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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謂最後的話，終於讓柳三變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的確是太天真了。
能被大宋文壇，乃至整個官場推崇備至的孫何與丁謂，真的不是他可以比擬的。
孫何自不必說，兩浙路在他的精心治理之下，已隱隱有匯通天下的氣象，甚至，單論厘稅的話，已是高居榜首，遠超其他各路多矣。
而丁謂雖然身處夔州這個百蠻之地，但只看奉節城的繁華，已不輸江南名城，他經世濟民之才自不便多說。
更讓柳三變汗顏的，是這兩人的手段，一個比一個厲害。
孫何只要稍加微辭，縱然整個大宋各地都狎妓成風，可杭州城的名妓卻只能紛紛跳槽，而滿城的好色之徒更是噤若寒蟬，完全不敢吱聲。
他面上與柳三變稱兄道弟，暗中卻是派人查證，而為了讓柳三變潔身自好，甚至不惜派出大隊人馬去圍剿一個單身女子。
丁謂就更辣手了，為了引出暗中的刺客，竟敢以自已為餌，更誇張的是，為了以敵以弱，他只招了十來個囚犯，就敢大搖大擺的以身犯險。
柳三變如今再回想一下，其實丁謂能把五溪的小動作摸的清清楚楚，之前早有跡象。
丁謂為何能事先得知溪蠻會來刺殺他？
還不是他在五溪早就佈下了暗子，他要知道溪蠻的動向，完全是易如反掌。
按說，丁謂在五溪的佈局，一點也沒有揹著柳三變，柳三變當日也已經猜了出來。
當時，丁謂也已預設，甚至還頗有讚許。
可是，柳三變還是犯了大忌，不是他不夠聰明。
而是他太天真了。
他天真到，以為只要辦好差事，其他什麼都可忽略。
他天真到，以為公是公，私是私，既然他不是官身，做什麼都可以隨心所欲。
另外，他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對丁謂有所隱瞞。
要知道，上位者，最忌諱的就是下面人有私心。
你辦事不力，那是能力問題，可以原諒，你不說實話，那就是態度問題，是不值得信任的。
一個雄才大略的上位者，不怕下屬沒本事，因為他有足夠的信心，帶著一幫庸碌之才力挽狂瀾。
但是這種人，最怕的就是不老實的下屬，而且，越有本事的下屬一旦有了異心，危害就越大。
以上種種，皆是柳三變在片刻間領悟出來的。
不過麼，雖然想明白了這些事，柳三變卻是想不出什麼方法，能挽回局面，只能悵然若失的望著丁謂。
“知錯了？”
丁謂掃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柳三變，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平淡。
響鼓不需重捶，對於這個未及弱冠的少年，其實，他亦是欣賞有加。
“柳七……知錯……”
雖不知道自己算是對還是錯，柳三變還是決定低頭認錯。
畢竟，師師一家的冤屈，還需著落在眼前這個位高權重的夔州路轉運使身上，更何況，赫野雄夙的阿嬤，也需要丁謂發話，才能讓漢人名醫跋山涉水去那蠻夷之地救治。
“知錯，就得改！”
丁謂一甩大紅袖袍，示意柳三變可以出去了。
他見柳三變認錯態度還算可以，於是決定，在剛才寫的上報官家的奏摺中，將柳三變的名字加上去，為他表一表功。
“大人，溪蠻首領，尚在門外等著叩見……”
柳三變話還未及說完，就聽丁謂冷哼了一聲。
“蠻夷而已，急甚！讓他等著吧。”
“大人……”
柳三變還想再勸，卻被丁謂不帶感情色彩的冷眼一掃，直給憋了回去。
但他又不甘願這麼出去，於是只能呆立原地，進退為難
丁謂見他這模樣，本已拿起的毛筆，又擱了回去，然後面無表情的盯著柳三變。
他倒要看看，這個少年，是做何打算。
就這樣，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兩人無聲的僵持著，誰也不說話。
過了約摸有半柱香的功夫，柳三變終是敗下陣來，他等的起，赫野雄夙的阿嬤可等不起。
“大人，還望……見上一見吧。”
柳三變長揖一禮，態度前所未有的謙卑。
“你，是在教本官做事？”
丁謂的語氣，已經明顯不善。
“柳七不敢。”
柳三變躬著的身子，更低了一些，但他並沒有就此打住，又說道：“溪蠻首領乃是至孝之人，他求見大人是為他患了重疾的母親，若是大人能施以援手，定能將此人收心，進而牢牢掌控溪蠻，乃至百蠻！”
柳三變知道，光靠求，鐵定是不管用的，可若是從功利的角度著手，說不定會起到奇效。
果然，丁謂聽了，並沒有反唇相譏，而是思量了起來。
片刻後，丁謂寫了一個手令，丟給柳三變。
“拿這，自去本官親軍中挑一個醫官。”
柳三變拿起一看，頓時大喜過望，正想躬身道謝，卻不想被丁謂冷冷打斷。
“轉告溪蠻，想歸順，就不能有私心。”
柳三變心中一凜，他明白，這話，不只是說給溪蠻聽的，也是對他的敲打。
“是，大人！”
柳三變躬身退下，臨出門時，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柳七，受教了！”
等了一會，卻是沒有等到任何的迴音，只能就此退出了書房。
待出來後，柳三變才驚覺身上微涼，原來不知不覺中，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七郎，如何了？”
遠遠的，赫野雄夙見柳三變已經出了書房，不管不顧的，扯著嗓子高聲喊了起來。
柳三變連忙示意他噤聲，快步走近後，低聲說：“丁大人事務繁忙，暫時沒空見你。”
“那我阿嬤怎麼辦？”
赫野雄夙一聽，當場就急了，一擰脖子，就要直衝丁謂書房。
噌！
他還沒有邁出一步，喉間已經被一把寒光四射的劍尖給指著，是那房口那個面無表情的親隨。
看那親隨的架式，若是赫野雄夙膽敢稍有動作，他是絕不會心慈手軟的。
“不可無禮！”
柳三變硬扯著兀自憤憤不平的赫野雄夙後退，小聲說：“大人已經給我手令，讓我們去他親軍中找醫官，令慈，有救了！”
“果真？”
赫野雄夙一聽，頓時喜笑顏開，拉上柳三變就要往外跑。
在他心裡，有了這手令，見不見什麼狗屁丁大人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快些找到名醫，救阿嬤才是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