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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勇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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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驗報告讓柳絮意外,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

她已經準備好一套說辭,該怎麼解釋被迫害妄想症長輩送來的水裡居然真的有毒素。

可是竟沒有。

柳絮問會不會搞錯了樣本,那位師兄有些不快地向她保證,絕對沒錯。

「你難道真相信這水裡有毒?」他問柳絮。

「怎麼會。」柳絮急著澄清,「我叔叔很難纏的,疑心病特別重,我

這是代他問的。當然不會有毒啦,我也不相信有毒的。」

「你真實心眼。」師兄笑眯眯地瞧著柳絮,說,「幫你這個忙,怎麼感謝,請我吃晚飯?」

柳絮愣了愣,師兄立刻哈哈著說開個玩笑,當然是他請。

「哎,可是,現在……」柳絮表情變得尷尬而緊張,然後說自己有事跑不開。

「那不耽誤你了。」面色難看的師兄轉身離開。其實在他走上來和柳絮說話前,已經注意到柳絮在這棵樹下站了很久。

柳絮看著他的背影,心裡覺得抱歉。她確實在等一個人。她不知道這個人會否出現,她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她甚至不確定這個人是男是女。

她在等那個人。

剛才和師兄說話的時候,她就一眼一眼地往樹後瞟。樹後不遠處就是柳絮的宿舍樓,這時候,她的寢室——217 室已經亮起了燈,窗半開著,沒拉窗簾。

柳絮很小心,她讓自己大半隱在樹幹後面,甚至穿的衣服,也是褐色的,和樹幹相仿。

仍然沒有出現。

誘餌是昨天晚上佈下的。當時柳絮對文秀娟說,你臉色白得嚇人,我明天再燒銀耳紅棗羹給你喝吧,紅棗補血。說這話的時候,寢室裡所有人都在。

今天下午,柳絮逃了藥理課,一個人守在房間裡把湯燉好,裝進塑膠食盒裡。她把湯交給文秀娟的時候,寢室裡其他人都在。文秀娟道過謝,把食盒放在長桌上,專心看書。之後不久,柳絮說要去圖書館,問文秀娟有什麼書要她帶回來,文秀娟說不用一會兒也要去圖書館,然後柳絮就來到了這棵樹下。

之後的一小時,文秀娟上過一次足足九分鐘的廁所,但直到她回來,沒人碰過食盒。彆著急,柳絮對自己說,下毒者需要一個單獨的環境,寢室裡的人還太多。

十分鐘前,文秀娟離開了寢室。按照之前和柳絮的對話,其他人會猜到她是去圖書館。

看上去沒人對她的離開表示關心。司靈、劉小悠、夏琉璃、戰雯雯還在玩撲克牌,趙芹則沉浸在亦舒的言情小說裡。再過半小時,她們就該去食堂吃飯,柳絮相信,那將是最有可能見分曉的一段時間。上一次,那個人不就是在吃飯的時間裡下手的嗎?

我就像是華生,柳絮想。那麼福爾摩斯是誰?文秀娟吧,她適合掌控者的角色,自己天生就是助手。

不能走神,柳絮警醒。她意識到過去的五六秒鐘裡自己不在狀態,不過還好,沒人能在這麼點時間裡對食盒做手腳。

但就只這幾秒鐘之差,打牌的人居然不見了,原本視野裡的劉小悠和司靈已經不在她們的位子上。

怎麼了?柳絮問自己,明明還沒到吃飯時間。

房間裡的燈突然滅了。217 室陷入昏暗中,柳絮看不見長桌上的食盒了。

這個變故讓柳絮措手不及。她必須保證食盒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否則所做的一切就全無意義,如果誰在這時候開啟食盒放些什麼東西進去的話……

柳絮急急忙忙從樹後衝出來。天還沒全黑,她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那個視窗,抬著下巴往宿舍樓跑。窗裡黑沉沉,她看酸了眼睛,卻還是一片混沌模糊。應該沒人靠近食盒吧,她這麼覺得。

