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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通十年,七月初。
一篇《天問》震驚朝野,被稱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並在京城的文人中掀起了一股熱浪,不少人主動為其做出註解和分析。
不少人有幸拜讀後,有痴迷者更是一擲千金放出訊息,只為請該文章的作者過府一敘。然而沒人知道這篇文章的作者是何人,一時間各種猜測流傳,讓《天問》成了人人談論的話題。
基於沸騰的民情,朝堂上,有言官提出吸納《天問》的作者入朝為官為大殷效力,緊接著又有人站出來反對,稱作者乃罪人之後,一番舊事重提,將‘陳淵案’,以及前不久一個小地方的買官受賄案來龍去脈都擺在了文武百官面前。
如今的朝堂上,除了一些老臣,其他人對這樁舊事並不知情。直至今日,陳淵案因《天問》的聞名終於得以重見天日,而那些平日對太后的多年專制本就頗為不滿的官員,當場指出太后弄權併發起文字獄,紛紛要求重新徹查。
朝中譁然,太后色變。
一向唯唯諾諾、沒有主見的少年天子勃然大怒,下令將陳修齊、趙慶年等押送回京,並跳過刑部和御史臺,直接由大理寺接手,重查‘陳淵案’,力求證明太后清譽。
五日後,一名內官快馬奔襲至樂山縣。
李巖神情激動,雙手接過聖旨。
官吏從旁打趣道:“大人就這麼喜歡那個陳修齊,為他激動成這樣。”
李巖不解釋,雙眸閃爍著振奮的光亮。
官吏不會明白這道旨意的意義,但他明白。
陳淵案不僅僅是陳淵案,重查這一舉動,就意味著陛下與太后正式宣戰。
陛下他,終於要獨立了嗎...
我大殷,終於不會毀在一個女人手裡了。
能夠親眼見證陛下掙脫太后的桎梏,從此不再是一個傀儡,實乃臣子之幸啊。
李巖的振奮之情洋溢在舉手投足之間,甚至直到去監牢裡再見陳修齊時,也依然激動。
“你小子,這是否極泰來的命啊。”
李巖哈哈大笑,命人開啟牢門。陳修齊拄著柺杖站起身,他的右臂和左腿已經接好,但還需要時間恢復,其餘的外傷已經好的七七八八,唯獨左手,五根手指的骨頭都碎成了渣,基本就是廢了。
獄卒見狀,知道是化險為夷了,也跟著喜笑顏開,攙扶著陳修齊出了牢房。
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問道:“大人,陳解元今後還能科舉嗎?”
李巖道:“何止科舉啊,陳修齊,你人未到京城,名聲已經打響了。陛下親自下令,重查你父親的案子,你隨我走吧。”
陳修齊怔怔,知道自己沒有聽錯,也知道李巖不會隨意開這種玩笑,恍惚一瞬,便收斂了神情,鄭重的對他一拜。
“多謝李大人為我和父親奔走。”
“誒,我沒做什麼。”李巖擺擺手,上前扶起他。“有些話我路上與你慢慢說,走吧,你跟我進京。”
“現在?”
“是啊。”
陳修齊垂眸,默然一刻。
“家中有人在等我。”
李巖一愣,沒聽說這小子有什麼親眷啊,唯一定了親的唐家姑娘人也沒了。
小獄卒勸道:“陳解元,你家裡那位要來早來了,這兒又不是不許探視,你在這關了這段時日,也沒見有誰來啊。你趕緊跟著李大人走吧,那可是大好的前途啊。”
陳修齊搖頭,道:“大人,我須先回家。”
李巖點點頭,“人之常情,你去吧,不過明日一早,我們必須啟程。”
......
陳修齊拄著竹杖,一瘸一拐回到了小院。
橘子樹已經開花,五瓣白色的小花盛放在綠葉之間,黃色的花蕊點綴其間,讓整個小院夏意盎然。
院內的圓幾和板凳都落了灰,門口往日拴著的驢也不在了。
“阿醜。”
陳修齊對著幾間空屋喚了一聲,無人回應。
他拄著竹杖佇立院內,有些惶然。
“修齊少爺...真是你啊!你真的回來了!”
