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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陵州城中燈火闌珊，人們望月懷遠，慶祝佳節，我壓根無心欣賞，在月色下瘋了一般的找小玉。
前後不過半刻，我在人群裡已經找不到她的身影，下在她身上的禁制也感應不到。我有些不安，的在街上喚她，路上鼎沸的人聲淹沒了我的聲音，我越發慌亂，丟了懷中的東西飛身上高樓，引得路人一陣驚呼，兔子燈摔落在地上，被燈裡的火油點燃，一點點的燒起來。
屋頂上視野開闊，檢視一圈也沒有小玉的蹤跡。我施法調動厚土之力感知方圓百里的地界，終於在西南方三十里外查探到一絲蹤跡。
陵州城的西南方是一片深林。我在月色下駕雲疾馳循著那一縷蹤跡過去，終於在林中一棵枯死的老樹下找到她。
我踩著枯枝敗葉走過去。周邊有打鬥的痕跡，小玉閉著眼倚著樹幹坐在枯樹下，面色蒼白幾乎奄奄一息，嘴角的血跡沒有擦拭乾淨，衣裙被斑斑血跡染紅，肩膀的衣裳被撕碎有一道深可見骨的抓痕，鑲了絨邊的外袍撕了個大洞隨意的蓋在腿上。一旁的地上，一隻身形巨大的虎妖昏死在地上，想來也沒有佔到什麼便宜。
我又氣又急，氣她私自走掉，也氣她將自已陷入險境，千萬年來我第一次嚐到揪心的滋味。
看著她傷成這樣，我忍不住厲聲責問。“我不過是轉身買個花燈，片刻的功夫你不見了，還跑到這裡同一只虎妖打架，你這點妖力碰上任何妖物都未必有勝算，平時有沒有把我跟你講的話放在心上？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
血又嘴角湧出來，她笑一笑隨手用衣袖一擦，費力的拿開懷裡的衣裳，衣服下是個襁褓，小小的嬰孩兒睜著一雙大眼睛，在襁褓中好奇的看著我們，小手輕輕抓住了她的一縷頭髮。
小玉有氣無力的說。“你去買花燈，我隱隱聽到有人呼救，又感知到附近有妖氣，前去檢視才知道是這虎妖在作惡，它搶了這孩子逃竄至此，我不能見死不救啊，你不是教我要行善積德，才能修成正果。還好臭虎妖修行不到家，被我打趴下了，你看我是不是很厲害？”
原來是救人。
“就算是救人也是我去，你是沒把我這個主人放在眼裡嗎？”我十分心疼，明明捨不得再說她，卻還徒自嘴硬。
月色照的大地恍如白晝，林中的枯樹樹枝隨風搖曳，影子如同群魔亂舞，有烏鴉嘶啞的叫聲傳來，陰森可怖。小玉虛弱的伸手拽住我的衣角搖一搖，仍是往日裡撒嬌的樣子。
“抱我，我站不起來了。”
我生氣又無奈，上前兩步將她橫抱起來，她已經失力卻還緊緊的護著懷裡的孩子，幼小的孩子在襁褓裡咿呀學語，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小玉窩在我懷裡放鬆下來，抬眼看向我的時候，眼裡已經是滿足的笑。
“我就知道！”
“知道什麼？”
她笑的囂張又歡喜。“我知道你一定會來，一定會護著我，所以我不怕。你總是在我身邊，我做什麼都不會怕。”
我該早一點來的，懷抱裡的她靠在我的胸口，輕盈的像只蝴蝶，我生怕抓不住她，緊緊的將她擁在懷裡。
“你乖一點，以後不要亂跑了，你想去哪裡想幹什麼，都先跟我說一聲好不好，我真的很擔心！”
懷裡的小妖怪伏在我懷裡低低的笑起來，烏髮間的白色絨球觸在我頸間，癢癢的，撩撥著我滿腔的情絲。“好！我以後不亂跑了，你不要生我的氣。”
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繼續生氣，心裡的五味雜陳化作一腔柔情，我很想告訴她我喜歡她，不想做她的主人，我要做她的依靠，可是話到嘴邊又忍住了。這個呆笨的小妖怪，懂得什麼是喜歡呢？我說出來無異於給了她一道枷鎖，我的小玉應當自由自在的在這天地間快樂的活著。我會等著她守著他，終有一日，一定能等到她情竇初開，等到她心裡有我。
我抱著小玉轉身離去，餘光看見那隻半死不活的虎妖，心中生出絲絲恨意。
