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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桉冷眼睨著地上躺著的人，說道：“將她捆起來，接下來的故事她只會更激動。”
紀林這時候才明白月桉哪裡是在講故事，他只是在用講故事的敘事手法鋪墊案情。
月桉：“這個故事要從二十年前講起，沈家村是南方一個隱世避俗的小村莊，村裡人世代不與外界交流。雖然村子並不大，不過小橋流水、青草肥牛這樣自給自足的世外桃源生活也算過得怡然自得。”
“在二十年前的某一天這個寧靜的小村莊卻意外闖入了一個外來人，他的穿著打扮很是怪異與當地人格格不入。”
“他向沈魚夢打聽進都城趕考該從何處去。沈魚夢聽得愣了神，直勾勾地盯著男子看。村裡人說話都像從篩子裡漏下的黃豆一般，劈哩叭啦個不停，可眼前的男子說話卻是完全不同，不緊不慢、輕輕柔柔的就像沈魚夢浣洗衣物時清澈明朗的溪水。”
“彼時十四五歲的沈魚夢根本沒見過外面的世界，當即就被這個年輕的男子吸引了。她不顧家裡人的反對將男子偷藏於家中，這在村裡是犯了大忌諱，若被發現輕則男子被驅趕，重則可能會連累到家裡人。可她顧不上那麼多，她很喜歡聽男子講訴外面的世界，聽得越多她對男子也就越傾心。”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沈魚夢與男子的關係也越發親密。沒過多久家裡人就發現了不對，她的肚子越來越大，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事，可他們卻沒有一點辦法。”
“終究紙是包不住火，村裡人還是發現了男子的存在。在一個夜晚所有村裡人聚集在一起，他們商討著將男子趕出去，沈魚夢懷了男子的孩子也不能再留在村裡。”
“即便再不捨沈魚夢的父母也只能含淚送別女兒，村裡一夫一妻，從來都是白頭偕老，他們便認為外面的世界也是如此。雖然外面得世界有諸多不可測，可他們認為女兒好歹有個男人可依靠。”
“於是沈魚夢便跟著男子離開了沈家村，起初的時候沈魚夢肚子還不算太明顯，也能跟上男子的步伐，雖然路途辛苦，可他們之間有情倆人的日子也算苦中作樂。”
“後來沈魚夢的肚子越來越大，走路也越來越費力，逐漸的她發現自己跟不上男子的步伐了，而男子也並未停下腳步等她。她心中明白了，他們之間的情已經消磨殆盡。”
“沈魚夢雖然心思單純卻是個十分要強的女子，在看清楚男子的真實面目後便果斷地離開了他。可面對陌生的世界，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要如何尋得一線生機。”
“在陌生的世界她學會了第一項生存技能，那就是低頭。她肚子大，乞的食物總是會比別人多，勉強能活下去。她打定主意等孩子出生後便要在這個世界立足，她要靠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現實總是殘酷的，孩子出生後她根本沒辦法靠自己單獨養活。”
“她想到了將孩子送回沈家村，她離開時她弟弟的妻子也剛好有孕。為了這一線生機，她又回了沈家村。”
“沒想到的是沈魚夢弟弟的孩子也是雙生胎，於是沈家便有了四個孩子。這在當時的村裡也是一樁奇聞，沒人會想到沈魚夢會將孩子送回來。”
“數年過去，等沈魚夢終於有能力扶養孩子時，她再回到沈家村看到的卻是一片狼藉。沈家村早已不復存在，而她曾經與家人住的房子也已經佈滿蜘蛛網。原來早在她去之前沈家村便因為天災鬧饑荒，逃的逃，餓死的餓死。如今她上哪去找她的家人與孩子，除了悲傷她什麼也做不了。”