葛大娘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有些激動,眼巴巴往裡望著。
陳修齊一瘸一拐地走出來,問:“葛大娘,阿醜呢?”
“啊...那丫頭....”
她神色間有些為難,似乎不知該如何開口。
陳修齊身子微微前傾,語速稍快:“是不是阿醜出事了?趙家的人抓了阿醜嗎?”
“不是不是。”葛大娘用圍裙擦著手,吞吐道:“你被抓了之後,阿醜就走了,她說這裡的事都辦好了,要去下一個地方了。”
陳修齊目光怔怔,半晌不語。
“她可有說去哪裡?”
葛大娘搖頭,“啥也沒說,我問她辦好啥事了,也只笑,不說。我問那你不管你家少爺了嗎,她說,少爺以後的路,要自己走。”
說完,她見陳修齊身形搖晃了一下,退後半步,緊接著抓緊了手中的竹杖,她忙上前攙扶,卻被對方擺手示意拒絕。
她一拍大腿,皺眉道:“哎呀!這孩子...你說說,我教訓她了,叫她不能這樣沒義氣,看你蒙難了就一走了之,她還是隻笑,也不說話。修齊少爺,你別上火。”
陳修齊低頭,額前的碎髮擋住了眼,讓人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她不是那樣的人。”
說完,拄著竹杖回了小院。
一個下午,他卷著袖子,擦桌灑掃,將房屋院內收拾的煥然一新。
陳修齊拎著水桶,一瘸一拐的來到妃湘房間前,輕輕推開了門。
裡面的擺設十分簡單,已經沒有任何生活過的痕跡,就像這個人不曾來過一般。桌上只有一個孤零零的瓷瓶,瓷瓶下鎮著一張紙。
陳修齊拿起,看上面寫著:一日三次,一次一粒,可重塑筋骨。
他沉默的收起,然後擦了她的桌子,為她換了一床夏涼被,收拾了地上的浮灰。
一切都結束時,他直起腰,透過窗子看向外面,夕陽西下,晚霞浸染了天空。
暖黃色的餘暉照耀在青年的臉上,他呆呆凝望,看著院門口的臺階上空無一人。
眼淚一瞬間從眼角滑落。
陳修齊的心在這一刻成了縮水的橘子,外面皺皺巴巴,粗糙乾癟,仍能看出是一個橘子,但內裡已經被抽成了真空,一顆心又輕又重。
他抬起胳膊,用手肘的衣袖往臉上隨意一抹,然後拎著水桶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第二日清晨,太陽剛剛升起,李巖等人已經等在了巷子口。
他騎在馬上,看一個青年手握竹杖,一腳深一腳淺的徐徐走來。
李巖定睛看去,此時家家戶戶還在閉門酣睡,青年獨行在狹窄的小巷裡,他的包袱很輕,卻不知為何,整個人都顯得很重。
此前他們一共見過三面,第一次他為民請命,第二次他身陷囹圄,第三次他化險為夷,無論哪一次,他經歷的都不是小事,但沒有哪一次,讓李巖覺得他如今天這般.....行屍走肉。
“陳解元,能騎馬嗎?”
陳修齊點頭,一個官兵為他牽了馬來。
眾人見青年往前邁了一步,正要上馬,卻突然身形一頓,僵在原地。
“陳解元,怎麼了?”
只見陳修齊眼圈泛紅,直勾勾地盯著地面,一言不發。
地上有什麼嗎?
眾人也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除了土和石子,就是影子,沒什麼特別的啊...
地上,陳修齊的影子上重疊了一個熟悉的輪廓,需要非常仔細的看,才能看出這是兩個人的影子,瘦高的人影在前,纖細的人影在後,兩個人重疊在一起。
下一秒,纖細的人影動了,然後地上出現了一個手影。
手影五指併攏,又驟然放鬆展開,向右平移,如擺動的水母。
陳修齊笑了,笑的眼淚不停溢位。
李巖見他又笑又哭,以為這個青年遭此一劫,又即將背井離鄉,所以心中感慨,於是勸慰:“陳解元此去,必定蟾宮折桂,將來平步青雲。”
陳修齊向他拱手一禮,然後微微側頭,似乎在對著身後說。
“謝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