脫手飛出。
本來憑他的武功,那能如此不禁,只是這些天來,他不眠不休,不飲不食,已是心力交瘁,渾身已無半分力氣。
一條人影凌空翻身,抄住了他的長劍。
皇甫劍南嘶聲道:“大嫂,求你讓我死了吧,我若不死,你讓我又怎能活的下去!”
柳碧月痛哭著道:“你不能死,你怎能忍心拋下我一個人。。。。。。”
她突然抱住皇甫劍南,再也不肯放手。
皇甫劍南大聲道:“我活在世上,是何等的痛苦,你們是不會明白的!”
柳碧月道:“英雄山莊的滅門之仇你還未報,大哥在九泉之下又豈能瞑目,你怎麼能死?你怎麼能死?”
她接著又道:“你就算要死,也不能死在今日,你若死了,那這血海深仇,又有誰來報?”
皇甫劍南道:“我不要報仇。。。。。。我不要報仇。。。。。。”
柳碧月已聲嘶力竭,突然站了起來,大聲道:“你要死就死吧!我也陪著你死,大家一齊死了,眼前都落的個乾淨。”
梅羞花道:“你活著固然痛苦,但你若真的死了,又怎能真的安心。”
他緩緩接道:“你若要死,好歹也要做出一些事來,然後才能死,你的死要死的有價值,只因唯有你死的有價值,才算對得起你大哥。”
皇甫劍南心中一凜,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看著宋雲嘯,道:“大哥,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做?”
其實,現在他心裡的苦楚,又有誰知道,他原以為自己的仇人是“中原六傑”,卻無意得知幕後另有主謀之人,更沒想到的是,主謀之人竟是自己父親的孿生兄弟,如今要他親手去殺自己的血親兄弟,這讓他如何能夠做到。
過了盞茶時分,皇甫劍南道:“你們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梅羞花和柳碧月不動。
皇甫劍南似乎已猜到她們的心思,道:“你們放心,我不會再尋死了。”
梅羞花道:“二妹,我們走吧,讓他一個人靜一靜也好。”
她拉著柳碧月的手,終於走了。
三天了,三天來他一直都跪在宋雲嘯的屍身旁,就這樣呆呆的看著他。
這三天來,他一直不忍離去,他與宋雲嘯相聚的日子本就不多,此時多留一刻也好。
太陽昇起又落下。
從今以後,千千萬萬年,從東方升起的第一線陽光,都將照到這裡,照在宋雲嘯的屍身上。
皇甫劍南對著宋雲嘯的屍體拜了三拜,他已決定離去。
要是別人受了他這種沒有人能夠忍受的打擊,也許早已倒下,但是他卻支撐了下來。
可是他又能支撐得了多久?
他滿身傷痛,整個人剩下的還有什麼?
還有恐懼。
一種對寂寞的恐懼。
寂寞和孤獨他也許還可以忍受,他最不能忍受的,便是那永恆的傷痛。
既不能忍受,也不能解脫,就只能逃避,那怕只能逃避片刻也好。
百花谷外。
皇甫劍南蹌踉而行,也不知該到什麼地方去。天地雖大,好象已無他容身之處。
夕陽滿天。
就在此時,他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只見一個少年拉著一個少女的手,迎面狂奔而來。
那少年不時回頭,神色驚慌,好似生怕有人跟在他們後面。
那少女喘息道:“義哥,休息一下吧,我實在是跑不動了。”
那少年也已是氣喘吁吁,道:“好吧。”
過了盞茶時分,那少年道:“娟妹,我們還是走吧,你爹恐怕已快要追來了。”
他們方才起身,突然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了過來:“南宮義,你竟敢帶我的女兒私奔,我要殺了你!”
那少女已是花容失色,那少年南宮義急道:“我們快走!”
他們還未奔出多遠,一條人影飛身掠來,凌空一個翻身,擋在了他們面前。
此人正是蜀中唐門的當代掌門人,“雨灑長街”唐大先生。
唐大先生怒容滿面,厲聲道:“看你們還能逃到那裡!”
那女子正是他的獨生女兒唐娟。
唐大先生沉聲道:“娟兒,跟爹回去。”
唐娟連退三步,道:“我不回去。”
唐大先生道:“你做出如此忤逆之事,莫非你忘了唐門的家法?”
唐娟已快流下淚來,道:“爹,求你成全我們,不要再逼女兒了,好不好?”
唐大先生道:“南宮世家與我唐門互相仇殺了三年,如今你竟要下嫁給自己的仇人,你對得起你死去的二叔和唐門所有的弟子麼?”
唐娟道:“可南宮世家與我唐門的恩怨已經解了呀。。。。。。”
唐大先生大聲道:“解了又怎樣?今天你若不跟爹回去,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女兒。”
唐娟道:“爹。。。。。。”
南宮義嘆了口氣,道:“娟妹,你還是跟你爹回去吧。”
唐娟搖頭道:“我不回去,我不回去。。。。。。”
唐大先生冷笑道:“好,那我就先殺了這小子再說。”
唐娟嘶聲道:“爹,這不關他的事,你要殺,就先將女兒殺了吧!”
唐大先生道:“待我先殺了這小子,自會以唐門的門規來處置你。”
南宮義狂笑道:“都是我勾引你女兒,帶她私奔,在下是死而無怨,只求前輩能饒過唐娟。”
唐大先生冷冷道:“你真的肯為她而死?”
南宮義淡淡道:“我們生不能在一起,唯死而已。”
唐大先生喝道:“那我就成全你!”
也不見他如何作勢,一片毒砂已飛射而出。
唐門掌門的出手,果然不同凡響。
唐娟嘶聲道:“爹,不要啊!”可是已遲,她話未出口,暗器已發了出去。
南宮義沒有閃避,甚至已閉上了眼睛。幸好他沒有閃避,所以他還活著。
在他周圍的地上,射滿了毒砂。如果他方才閃避的話,此時那裡還有命在。
唐大先生嘆了口氣,道:“你們走吧!”
南宮義吶吶道:“你。。。。。。”
唐大先生淡淡一笑道:“我現在想不把女兒嫁給你都不行了。”
唐娟喜極而泣,道:“多謝爹。”
唐大先生道:“你果然沒有看錯人,你能嫁給他,爹也就放心了。”
皇甫劍南看著南宮義那種視死如歸的樣子,忽覺心中一陣刺痛。
宋雲嘯臨死那種毫無怨言,至死無悔的目光,又出現在他眼前。
他希望自己什麼都不想,他不能。
前塵往事,千頭萬緒,忽然一齊湧上他的心頭,壓的他心都幾乎碎了。
他就象逃避某種噬人的野獸一般,飛逃而去。
肉體上的痛苦無論多深,他都可以忍受。他沿著山路而奔,穿過荒林,遠山青翠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