「你幹什麼,小心點。」

她差點撞到人,連忙停住,把眼睛放平一瞧,從視窗裡消失的五個人,就在面前。

「你看什麼呀?」司靈抱怨。

柳絮憋不出話,只有笑。她被這幾雙眼睛瞧著,有被看穿的窘迫。

「一起去吃飯吧。」劉小悠說。

柳絮鬆了口氣,然後奇怪起來:「這麼早?」

「我們去外面吃,司靈請客呢。」

柳絮望向司靈,見她挑著眉毛看自己,並沒有親口邀請。

「哦不,不用了,我在學校裡吃就行。」柳絮拒絕得有些忙亂,室友們笑笑,結伴從她身邊走過。

柳絮跑上二樓,開門進了寢室,藏在窗簾一側,看著司靈幾個漸行漸遠,她們沒有回頭,消失在岔路口。

柳絮回過頭去看食盒,一時間竟看不太清,才想起沒有開燈。

屋裡重新亮起來,長桌的另一端,食盒還在。

文秀娟推門進來,她剛才在另一個「觀測點」。

「她們怎麼都走了?」文秀娟問。

「說去校外吃飯,司靈請客。」

文秀娟不禁皺眉。去校外吃飯,就不會那麼快回來,這麼說,那個人今天不準備下手?

「司靈應該不是那個人吧。」柳絮說。如果司靈是下毒者,她不會主動發起飯局的。

文秀娟想了想,搖頭說:「不一定,也許她們是一早就約好吃飯的,不方便改。」

精心準備的引蛇出洞計劃看起來沒有奏效,柳絮卻不願意放棄,她讓文秀娟去吃飯,自己堅持回到那棵樹下守候。說不定那個人能找到理由脫開身呢。

這頓晚餐文秀娟吃得格外緩慢,她終於回來的時候,柳絮從樹後慢慢走出來,衝她搖了搖頭。

柳絮在寢室裡吃著文秀娟給她帶的飯。也好,她對文秀娟說,這樣也不浪費這盒湯。

文秀娟拿著搪瓷勺開啟食盒,舀了一小勺。

「得熱一下吧。」柳絮低著頭吃飯,順嘴提醒了一句。她沒聽到文秀娟的回答,抬頭正瞧見瓷勺從文秀娟的手中滑下。時間彷彿停頓了一瞬,

柳絮清晰地看見瓷勺在空中的樣子,一串湯汁正從勺裡分離出來。下一個瞬間,勺子就已經破碎在地上,湯濺落四周。

柳絮扔下筷子衝過去。

「眼睛。」文秀娟艱澀地說,她怕得聲音都變了:「眼睛。」

柳絮卻什麼都沒瞧見。

食盒,湯,碎勺。哪裡來的眼睛?

「在哪裡?」她蹲下身子仔細打量。

於是她就看見了那隻眼。它被蓋在了一片銀耳下。

這是很漂亮的一隻眼睛,睫毛細密,瞳孔黑亮,現在上面卻汙了滑膩的湯汁。柳絮本喜歡把羹燉得濃稠一些,現在卻覺得無比噁心。

她用指尖拈著眼睛的一角,拿起來,捋去上面的液體。

「那裡面還有很多。」文秀娟胸口的起伏漸漸平復,但喉間的肌肉還在痙攣,聲音怪異。

這是一張被剪碎的兩寸報名照。除了這隻眼睛,碎臉的其他部分仍在湯裡。

柳絮的驚恐還在發作,並蔓延到神經末梢,面板髮麻。她盯著那隻眼睛,恍然間竟然有剪子剪進臉頰的疼痛感,清晰,鋒利。作為一個旁人猶有如此強烈的衝擊,文秀娟……柳絮往旁邊瞥了一眼,文秀娟的十指糾結纏繞在一起,幾近扭曲,全然變成了青白色。那雙手一定冷得像冰。

駭然之後,柳絮的第一反應,是疑惑這些碎片是怎麼被放進食盒裡的。

熬湯的時候不可能,她一直在爐邊守著。

「你中間上過廁所嗎?」文秀娟問。

柳絮愣了一下,自己的確去過一次廁所,但那一分鐘兩分鐘頂多了。廁所離 217 房沒幾步路,那個人必須在柳絮進入廁所後的第一秒鐘從某處衝出來,飛奔入寢室開啟鍋扔入碎照片,並趕在柳絮從廁所出來前消失在走廊裡。況且柳絮留了個心眼,上廁所時,把寢室門帶上了,這裡面還得加掏鑰匙開門的時間。

