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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小吉，梁小吉……跑哪去了，衣服趕緊給老孃洗完。”陳婆婆看著盆裡堆著像小山一樣的髒衣服，這死丫頭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今天少主回府，全府上下都要到前院去候著，這個時候活沒幹完，人還沒見影，看來是皮緊實了。
“婆婆，我…我只是去小解了，沒有跑遠。”小吉聽見陳婆婆的吼聲，嚇得提溜著褲子就跑回來，聲音怯怯的，“哎喲！你這丫頭學會頂嘴了。”說著就上手掐著那個因為年輕還算光滑的臉蛋，“洗完衣服，不準吃午飯！下院的奴才還想要少主等著嗎！”“是，是的，婆婆”。
看見婆婆遠去的背影，梁小吉偷偷鬆了口氣，揉了揉被掐疼的臉，應該又靑淤了吧。梁小吉趕緊坐下揉搓木盆裡的衣服，再不說一句話。寒冬的天，府內的楊柳都變得光禿禿，少了春天的溫柔。看著十個手指都凍得像一根根紅蘿蔔，還有幾處因為沒有藥膏處理，也開裂灌膿。今年冬天越發的難熬，不由得又瑟縮了一點，顯得人更加的小。洗衣也不覺得井水刺骨，大抵是麻木了。好在春天，天氣漸暖，柳樹兒抽了新芽，這手也會慢慢變好，所以梁小吉最愛的是春天，以及春天的楊柳。
梁小吉隨著陳婆婆來到前院空庭的時候，已經是飢腸轆轆，肚子咕咕的叫著，好在廚房的杏兒偷偷給她留了一個饅頭，讓她藏在身上，等大家散了後吃，她悄悄的摸了摸懷裡的饅頭，心安了下來，還好有杏兒。不自覺地裹了裹身上的粗布棉襖，整個人瑟縮著，像一隻移動的巨型灰耗子。遠遠的大管家謝忠還在指揮著前院的下人，檢查哪裡沒有打掃乾淨，門口燈籠是不是掛好。嚴肅的聲音隱隱約約的傳來：“大家都給我仔細了，出一點差錯，你們就自己打包回家。”下院的奴才都到了，整齊的列在庭院的末尾，大家都不敢說話，怕是惹著這位大管家，自己飯碗不保，貧窮小戶還盼著月錢養家餬口。
下院的奴才，都是些粗使勞役，沒有主子護著，都小心的緊。不像前院的，小吉想著老夫人房裡的靜蘭姑娘，氣質如蘭，落落大方，大管家看見了都要禮敬三分，這大戶人家的丫鬟，與外面那些小門小戶的小姐，光是這氣度，卻又是要高出幾分了。
等到庭院裡站滿了各院的下人，老夫人也到前廳入座，就等著少主回來。那是一個很好看、很好看的人，梁小吉不知道用什麼詞來形容，她識不得幾個字，就更想不出好聽的詞兒。廚房的杏兒說叫美如冠玉。杏兒多識得幾個字，那應該是不錯的了。“少爺回來啦！”門口有人高聲通報。
仁慶街上
“籲！”幾騎快馬應聲而停，後面跟著一輛豪華馬車也停了下來，一時間顯得這高門大戶前一向清淨的街道竟熱鬧了起來，領先的男子一身月白長袍，行雲流水一般的翻身下馬，謝忠趕忙迎上前去拱手作揖：“恭迎少主回府。”謝青洛微微頷首：“去請王姑娘出轎。”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一旁的小廝早已放好下轎的小凳，府裡的管事婆婆打著簾子，恭聲道“請王姑娘。”隨即扶出一位柔眼修眉，見之忘俗的美人。站在門口的下人一時也看的呆滯。王凝霜款步走到男子身邊柔柔的喚了一聲：“青洛。”聽得眾人心底一酥，這悠悠的兩字，像是最好聽的鳥兒在歌唱。謝青洛面色如常語調清冷：“進去吧。”
待兩人走進門來，梁小吉的頭死死的低著，像一團灰色的大棉球。阿爹說過做人要安守本分，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說的不說，不該做的千萬不要做。以前兩人守著個破草屋，阿爹常常拉著她的手：“小吉啊，你娘雖然去得早，但是我們爺倆啊，還是得好好活著，以後你就找個莊稼漢子嫁了，有塊田，有頭老黃牛，有口飯吃就好，你再給我生個大胖孫子，我也就知足咯。”所以梁小吉打記事起就覺得人生就是嫁個莊稼漢子有飯吃。阿爹，小吉好想你……
“呀。”隨著一聲嬌柔的輕呼。“啪！”一聲響亮的馬鞭聲，梁小吉就覺得身上一陣陣抽痛：“該死的奴才竟然敢對王姑娘無禮。”王凝霜身邊的一個隨行護衛厲聲呵斥。隨即第二聲鞭響，梁小吉已經開始眼冒金星。不該剛才想阿爹太入神，懷裡的饅頭滾到了王姑娘的裙邊，硬硬的饅頭裹著地上的塵土，讓原本雪白的長裙出現了一圈淡淡黑印。旁邊的陳婆婆嚇得不住的磕頭，第三鞭下來的時候，梁小吉有些微的恍惚，嘴角反起了一絲微笑。地上的塵土怎麼會弄髒了天上的白雲，阿爹，小吉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
待到第四鞭要下來的時候，謝青洛冰冷的開口：“老忠，把這個奴才，拖下去打三十板，丟出府外，謝府的奴才犯了錯，要好好懲治。”王凝霜自然聽出，謝青洛語氣中的冰冷，雖說謝王兩家有世交，但她畢竟是客，此次過來也是央著父親答應過來玩玩，此時當著青洛的面懲治謝家的下人，卻也不妥，“青洛，我本也準備換一身衣服，這點小事，不必跟一個下人計較。”這謝忠卻也犯了難，雖說這個丫頭打幾十板也沒什麼，可丟出府外，他可沒忘記這個丫頭。是三年前少主親自帶回來的，當時昏迷不醒不知道遭了什麼罪。一身破破爛爛，請大夫醫好後，少主也從來不過問，謝忠見少主完全不放在心上，也就安排在下院當了個粗使丫頭。這天威難測，萬一哪天少主想起這麼個人，他又在哪裡去找。謝忠恭身上前，小聲稟告：“少主，這是你三年前帶回來的丫頭。”謝青洛想了想，依稀記得有這麼一回事，睇著眼前這個跪在地上縮成一團的人，穿了一身難看的灰棉襖，頭貼著青石板，便不再去細想：“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梁小吉挨第二十板的時候，終於撐不下去而痛暈了過去，等她轉醒的時候，藉著窗外的月光，知道自己是在下院的柴房。陳婆婆因是擔心自己連累她，恐不會再讓她回下人房了吧，這樣也好，柴房雖然不是人住的地方，倒也清淨，不用擔心睡通鋪擠著他人被譏罵。
後來阿爹生病，本來窮困的家庭就更蕭索，她找了好多大夫，沒錢就不給治，本來不重的病，就這樣拖著反而就一病不起，等到年末她十三歲那年寒冬，阿爹就這麼去了，因看病欠了好多銀兩，最後連破草房都沒有保住。葬了阿爹，梁小吉就變成了流浪的孤兒，跟野狗搶吃的，粗布的衣服早已破破爛爛，因為常常吃不飽，瘦的就跟竹竿兒似的，夜裡常常就在村邊的破廟湊合著過一晚，要是遇見其它乞兒還會被欺負。天冷她就常常被凍得睡不著，卷草堆裡望著天上的月亮，想著面容模糊的娘，想著阿爹，沉沉地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