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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之天，棲霞山雨霧繚繞，宛如攀爬在山腰的大蟲，俯瞰世間。下方眾生，輕微抬首，便能瞧見，透過雲層，散下的七彩之光，映在軍旗鑲邊上，有光耀四方之感。
從山腰俯瞰，方覺世間如此渺小，卻又能量巨大，有時，足以毀滅一個人的意志宮殿。書童撥開樹枝，嚥著難以吞食的口水，沿著蜿蜒小路，朝熟悉之地趕去。
鳥蟲鳴叫不絕於耳，此時也不能感到一絲愜意，折了一杆樹枝，踉蹌而去，透過葉間蛛網，終是看見那所小木屋。
所幸四周無人，已先一步到達此處。
“柳麻子，柳麻子啊！”
書童上前拍打木屋，大聲叫喊。
“快，快離開此地，官兵要上山搜人，被牽扯進去，搞不好要被押走!”
隨著拍打節奏加快，屋子裡的人似乎感受到書童的急躁，慢步前來開門。
柳敬亭只將門開啟一個細縫，露出兩隻眼睛。
“柳先生，大事不好，如此你想隱居也無法安穩，都知道柳麻子你多和前朝人士有交集，恐怕這次事情，躲不開，還是趕緊逃吧！”
“怎焦急如此，叫你尋的訊息，尋得否，還有心思操心何事？”
書童趴著門縫，額頭細汗直流:“事情緊急，有明賊人潛入棲霞山內，官兵要搜山，抓到先生你，恐怕少不了一頓打，前些時候不也告訴俺，這副老骨頭，怎麼受得了？”
柳敬亭卻大笑起來。
“倒是擔心我來了。”
柳敬亭突然掀開大門，書童重心不穩，一個踉蹌，進到屋內，大門嘭的關上。
“這是作甚，趕緊逃吧，可無閒聊之機咯!”
柳敬亭不急不慢地將書童扶起，坐於椅子上，書童滿臉詫異。
“哎，不要問，聽我道來。”
書童轉動雙眼，感到一絲陰涼。
“可別是壞事，俺不喜歡壞事。”
“要說壞，倒也不壞，巧是你來，我就不走了。”
“為何......唉，不管為何，柳麻子你要走呀，你身系約定，千萬別如此下獄!”
書童眉頭扭成一團，不知柳敬亭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柳敬亭於書桌上，拿起一把扇子，憐憫一般地撫摸著。
“桃花扇啊，桃花扇，不想又被這天下賦予如此使命，真的好戲不斷，後浪推前浪，讓人慾罷不能。”
“哎呦，別賣關子啦，事態緊急!”
柳敬亭舉起扇子，再次示意書童冷靜，此一瞬，書童瞥見扇面歪歪斜斜的黑字，不像是正常書寫得來。
扇子展開，歪斜的字，投入書童眼裡。
“如今，只有巧合闖入此地的你能完成，你也說道，我這老骨頭，能去哪裡呢？”
書童目瞪口呆，起身接住柳敬亭手裡的摺扇，仔細檢視那歪斜之黑字。
未幾，書童冷汗滴落，渾身戰慄，欲言又止，或許是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響。
“怎的，害怕？”
書童機械般點頭。
“害怕是正常現象，天下誰人能不怕呢，只是懷了滿腔熱血，忘了疼痛罷。”
柳敬亭接過扇子。
“你所說的那賊人，確實先你一步來到這木屋，至於如何找到的我，不得而知，恐怕早就做好準備。”
“官兵包圍此地，他定是無法脫身，所以把密信撕毀吞下，又寫於桃花扇面上，自己前去引誘官兵離開，讓我有機會逃離。”
“沒錯，他的本意是——讓我逃離。”
柳敬亭搖頭苦笑。
“可憐我這老骨頭，跑哪去呢？”
“該說巧還是不巧，你來了。”柳敬亭用扇子敲打書童腦袋，“你等下便從這裡逃離，帶著這柄扇子，帶去給那個人。”
書童慌忙跪地，臉色蒼白。
“這種事情......怎麼能如此草率呢！”
扇子上所寫，可是永曆朝廷西寧王李定國寫給國姓爺朱成功的密信!
約定共同進攻金陵的密信!
一個小小書童，怎能承受這樣巨大的壓力，他痛苦地倒地，以至於流下恐懼的眼淚。
“俺......俺......”
柳敬亭輕輕撫摸書童的肩膀。
“大明朝復興之希望，如今全部寄託於西寧王李定國一身，此事重大，事關大明朝收復金陵大事，不能洩露，不能交給任何人去辦，少一人知道，便多一些安全。”
“送信之人起初還有數十人，可出發不久，便被清軍發現，一路追捕，一路奔逃，死傷無數，僅僅只有一個逃入金陵城，可能早聽聞我名號，無路可走，最後來到棲霞山上尋我，將信件藏於扇面，希望我能帶給國姓爺，按約定時間出兵......進攻金陵。”
“我可能去不到泉州，此一行對我阻礙頗大，而你，定能暢通無阻。無人識你，也無人關心你，無人問你下落......穿梭兩邊者，非你莫屬，也非你不可，這天下，這大明朝，需你挺身獻身。大明未亡，你還未忘前朝之恩吧？”
“你可要知道，這一戰，事關大明朝國運，不容失敗。”
書童抬起血紅的雙眼:“俺走了，你呢？”
“我？”柳敬亭哈哈大笑，“我有一張嘴，你什麼都沒有，帶著扇子離開，是你來到此地後，唯一的逃離辦法，就當你從來沒來過，讓我和那賊人先將官兵遊說撤兵，方便你潛逃。”
柳敬亭將扇子交給書童:“這是我們約定的第二件事，希望你不要辜負整個天下。”
書童顫抖著，接過扇子。
“柳先生，其實......俺前些日子，去往宜興路上，被亂兵捉住，差點被殺了頭......俺非常害怕，非常害怕!”
書童雙眼流出的眼淚，彷彿血色殘陽，映於天邊，慢慢落下去。
“可是......世人皆苦，俺已不是隻想貪生之人，此事，俺定能完成!”
書童抹去眼淚。
“大明朝沒有亡，這綁著臭辮子的日子，早該到頭啦！”
回想起獄中，因為辮子帶來的恐懼，書童便咬牙切齒，曾經的回憶，成了最好的東西，如果一切能重現，為何不去努力!
柳敬亭微微一笑:“大明江山，交於你拯救。”
書童的顫抖聲裡，柳敬亭拂袖而出，往山下走去，出山之時，他也未料到是這般模樣。
山下，“賊人”已被上山的官兵擒獲，他們正往山裡搜捕，怕有內應或是漏網之魚。
陽光直射那些上下疊加的樹葉，表面泛起晶瑩的霧氣，煞是美妙。
木屋內的書童，整理心情，收起摺扇，關上房門，去往與柳敬亭相反的方向。
無言，無人，無一分錢財，就如此再次上路，天下，需要英雄，儘管是無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