幾乎不可能。即便那個人真能像特工般完成這一系列高難度動作,也得付出一整個下午在旁窺視的代價。回頭只要問問還有誰缺了課,她就會立刻暴露。冒這麼大的風險只為了扔碎照片嚇人,傻子才幹。

「而且我把湯倒進食盒裡的時候,也沒發現湯裡有這些東西。」柳絮說。

那麼就是在之後的時間裡下的手了。

然而在之後的時間裡,柳絮的視線從沒有離開食盒超過十秒鐘——哪怕是在和師兄說話時。最後司靈她們熄燈出門的時候,有那麼一小會兒沒看清楚,頂多十五秒鐘,等她衝出去跑近了,即便還是看不清楚,但至少能確定並沒有人靠近食盒。

最重要的是,那段時間寢室裡其他五個人都在,那個人沒辦法在其他人的眼皮底下做這樣的事情,除非五個人都是同謀。

但現在碎片就在那裡,眼睛、鼻子、額頭……它們漂浮在湯的表面,沾染著和下毒人同樣黑暗神秘的氣味,來無所蹤,讓人心裡生出絕望。

柳絮心裡又是恐懼又是憤怒,文秀娟卻拿起食盒的蓋子端詳。

「你看。」她說。

蓋子反面粘了四五塊碎片。柳絮一一揭下來,是缺了一小半的嘴唇、耳朵、面頰等等。

食盒裡的湯並不很滿,大概三分之二的樣子,這些碎片是怎麼粘到蓋子上去的?

「你把湯倒進去的時候,注意過蓋子嗎?」文秀娟問。

柳絮愣了一下,猶疑著回答:「我不確定,不記得了,可能沒怎麼注意。」

「但只有這一個可能了。」文秀娟說。

食盒是偏白色的半透明塑膠,碎照片底朝外粘在盒蓋背面,並不會顯得特別突兀,沒留心的話,的確很可能忽略過去。食盒蓋緊之後,湯的熱氣把粘著照片的膠水燻化掉,一部分碎片就會掉進湯裡。也許那個人會希望所有碎片都掉下來,但最終大部分還是留在盒蓋上。

「是昨天晚上。」文秀娟說。

然後她又補充了一句:「半夜裡,我們都睡著了的時候。」

「可是……她能想到在食盒上粘照片,為什麼她不直接……」柳絮沒說下去,但她的意思表達得很明顯了。為什麼不直接下毒呢?比如一丁點粉末或者抹在盒底的液體,柳絮覺得自己多半會忽略過去的,除非這種毒有明顯的顏色或沖鼻的氣味。

文秀娟卻盯著碎照片看,然後,她把湯裡的碎片也儘量挑出來,開始拼圖。

她拼到一半的時候,柳絮就捂著嘴巴驚撥出來。

那不是文秀娟的照片。是她自己的!

那個人針對的並不是文秀娟,她看穿了柳絮和文秀娟的把戲,這張碎臉,是警告。

照片最終被發現是柳絮借書證上的,如果柳絮今天下午真的去了圖書館的話,就能發現借書證上那觸目驚心的一塊空白。

柳絮坐在床上,借書證在手裡緊緊攥著。她心裡還想著自己被剪碎了的臉,恐懼一股一股往外湧。她忍不住哭起來。

文秀娟推門而入,把洗乾淨的食盒放在一邊,挨著柳絮坐下。她輕撫柳絮的頭髮,掰開柳絮的手,把借書證抽出來。她用筆在那空白處勾勒出一張俏麗的臉蛋,點上眉眼,以及向上翹的嘴,然後還給柳絮。

柳絮被逗笑了。

「是那個人怕了,只有怕極了的人才會做這種事情。」文秀娟故意壓低了聲音說。

大約 11 點半,走道里轟隆隆響起來。聲音在二樓樓梯口分流,女孩們卷裹著酒氣、竊笑和碎語,腳步凌亂。叮噹的鑰匙聲響了好一陣,然後門猛地被推開,隨之湧進來的那股子味道,讓睡在床上的柳絮忍不住要跳下床去開啟窗。

她沒有動,上鋪的文秀娟也沒有。她們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彷彿早已熟睡。司靈大聲地問她們睡著了沒有、夏琉璃嘔吐、劉小悠大哭,這一切都未能驚擾她們,直到一小時後,這種種的此起彼伏緩了下來,漸漸停歇。