“多年過去，一次偶然中她看到酒坊中小姑娘一如當初的自己，又因為喜愛喝他家釀造的酒便提出認他家孩子做義女，並教她畫畫。”
“她發現那個叫蒼舒語霖的姑娘握筆的姿勢，食物的戒口與自己如出一轍，她又驚又喜。她的孩子她怎麼可能認不出來，即便沒有胎記，她也認得。”
“因為懷疑，她便委託江湖密探調查，果然蒼舒夫婦當年是生過一個女兒，不過出生後沒多久就因為天花夭折了。而如今的蒼舒語霖是他們在八年前才帶回家的，一切事實與她的猜想不謀而合。她斷定蒼舒語霖就是她的孩子，可她還來不及告訴任何人，就發生了令她始料不及的變故。”
“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這個她還來不及相認的女兒竟然會親手殺害她。”
花疏的嘴被堵著發不出丁點兒聲音，可她的眼睛睜得很大，眼球像是隨時要掉出來了一般。淚水大顆大顆湧出，她悶聲抽噎著，她怎麼也不敢相信是她自己親手殺害了自己在這個世間唯一的家人。
周坤疑惑不解，“殿下是說她還殺了一個叫沈魚夢的人？可我們並不知曉她的死，殿下又是如何知道的？”
月桉：“秋行山上，孤親眼所見。”
紀林若有所思，“殿下去秋行山做什麼？”不是聽說他不能出宮嗎？難道傳言有假？
月桉目光一肅，望著紀林，冷冷道：“孤的行程需要向你報備？”
周坤呵呵笑著，連忙站出來說道：“殿下誤會了，殿下誤會了，殿下去何處哪用得著告訴我等。我等只是關心殿下。”
紀林又一次被月桉的話堵住，心道：這麼多年看來是小看他了。
月桉：“將屍體抬上來，一併請來翰墨雅軒的掌櫃。”
片刻功夫，兩個小卒抬著屍體進來，翰墨雅軒的掌櫃也戰戰兢兢跟在後面。
屍體放到地面，月桉側身快速抽出小卒身上的劍一把挑下蓋在屍體上的白布，動作一氣呵成，甚至連董卓越都感到吃驚。
周坤震驚得眼都快暴出來了，身體向後退了兩步。心下只有一個想法，關於太子殿下的傳聞為虛。
只有月桉自己知道，方才這一下幾乎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確實如傳言一般體虛無力，不過卻也不想被任何人小瞧。
長劍直指屍體右腹中間位置的傷口，輕點兩下，示意幾人注意看。
月桉：“死者是正面中刀若非親密之人無法動手，需得死者對兇手毫無防備才能讓她有機可乘。”
“還有傷口是右腹正中間的位置，這個位置只有兇手與死者身形差不多才是最好的著力點，否則傷口的位置就會出現偏移，或上或下。”
周坤和紀林，一個是大理寺卿，一個是刑部尚書對於月桉說的這兩點他們心知肚明。他們越發覺得月桉實力不容小覷，很有可能遠遠超出他們的預估。
周坤：“可即便是這樣也不能證明兇手就是花…蒼舒語霖，誰也不知道這個死者生前是否還有其他關係親密的人。再則，與死者身形相似的女子大有人在。”
月桉將劍丟在桌上，負手而立。誰也沒注意到他握劍的那隻手手心泛紅，還有四個不淺的指甲蓋印。
“好，我這就解答你的疑問。”
“煙兒，將人帶上來。”
雲淡煙領著一個頭發花白，貌似已過花甲之年的老婆婆走進審訊堂。
月桉：“這位是在蒼舒酒釀門前擺攤賣菜的王婆婆，她知道蒼舒語霖與死者沈魚夢的關係。”
王婆婆低頭一看地面上躺著的人嚇得立馬閉上眼睛，扶著雲淡煙的手抖個不停，“這……這…這不是沈畫師嗎？她怎麼就…”
月桉走到刑架旁扯開花疏嘴裡的布，問道：“你看，她你可認識？”
王婆婆眼神不好，哆哆嗦嗦湊近了看，眼睛眯了又眯，半響才看清楚，驟然看清，眼眶一下子就溼了，急急地指著花疏說：“這這這不就是蒼舒家的姑娘，蒼舒語霖嗎？”別過頭望著月桉說：“你們怎麼把小霖綁起來了？她是犯了什麼罪嗎？”
月桉衝雲淡煙使了個眼色，雲淡煙便把老人帶了下去。