身後的地下，地面瞬間裂開一個巨大的裂縫，厚土之力攜著黑色的泥土從中竄出將昏死的虎妖團團圍住，虎妖驚醒掙扎，泥土瞬間包裹住虎妖的四肢軀幹，飛快地墜入地下，地面迅速合攏，枯葉斷枝覆蓋其上，好像從來沒有什麼東西存在過。唯餘一小灘血跡，被風吹乾凝結在地上，在月色下無比刺目。
我捧在手心裡的寶貝，豈是一隻下作的妖物能欺負的，敢傷她那就去死吧！
神有神格，不得濫殺無辜，我不曉得我會有什麼報應。不過也無所謂，能把我怎麼樣呢。
我抱著她和孩子一步一步走出林子，踏進曠野裡，曠野中荒草肆意生長几乎長到我的腰際，野草被風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頭頂一輪明月照耀著大地，小玉支撐不住化為原型，瑩白的皮毛上沾了斑斑血跡，脆弱又美麗。我抱住嬰兒，把小玉攏進寬大的袖子裡。
風漸漸大起來，我抬頭看了一眼，天際有烏雲一點點蓋住天幕，遮住星河月色。
暮色蒼茫，驚雷乍起，烏雲將月色完全蓋住，天際電光隱現，心裡隱隱有不祥的預感。糟糕！恐怕是小玉的第一道妖劫到了。
驚雷一聲聲更近，閃電也越發頻繁，曠野之中狂風四起，我心裡怒氣衝衝，真是煩什麼來什麼。懷中的嬰兒被驚到嚇得哇哇大哭，人類的生命極其脆弱，不能讓孩子在這裡。我施咒以厚土之力將孩子掩在地下，息壤凝成一道屏障確保她的安全。
小玉強撐著化成人形，我一手扶住她，一手引了神力替她療傷。妖第一道雷劫，應當不難應付。
妖劫需妖身承受，如今她身受重傷已經不利，雷劫於她更是雪上加霜，我不能替她就撐住她，想著用神力替她消耗一些也好。
小玉很緊張，我摟住她的肩膀，牽了手輕聲安慰她。
“沒事的別怕，天雷而已，有我在呢！”
她輕輕搖一搖頭，“主人，是我運氣好碰到你，這是我的妖劫，我不想連累你，也不想你受傷，我可以撐過去的，你帶著那個小寶寶走吧，把她還給她爹孃，她爹孃應該急壞了。”
我故作輕鬆逗她，“區區一道雷劫，不必緊張！她不會有事，你餓不餓我找個蘿蔔給你吃。”
小玉無力的笑起來。“什麼時候了還吃蘿蔔！我回頭再吃啦。”
天際烏雲湧動，閃電愈加頻繁，天雷滾滾，驚雷聲聲入耳，越來越近。狂風將野草吹的如同湖水般一般一浪高過一浪，我用厚土之力在周邊迅速結出一道結界，密密麻麻的咒印閃著紅光
終於，驚雷應勢而下
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場雷劫，不僅僅是有小玉的妖劫，還有我的。落下的這第一道雷劫，是天道對我濫殺生命的懲戒
我察覺到不對一時分了心，結界未撐過來勢兇猛的驚雷，被瞬間劈裂，雷劫盡數劈下，我凝神施力去抵抗，懷中的小玉一聲慘叫軟軟的倒下，我頓時慌亂急忙用身體擋了大半天雷的力道。
神明力量強大，雷罰不過傷及皮毛，可是連累了小玉，她修為尚淺，本就重傷又替我承了一半雷劫之力，幾近魂飛魄散。
我眼睜睜的看著她在我懷裡倒下，血從四肢百骸流下，將她的一身白裙染的如火一般豔紅。我驚懼不已，抱著她想擦去她嘴角不斷湧出的血，可是手卻顫抖的不聽使喚。
她已經說不出話，帶血的手緊緊抓住我的衣角，只斷斷續續的叫了一聲“主人，我……”雷聲太大，我聽不清她最後那句話，只顧用神力護住她的心脈和魂魄，手中神力暴漲，銀色的光華照亮暮色，神力一點點注入小玉的眉心，可是不管我再怎麼努力也是徒勞，小玉還是在我懷裡慢慢閉上了眼睛。我看著她的妖身一點點在眼前潰散泯滅，魂魄承受不了雷劫被劈散，妖魂化作白色的熒光飛上虛空，肉身飄散成灰，我幾乎快要失去神智，忍著心裡巨大的悲蹌，用鋒利的匕首割破手腕，以血陣強行凝聚她的魂魄，耗盡心力終於留下幾縷破碎的魂魄。
第二道驚雷許久才落下，力道不及第一道的十分之一，這才是小玉的妖劫，我護住她的魂魄將雷劫盡數承受，殷紅的血染紅了我銀白色的衣袍，分不清是我的血還是她的，從此，我再沒穿過銀白色的衣裳。
我也受了傷，可是軀體的痛哪裡比得過心頭的疼。魂魄凝成的血凝珠在掌心微微發燙，我仰頭看著天際，心中的憤怒和殺意瘋狂滋長。極度的憤怒之下，額角神印一點點變黑，我頭痛欲裂只覺得周身的血液都要沸騰，叫囂著讓我毀了天地，厚土之力四處翻湧，方圓十里草木瞬間枯竭化作焦土。