3 點 20 分,柳絮起夜歸來,在長桌邊久立。隱秘的氣息一重一重把她包裹,

她在黑暗中想著,會是誰呢。

白色床帳在眼前飄動,窗半開著,她不記得是誰開的了。

平日裡熟悉的那些臉,在這夜裡,在這床帳中,是什麼模樣?窺視的慾念慢慢浮起來,這是邪惡的誘惑,柳絮想。

她沿著長桌往裡走,劉小悠正打著輕鼾,平日裡她不這樣,大概是酒精的原因。

鼾聲停了。一隻手從帳子裡探出來,搭在柳絮胳膊上。

床帳被風吹開,露出劉小悠的半張臉,她坐了起來,一隻眼睛瞪得很大,布幔飄回來,把她的臉擋住。

「我去關窗戶。」柳絮輕聲說。

那隻手慢慢鬆開。柳絮關上窗回到自己的床鋪躺好,過了一會兒,她總算能聽見自己心跳之外的聲音,劉小悠的呼吸正有節奏地響著。

「昨天我們犯錯了。」文秀娟說。這是週五的早晨,通常像這樣的上課路上,都是柳絮說,文秀娟聽,今天反了過來。

「我們犯錯了,不應該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她們回來的時候,你該發作的。如果你發一通脾氣,問誰把你的照片剪碎了放在食盒裡,大鬧甚至大哭一場,就可以觀察她們是什麼反應。」

柳絮嗯了一聲。

「你覺得不對嗎?」文秀娟放慢了腳步。

「啊,哦,不好意思。」柳絮一抖,怯怯地看了文秀娟一眼。

文秀娟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可是昨晚她們都喝醉了呀。」柳絮說。

「醉了更好,酒後吐真言。而且她們也未必都醉了,如果你是那個人,你敢喝醉嗎?你就不怕喝醉了亂說話露出馬腳?所以很可能有人在裝醉。如果昨晚大鬧一場,誰真誰假,就能看出來了。」

「夏琉璃都吐了,她是真喝多了吧。」

「也許。」文秀娟的語氣聽起來並不確定。她懷疑所有人,也許柳絮除外,這種懷疑深切到無法用一次醉酒的嘔吐打消。想必哭泣也不行。

「可是我昨天根本想不到那麼多,我……」

「當然。」文秀娟握住柳絮的手。兩隻冰涼的手。

「當然,我可不是在怪你。別擔心,是那個人怕了,才這麼幹的。記住,是她怕了,不是我們!」說完,她的手緊了緊,像是要把自己的信心傳遞給柳絮。

「你知道我看到碎照片的時候,在想什麼嗎?」柳絮低著頭說,這一路她都沒有讓脖子真正挺直過。

「直到那時候,我才真的感覺到那個人就在身邊。我能嗅到我能觸碰到,離我只有一寸遠。她在看著我們,就像一條蛇,又軟、又冷、又滑的蛇。她就在那兒,真的就在那兒。」

文秀娟沉默不語,過了一陣,她鬆開手,插回口袋裡,輕聲說;「是真的,沒錯,是真的。」

這時她們走到教學樓下。

「你先進去。」柳絮忽然說,「我有些事。」

說完,她反身沿原路跑了回去。這是她第一次上課遲到。足足遲到了二十分鐘。而前一天藥理學的逃課也是第一次。這一個星期,柳絮覺得自己突破了許多次界限,各個方面的界限,有好的,有糟糕的。她想自己正慢慢從父親的巨大陰影裡走出來,開始看見自己影子的模樣,初次見面,不免陌生。

病理課的羅教授不太討人喜歡。她是個長相刻薄的中年女人,看五官,年輕時大約是個美人,現在眉眼輪廓卻被歲月雕刻過度,顯出兇相。相由心生,大家都說她生活一定不幸福。並且她課上講太多理論,甚至在講病例的時候也像在講理論,令人昏昏欲睡。