花疏自從知道沈魚夢是她的親生母親後，整個人彷彿被抽了魂，呆滯地盯著地上的屍體。
月桉又問跪在地上的翰墨雅軒掌櫃，目光深不可測如一潭深泉，“說說你在秋行山上看到的吧。”
翰墨雅軒掌櫃匍匐在地，顫抖個不停，“小…小的這就交代。”
“昨日本到了與沈畫師約定好的交畫時間，可沈畫師卻遲遲不來，因為她的畫已經有顧客提前預訂，我看天色越來越晚便想著親自去取。”
“誰知等我到時卻撞見沈畫師已經倒在血泊中，而她……”指著花疏說道：“正站在沈畫師對面。”“當時我已經被嚇傻，便匆匆忙忙往山下跑。因為害怕所以一直不敢報案，心中卻始終覺得有愧，故而找到董將軍說明一切。”
聽到此董卓越眉頭一皺，這個掌櫃並未來找過自己，他怎麼敢當著自己面說謊？他疑惑地看向月桉，只見月桉微微點頭，他便明白了這是月桉的安排。
周坤：“我大概聽明白了，這個死者是蒼舒語霖殺害的。而她卻不知，自己在無意中殺害了自己的親生母親。”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蒼舒語霖為何要殺害她？”
紀林：“即便這人是蒼舒語霖殺害的，可這與關乎董將軍是否能繼續任職將軍一案又有什麼關係？”
月桉淡淡道：“急什麼。”
“我若不一一講清楚，你們聽得明白？”
周坤：“不急不急，殿下說的是。”
月桉：“將程家姐弟帶上來。”
程少師一見月桉兩眼放光，興奮喊道：“殿下。”
月桉低低應了聲，“嗯。”
“我且問你們，可認識刑架上的女子。”
程少師這才注意到刑架上的花疏，目光一閃，全然沒了方才的興奮，點頭道：“認得。”
程無詩瞥了一眼花疏，低低嘆息一聲，而後道：“認識，她叫花疏是我府中丫鬟，亦是我的貼身丫鬟。”
周坤目光來回在幾人身上打量，不知在思考什麼。
紀林皺著眉頭，心中已然不悅，“還請殿下明示，刑架上的人到底是誰？”
月桉眉頭一抬，輕蔑一笑，“我不是說過嗎？紀大人這麼快就忘了？”
紀林看著月桉，他不得不承認，今日他得罪錯人了。
月桉：“我說過，她即是花疏亦是蒼舒語霖。”別過頭，親和道：“小舅舅，讓人將屍體抬上來。”
董卓越點了點頭，“好。”
月桉指著剛抬上來的屍體，不緊不慢道：“這具屍體是從平康坊水渠裡打撈出來的屍體，想必大家都不陌生。”
“孤要告訴諸位的是，雖然他面目全非，不過他也是花疏，也是蒼舒語霖。”
紀林這才恍然大悟，月桉在講故事時已經說過沈魚夢生下的是雙生胎，那麼就說明這一死一活中只有一個是真正的花疏，亦只有一個是真正的蒼舒語霖。
月桉忽地一笑，“看來紀大人明白了。”而後反手指著刑架上的人，拔高音量，“她便是殺他的兇手。”
周坤：“她不知道她殺的是自家哥哥？”
月桉反問：“若是不知，為何要毀了他的臉？”
周坤：“她為何要這樣做？”
月桉：“自然是因為如果他活著，她便沒法活。”
“這世上怎麼能有兩個蒼舒語霖，兩個花疏呢？當然，不論是花疏還是蒼舒語霖都只能有一個。”
周坤：“他們可以選擇一個做花疏，另一個做蒼舒語霖，這樣不就都可以活下來了嗎？”
月桉：“是啊。”指著地上的屍體說，“他就是這麼想的，所以他死了。”
“其實他是真正的花疏，是程大小姐撿回家的那個不善言辭的花疏。”
“而刑架上的便是真正的蒼舒語霖，是蒼舒夫婦八年前領回家的孩子。”
“我猜是因為花疏偶然買酒時遇見蒼舒語霖，倆人便決定為十年前的父母報仇。”
“對嗎？蒼舒語霖。”
刑架上的女子眼簾往下一沉，無聲地承認了。
月桉：“你不該殺你哥哥的，他原本就沒幾日可活了。以心頭血養玄駒蠱者至多可再活三年，不過他的身體其實連三年時間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