我毀掉神印，墮了神。從此以後，再不做什麼神明瞭，我瘋了，我只要我的小玉。
狂風驚雷漸漸停止，烏雲也慢慢散去，月亮探出頭來，滿天星河浮現在天際，曠野重歸平靜，唯餘地上的殘草焦土能證明方才的一切不是一場夢。
我跪倒在地上，想不明白怎麼會成這樣。明明幾個時辰前她還在我身邊撒嬌衝我要一隻花燈，現在就形神俱散，只剩我掌心的一縷殘魂。這天道如此無眼，那虎妖修煉不走正途死有餘辜，小玉生性純良卻受我連累喪命在雷劫之下，我信念被打破，如今萬念俱灰，勢必粉身碎骨也要同這天道鬥一場，替我的小玉討個公道。
天色漸明，天邊朝陽將升，天際的雲霞被染的微紅。那個孩子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厚土之力護著她正在地下睡的安穩。我伸手解了結界，從地上抱起她。有那麼一刻，我很想伸出手掐死她。
如果不是為了救她……手指扼住嬰孩的脖頸，嬰兒的肌膚柔嫩溫暖，她睜開眼，眼神清澈又懵懂。我閉了眼，終究理智佔了上風。
小玉跟我說，要把她送回父母身邊，答應她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我回了陵州城，在街頭找到孩子的父母，他們已經近乎發瘋。我將孩子給他們，冷漠的看著一家人感激涕零。
別人的悲歡與我何干，我還有事要做。
天河的河水還是一如既往的浩蕩，我提著一把菜刀尋遍九天在河邊找到正在下棋的萬鈞和銀掣，怒火已經佔據我全部的思緒。
他們看到我，先是驚訝了一下，象徵性的行禮隨後恢復冷漠的樣子。呵呵，這就是九天的神明，一貫的冷漠疏離，高高在上，曾幾何時我也是這樣，可如今不一樣了。
一個掌管天雷，一個掌管閃電，兩個傀儡替天道執刑，整日渾渾噩噩不分是非，活著有什麼用。
小玉死了，總要有人陪葬的，那他們也去死好了。
我後退了一步冷漠的看著刀尖上的血滴落在地上，二神重傷伏在地上，看我的眼神裡滿是憐憫和解脫，卻沒有絲毫悔恨，厚土之力頃刻間包圍了萬鈞和銀掣的身軀，而後爆裂開來，神軀化作銀光散落，星星點點的墜入天河化為烏有。
殺意和恨交織，心緒波動太大，周身神輝漸漸化成魔氣，籠罩了天河。我心中鬱結，自責與憤恨交織，悲慼的無以復加。
誕神池已經千年未曾有神明出世，我成了這天道下唯一一個反叛者，即成墮神，與九天為敵，自然也要送九天一件禮物，厚土之力席捲誕神池，誕神池的池壁生出裂縫，隨即轟然倒塌，煙塵四起。
我看著這一切心中只覺得暢快
巍巍天道，算的了什麼？區區神明，又算的了什麼？最好都毀乾淨！
我回過一趟玉靈谷，谷裡景色依舊，那裡處處都是小玉的影子，我們住的小屋裡，桌上放著她往日給我編的花環，她的鞦韆，她最喜歡的小擺件，花圃裡被她拔的七零八落的菟絲草……每看到一件，都令我更加的自責和難過，六十年的朝夕相伴嵌入骨血，成了我的逆鱗。我不敢待太久，只看了一眼就匆匆離開，只怕控制不住心緒。
報仇已經完成了一半，接下來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法子救小玉。聽聞掌管飛鳥的神明鳳鸞有個瓶子可以養魂，我找到鳳鸞將他打的半死，將織魂瓶搶了過來。有時我也會慶幸自已足夠強大，力量是個好東西，讓我能夠囂張的與九天為敵，做墮神有何不可，大可不必顧及那些條條框框。看不順眼的，就殺掉毀滅掉，乾乾淨淨。
小玉的魂魄只剩一魂一魄，碎的不成樣子，魂魄將養起來需要千百年，我窮盡心力，到處尋法子用了數百年才凝好這一魄一魄，只有織魂瓶遠遠不夠，當年給磐華的息壤剛好派上用場，我潛入冥界，逼著看守黃泉的葉妖沙華偷了一瓢養魂池的水，曼珠沙華依息壤而生，自然對我千依百順。織魂瓶加上養魂池的水，一點點將養著破碎的魂魄，瓶中那縷微弱的熒光，如今是支撐著我的全部信念。
那個夢沒有錯，我終究還是應了磐華之言。沒關係的，神明擁有長久永恆的生命，也可以忍受孤獨和痛苦，哪怕千年萬年，我也要一直等下去，直到和她重逢。
那時，我要帶她回玉靈谷，再也不踏出去一步，我要把把我想說的話，一字一句的都告訴她
窮極一生又如何，畢竟天色尚好，來日方長。