在她講到腦動脈粥樣硬化的時候,輔導員金浩良出現在門口。他向羅教授打了個招呼,羅教授往他身後看了眼,就停下了講課。

「柳絮。」金浩良喊了一聲。

柳絮深呼吸,慢慢站起來。

半個身子從金浩良身後斜出來,是寢室樓的管理員。她盯了柳絮一眼,然後向身旁的警察確認:「剛才就是她打的電話。」

文秀娟吃驚地看著柳絮,柳絮衝她笑了笑,然後走了出去。

柳絮被領到一間沒人的辦公室裡,一路上金浩良不停地問,說柳絮你報的警,你報的什麼警,怎麼會有人要害文秀娟,怎麼她自己不報警,你搞錯了吧,你說話呀……

柳絮不說話。她的四肢都是僵硬的,走路的姿勢像提線木偶。她既緊張又興奮,還有揮之不去的恐懼和茫然。但她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對的事。

她早該這麼做了。

金浩良對柳絮的態度極不滿意,這和他印象裡的柳絮大不一樣。他沒比學生們大幾歲,碰上這樣的事情,一時也亂了方寸。見柳絮不答,他又去問樓管。樓管是個話癆,繪聲繪色形容起柳絮先前怎樣打電話報警。警察說這事情就交給我們警方解決,等我先和這位同學聊過再說。

金浩良離開辦公室前,叮囑柳絮讓她有一說一。柳絮知道他的潛臺詞是別惹事。我也不想惹事,柳絮想,可事情臨頭,只能面對。

辦公室的門關上了,房間裡只剩下柳絮和警察。

「你報的案,按照程式,我在這裡給你做個筆錄。」警察說。他年紀不大,戴了一副眼鏡,臉孔圓圓的,有些和氣又有些斯文。柳絮想起了郭慨,其實兩個人長得一點都不像,只是郭慨在讀警校,以後也會是個警察。

問過姓名年齡家庭住址,便進入正題。警察說你電話裡講有人下毒害你的同學?柳絮說對的。下一個問題就把她問住了。

「你那個同學自己不報警啊,要你來報?」

柳絮怔了怔。

「如果有人來毒你,你會等著其他人去報警?要麼你那個同學不知道自己被下毒,就你知道?」說到這裡,圓臉警察笑笑。他的問話有些調侃,但語氣近於陳述。柳絮覺得不舒服起來。

「她當然知道的,可能她太害怕了,所以……」柳絮其實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又或者是文秀娟的勇敢令她沒有去向警方報警?

警察對這個回答不置可否,記錄下來後,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下去。

「證據有嗎?」

柳絮又是一愣,她不太適應這樣的問答。

「你報警電話裡說的那些,懷疑同班同學裡有人下毒,這個懷疑你有沒有證據?」

柳絮把礦泉水的事說了。

「這瓶水我還留著呢。」她說。

「一瓶水。」警察說。

「是一瓶有針眼的水。」柳絮強調。

「一瓶有針眼的水。」警察寫下來。他受過的訓練讓他注意到了柳絮的表述:「這麼說,你不確認水裡是不是真的有毒。」

柳絮想起毒理實驗室的化驗結果,只好搖頭。

然後她又說了碎照片的事情。警察記錄著,柳絮注意到他的嘴角牽動了一下。

「太可怕了。」柳絮強調了一句,她想盡量把自己的感受傳遞給對方,

「當時我簡直喘不上氣。」

「會是惡作劇嗎?」

「不是惡作劇,絕不只是惡作劇。」柳絮急了,於是她又說了繩結的事。

警察讓她打個繩結看看,一時找不到繩子,警察解下鞋帶遞給柳絮。

柳絮能感覺出警察的不信任。他沒說出來,但也沒掩飾。

這很關鍵,柳絮對自己說。把繩結打給他看,這樣他就會相信!

但她竟打不出來了,手指糾結著不聽使喚。她急得要跳腳,心裡越急手上越僵。警察抱手看著她,柳絮感覺到了那種目光,於是她更慌亂了,

居然打出了個死結。柳絮額上憋出汗來,臉皮通紅,在她努力要把死結解開的時候,警察卻把鞋帶要了回去。

「行了,我看你越解越死。」他說。

柳絮恨得想把自己的手指切掉,她彎腰解了自己的鞋帶,這次終於成了,在警察把死結解開的同時,她打出了那種繩結。

她把繩結遞給警察,警察看了看又還給她,問:「你平時真的經常打這種結嗎?」

柳絮用力點頭。

「這結打起來很麻煩啊,你不會每次都打這樣的結吧,會不會有時為了方便,就打普通的結?」

「不麻煩的,我……我平時打起來很快的。偶爾我也會打普通的蝴蝶結,但那一次,我肯定打的是這種。」

警察又在筆錄上記了一筆,然後問:「還有其他的證據嗎?更確切的證據。」

柳絮搖頭。她覺得這樣的問法不好,雖然沒有其他的證據,但現有的這些已經足夠確切了。她搖頭只是針對前一個問題。

在她想分辯一下,以免誤會的時候,警察又問:「有誰是你特別懷疑的?」

柳絮心裡閃過司靈的名字,但這種事情沒證據不好亂說,於是她只好再搖頭。

警察合上筆錄,拿眼一瞧柳絮。柳絮很認真地和他對視。他沒說什麼,但臉上那種笑已經說明一切。他走到門外,讓金浩良去把文秀娟叫來。

「你不相信嗎?你覺得這都是我編的,我臆想出來的?」警察一回來柳絮就問。

警察笑笑:「我還需要了解更多情況。」

短暫的沉默後,警察又開始問一些問題。他像只是隨口問問,因為這次他沒有記在筆錄上,內容更多是柳絮的個人情況,比如是不是比較敏感,此前包括中學階段有沒有過類似的懷疑,在班中人緣如何,有沒有同學之間的糾紛。

柳絮一一回答,心中卻越發鬱結,終於放大聲量說:「這是真的,警察同志,

這是真的,有人要害文秀娟!」

「噢。」警察並不為所動。

「你堅持說有人要害文秀娟,怎麼她做了些什麼事情,很招人恨?」

「當然不是,她人好極了,她是我見過最最優秀的。」柳絮無法接受別人對文秀娟為人的懷疑,剛才累積的不安和憤懣爆發出來。可她隨即意識到,這樣說其實只能讓警察對下毒的真實性更加懷疑,正要補救,敲門聲響起。

文秀娟到了。

她進來的時候,深深望了柳絮一眼。柳絮和她對視,衝她點點頭,握住了她的手。

「你到門外等一下。」警察對柳絮說。

文秀娟輕輕拍了拍柳絮的手,讓她鬆開。

出門的時候,柳絮聽見身後警察的發問。

「你同學剛報的警,說你被人下毒,是真的嗎?」

「沒有,沒有的事。」文秀娟如此回答。

柳絮驚訝地轉回頭,她看不見文秀娟的表情,只能看見她背在身後的雙手。

「請你先出去。」警察說。

「秀娟,你怎麼這樣說?!」

文秀娟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她的手指在另一隻手的指節間移動著,那種韻律讓柳絮堵得難受。

警察站起來,走到門前把門拉開。站在外面的金浩良一把把柳絮拽了出去。

金浩良開始問很多問題,但柳絮都沒有聽見。間歇裡,是隱隱約約的門背後警察的聲音。對話很短,很快,雖然聽不清文秀娟的話,可只有一種回答能做到這點——否認,否認,否認。

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裡被抽出去了,柳絮突然虛弱下來,全身沒有一絲力氣,背靠在牆上慢慢滑下去,最後蹲坐在地上。她想笑一笑,又想哭,最後都沒能做到。

金浩良彎下腰,拍著柳絮的肩膀,又說了些什麼,然後他的聲音停止了,鞋子移出了柳絮的視野。

門開了。柳絮聽見一聲沉重的吐氣,白色的圓頭短靴停在眼前。這是雙優雅漂亮的皮靴,大概今早還被擦過,泛著柔和的光亮。柳絮從未這麼近地看它們,以至於鞋頭的磨損和皮面上的細小劃痕都遮掩不住了。她甚至發現其中一隻的拉鍊頭顏色和拉鍊不同,是重配上去的。

柳絮抬頭去看文秀娟,一陣微風在鼻前掠過,她竟走了。白色的長裙急促地擺動,最後她跑起來,逃離了柳絮的視線。

而後警察和金浩良又分別對她說了幾句話。這段記憶模糊不清,反正都不是什麼重要的話。好像金浩良先說要處分她,後來看她魂不守舍,又自己把話圓了回去,讓柳絮以後注意團結。金浩良話還沒有講完,柳絮就跑掉了。她跑回寢室,從自己的箱子裡翻出那瓶用塑膠薄膜層層包裹的礦泉水,騎著腳踏車出了校門。那個警察正在曲陽派出所門口抽著煙和同僚說話,柳絮上去把礦泉水往他懷裡一塞,扭頭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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